乐明月与顺子走向前去,待石慕潜将那黑乎乎的东西翻了个过,众人只见俨然是一个人,那人身披黑袍,脸上罩着一块铁面,看不出是什么来头。孟三娘俯身在那人胸前听了听,断定已死,起身对骆清风道:“他已经死了。”骆清风蹲下拿掉那人脸上的铁面,不禁骇道:“怎么是他?”说着摸了摸那人袍子下的右臂袖子,直觉空空如也,左袖之中的狼牙短刀已断去一截,登时确定那人便是几日前拦他们去路的那黑袍人。顺子在一旁急切的问道:“风大哥,你认识他?”骆清风直起身子淡淡的道:“是那黑袍人。”顺子一听,立时两耳通红,甚是愤怒,走上前去在那人身上猛跺了起来,边跺边哭道:“伯伯,杀你之人,今日也死啦,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但他也死啦,待我寻得那杀他之人定好好谢他,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啦。”乐明月站在一旁,见顺子发泄心中之恨,亦是泪流满面。顺子越跺越起劲,忽的拿起手中的刀欲向那黑袍人头颅砍去,骆清风见状忙夺下他手中的刀道:“你做什么?”顺子怒道:“我要砍下他的头,祭奠我伯伯。”骆清风听他说完,拉着他的手安慰道:“他已经死了,狄老前辈地下有知,也会安然了,不可再砍下他的头了。”孟三娘在一旁听得骆清风所言,亦是赞同,走到顺子面前道:“小兄弟,他已经死了,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下他已尝自己所犯下的恶果,你且饶了他吧。”顺子听罢仍旧气愤不已,转身走到一石雕前,默默不语。
那娃认定是那黑袍人杀了自己的羊,见顺子并未砍下那人头颅,哭着拉住孟三娘道:“婆婆,那我的羊怎么办?谁给它们报仇?”孟三娘不料他会如此,摸着他的头道:“改日我再向你虎爷爷要几只,还于你可好?”那娃一听,顿时笑起来连叫‘好好好’。孟三娘对他笑了笑,转身对石慕潜道:“傻子,你把这人埋了吧。”石慕潜闻声走到那黑袍人身边,弯腰拖起那人便向远处的树林走去。青灵,乐明月见状忙让开,不去看那人。待石慕潜走远,孟三娘带着怨气对骆清风道:“你过来。”骆清风心想她定要问那黑袍人来历,又怎会出现在谷中等等,当下不再多想走到她跟前躬身道:“婆婆,您有何吩咐?”孟三娘正色道:“我问你,今日谷中之事,可曾与你们有关?我谷中数十年来未曾出现这般事,且踪迹不为外人所知,我不知你们和那人有何恩怨,若有损于我谷中之处,老朽定不留情面,将你们驱逐出谷。”说着拉住那娃转身走向草屋。骆清风听她言辞威厉,知她生了误会,忙追上前去,拦在孟三娘面前,躬身抱拳道:“婆婆,突来贵谷,冒犯之处,还望谅解,望能听晚辈将话说完。”孟三娘立定不动,侧身不去瞧骆清风,骆清风便将‘乐予城’遭金兵围攻,偶遇乐明月三人,众人又是如何逃离那黑袍人遇到石慕潜之事一一说了出来。说完依旧躬身抱拳道:“婆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晚辈不敢一丝隐瞒。”孟三娘听罢大为惊讶,不想数十年不曾出得幽谷,江湖中竟是风云变幻,生灵涂炭,‘乐予城’竟也临遭大劫,三十年前,若不是‘乐予城’出手相救,自己早已死在豪强的乱棍之下,她深知‘乐予城’乃扶危救困之派,现下时局动荡,身陷困境,想到自己曾受的恩惠,心下隐隐生痛。骆清风见她依旧不语,遂又说道:“婆婆若是不信,晚辈自当离得贵谷,只是不能马上离去,现下那黑袍人已死,且死在谷中,谷中定是进得他人,晚辈须将来人查出,还贵谷以清白。”孟三娘虽不答言,心中却是明镜,也不离去,自是站在那里。青灵站在一旁,眼见骆清风苦苦解释,那孟三娘却无动于衷,急道:“风哥哥,咱们走吧,不待在这里了,他们不欢迎咱们,何必自讨苦吃?”骆清风闻言斥道:“灵儿,不得无礼。”青灵见骆清风如此,不再说话,拉住骆颖走到一旁。
乐明月见骆清风与孟三娘相持不下,走向前去对孟三娘道:“婆婆,此事由我们‘乐予城’而出,不关风大哥他们的事,要走也是我们‘乐予城’的人走,请您不要怪罪风大哥他们。”说着哭出声来,孟三娘听她说完转过身扳过她肩膀道:“你爸爸可好?”乐明月哭着回道:“我们出来之时,金兵已大肆围攻了洪州城,现已将近足月,我爸爸如何,生死未卜。”说着抱住孟三娘大哭起来,孟三娘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好孩子,你爸爸不会有事的,你们‘乐予城’于我有恩,我不会坐视不管的,你放心,孩子。”乐明月听她此话,停止哭泣,颤声道:“婆婆,你不会再怪罪风大哥了吧?”孟三娘抬手用袖子擦去乐明月脸颊上的泪,笑道:“傻孩子,不会了,从他眼里我可以看出他对你不一般的情意,怎么会忍心伤你的心呢?呵呵。”乐明月听后笑了笑,紧紧地抱住孟三娘,孟三娘拍了拍她脊背,对骆清风使了个眼色,示意骆清风过去。骆清风走向前去,站在孟三娘面前。孟三娘道:“你尽快查出进入谷中杀害那黑袍人之人,给我一个交待。”骆清风听罢忙回道:“是,婆婆。”说着转身朝草屋而去。乐明月听后心中亦是大喜,直起身子对孟三娘笑道:“婆婆,我和他一起去。”孟三娘知她心思,也不理会,笑着摆手示意她快去。
骆清风几人还未到得屋中,只听屋内哭声阵阵,侧耳听去,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狄老弟,我日夜赶程,还是来的迟了,若我早来一步,你也不会这样离我而去,你欠我的酒还未喝呢,太不讲信义了。”骆清风快步进入屋中,只见一头发花白,乞丐模样的老人坐在狄忠身旁,将一壶酒倒在地上,那老人口中喃喃道:“我不怪你,这是我从绍兴带来的陈年‘女儿红’,你最爱喝的,今日再陪我喝一杯吧。”说着将壶中剩下的酒倒入口中,一饮而尽。众人不知他何时便进入屋中,悄无声息,却又对着狄忠大诉衷肠,个个疑惑不解。顺子见那老人旁若无人的对着狄忠兀自说话,怒道:“你是何人?离我伯伯远些。”那老人闻声依旧坐在那里,似是没有听到。顺子见他仍是对着狄忠喃喃自语,提起刀便向他砍去,骆清风急忙拦住道:“顺子,看来他是狄伯的故友,不要轻举妄动。”顺子被他拦住,虽是气恼,只好退到屋外,看着那老人的一举一动。狄忠的死对顺子打击很大,是以旁人很难劝说,骆清风虽和他相处不久,但他知骆清风并无恶意,且处处为他们着想,因此骆清风的话他还是听的进心中的。
骆清风几人站在屋口,静静地看着那老人,听着他对狄忠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言语间透着伤痛,惋惜之情。众人亦是不觉黯然泪下,过得片刻,只见那老人将狄忠抱起放回床上,转身对在屋口的乐明月道:“乐侄女,你过来。”乐明月忽听那老人叫自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转身看了看孟三娘,又看了看骆清风,孟三娘对突如其来的这个老人不甚了解,但经过刚才对他的观察,心知此人并非恶类,当下对乐明月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骆清风亦是对她说道:“没事的,过去吧。”乐明月经得孟三娘,骆清风二人确认,当下缓步走到那老人面前,柔声道:“不知前辈叫我何事?”那老人道:“跪下,给你伯伯磕几个头。”乐明月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也不敢违抗,毕竟狄忠是为了护她而死,磕头是应该的,顷刻间跪在地上,含泪连磕了三个头。只听那老人又道:“你狄伯伯一生孤苦,膝下无半个子孙,他与你爸同甘共苦,出生入死,亲如兄弟,你也算是他的孩子,如今我已为你狄伯伯报的大仇,已将那人抛尸入河,算是对你爸和他有个交待,你也不必伤心了。”乐明月听他说已将杀狄忠之人抛尸入河,登时便想到刚才的一幕,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惊道:“原来那黑袍人是你杀的?”那老人淡淡道:“不错,是我杀的,他恶贯满盈,早该死在我的手上,只怪我当年一时手软,饶了他一命,以为他会痛改前非,不想依旧作恶多端,今日死在我手上,是他罪有应得。”
原来当日金兵围攻洪州城,那老人应乐承宗之邀,前去助拳,待他赶到洪州城之时,‘乐予城’门人已死伤大半,乐承宗身负重伤,依旧在城头奋力拼杀,他当即施展轻功,跃至城头,来到乐承宗面前。乐承宗抓住他胳膊嘱咐道:“此城不久必破,我有一事托付老弟,望老弟不要推辞。”他看着乐承宗,点点头,乐承宗忍着剧痛道:“经过此役,我‘乐予城’或许不复存在,祖宗之基业毁在我的手中,我无颜去面对他们,只得以死相报,只是希望月儿能够久活于世,他日若能重振我‘乐予城’,九泉之下,我也可含笑去见列主列宗。”那老人听乐承宗说完,急道:“大哥,晦气话莫说,兄弟我与你一同杀将出去。”说着扶住乐承宗,欲背他下得城去,乐承宗却立定不动,任那老人怎样拖拉都不动的半步,那老人见状急道:“大哥,你何必如此,待我们杀出重围,重整‘乐予城’。”乐承宗依旧不动,对那老人吼道:“萧贤弟,我已派狄忠护送月儿去了南京,望你能保她一路平安,到得南京,乐谋别无他求,只求你这一件事,望你切莫推辞。”说着不待那老人说话,已挣脱开来,跃下城头,杀入金兵重围。见乐承宗跳下城头,他也随后而下,杀将起来。城上余下的‘乐予城’门人见城主杀入金兵之中,顿时气血上涌,奋力射箭,掩护乐承宗与那老人,可惜金兵势众,那老人与乐承宗杀退几波金兵,又是几波涌向前来,乐承宗见他仍是不走,挥刀向他砍去,怒吼道:“萧万仞,你若再不走,休怪我不认得你这个兄弟。”那老人无奈大喊一声:“大哥,兄弟对不住你。”说着杀退乐承宗面前的一波金兵,几个纵跃,跳出金兵重围,向狄忠离去的方向赶去。他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打听乐明月的踪迹,数日前突然遇见那黑袍人,见黑袍人脸戴面罩,右臂尽失,甚是狼狈,便一路跟踪,来到这绝世幽谷,日前,见那黑袍人宰羊相食,后来便把所有的羊都杀死,抛入溪中,他甚为不解,后来见乐明月,顺子都在谷中,心中不禁大喜,当听到顺子哭声,乐明月悲痛,知晓狄忠中毒而亡,心想定是那黑袍人所为,不禁大怒,趁那黑袍人不备,将他擒至溪旁的桃林中,严加逼问,那黑袍人起初咬牙不语,但心中却是惧怕于他,当年对他所作的承诺,尽付流水,现下又落在他手中,心知必死无疑。心想:事已至此,别无他路,就宰了这老不死的,和他同归于尽。于是趁那老人不注意,使出左袖之中狼牙短刀向那老人猛刺过去,他本就不是那老人对手,还未刺到,那老人转身接住他刀,轻轻一挑,那柄狼牙短刀便断去一截,那老人捡起那块短刀,狠狠地刺入那黑袍人腹中怒道:“今日不是我杀你,是你自己杀了你自己,怨不得我。”那黑袍人双眼圆瞪,张嘴欲说话,却吐不出半个字,后退几步,倒入溪中。就在骆清风众人围看那黑袍人之时,那老人便进入草屋之中,对着狄忠喃喃自语起来。
众人听那老人说是他杀了黑袍人,个个大为惊讶,顺子急忙跑进屋子,‘扑通’一声跪在那老人面前哭道:“谢谢您,前辈,为我伯伯报的此仇。”那老人笑道:“你就是顺子吧?都这么大了,快起来,一家人不必如此。”顺子慢慢站起身子轻声问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晚辈定会一世铭记您的大恩大德。”却听青灵大叫起来:“风哥哥,怎么是他?”那老人抬眼看去,只见骆清风,青灵睁大眼睛正看着他,当下大笑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