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眼皮睁开一条缝,斜眼瞄去,破军正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再端起被咬的手臂查看伤口。
两排牙印陷在肉里,有些潮红,但不见渗血,少许湿润的水光,应该是毒唾。这完全算不上是伤口吧,莫非对方不想让他痛快地立马死去?只浅浅咬一口好让毒素慢慢渗透?
阿月对上破军的目光,从容问道:“多久毒发?”
破军喉头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立即又咽回去,一甩袖子抬脚走开。
喜怒无常,神神叨叨。
阿月不再去惹他,嫌恶地将牙印上的口水用衣袖擦去,想待会儿自己将化为一滩脓血,得找个方便他们铺砂砾收拾的好位置才行,于是踱步到石门左手边准备盘腿靠墙坐下。
他正躬身撩起衣袍前摆,胳膊忽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你,做什么?”
破军像牵驴子似的,拖着他往里间踏步走去,脚步很重,仿佛带着点火气,“你厉害!你绷的住!又没有旁人,还给老子装!”
阿月一头雾水地被他摁到椅子上,面前八仙桌面有几样色泽鲜艳的瓜果糕点,漂漂亮亮摆在瓷盘中,应该是不久前特别备上的还没来得及吃一口。
一杯颜色清亮带着香气的茶水被粗鲁地推到阿月手边,水面浮动着两三片薄嫩的花瓣还有几丝幼小的蕊芯。看似普通花茶,反正已经中了剧毒,口渴难耐的阿月毫无顾忌地端起茶杯仰头就喝。
破军咕咚咕咚像喝酒似的豪爽地干了两杯,看见阿月放下了空杯子,便又拎起茶壶给他满上,“我知道你喝不得酒,特意准备了你从前喜爱的野茉莉。”
他确是沾酒即醉,这茉莉花茶的清香也十分对他胃口。
阿月不禁狐疑地扫了狼王一眼,“你怎知我喝不得酒?”
“嘿!”破军没想到他的演技出奇的好,“我不但知道你酒量奇差,还知道你女人爱吃烤鸡,刚才送过去的大山鸡是狗尾亲自烤的,可合她心意?”
“你怎么连她的事都知道?”阿月惊奇之余不忘再次声明,“阳姑娘不是我女人,别乱说。”
破军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知道?!我乱说?!你俩未成亲那会儿整日腻在一起,你还带她来附阳狼洞小住过几日,我好吃好喝的生怕怠慢你们,你凡事以她为先,一切由她做主,活脱脱一个惧内的,她吃啥你就要我们提供啥,我会不知道你女人爱吃什么?”
阿月先是被他的言论吓了一跳,很快却又平复下来,“我命不久矣,你还有必要编排故事逗我玩么?”
“谁逗谁玩?!”破军眯起眼仔仔细细盯着他眼眸,仿佛要把他内里隐藏的东西看穿,“变成人类的样子,就真把自己当成人了?眼下只有我俩,还需要绷着么?”
作为千年修为的狼王,他见他的第一面,就已嗅出深藏在他体内的熟悉气味。样貌可以有所改变,魔气可以彻底收敛,但是气味,伴随着整个生命过程,无论如何不会消失无迹。
白袍男子的体内正无时无刻散发着淡淡的,只有最为敏锐的嗅觉才能辨出的魔王月无殇的气味。
如果是为了在临仙道士面前隐藏身份,甚至在自己爱人面前掩饰过往,可现在并没有那些相关的人,还要继续装模作样的话,就真让人恼火了。
但破军不知,阿月并不是有心隐藏,他真的已将往事遗忘。
“你说我不是人,难道我与你一样是狼妖?”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但如果真的是妖怪,在临仙山生活这么久,师父、师兄没道理看不出来,还能待他如亲人?
所以阿月认定卑鄙的狼王又要开始玩把戏了。
“你不是妖,但也不是人,就算你变成一块石头,也瞒不过我的鼻子。”破军从他乌溜溜不含杂质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魔性,但是他能肯定对方的身份。
奇怪,过去不见得魔王有变幻成人类的本事呀,难道并非是他自愿遁世隐居,而是遭受了什么重创?
隆起眉头,试探性说:“你是魔,不记得了吗?月老弟。”
阿月如五雷轰顶,倏一下站起,微微张开口,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你说我是魔?”
“没错,我不知道你身上的魔性为何都消失了,不过你还是你,月老弟,话说,你真不记得为兄我了?你可知这几个月为兄因为你的事有多伤感。”
“谁跟你称兄道弟!”阿月怒视着他,“狼王,你何必还要捉弄一个将死之人!”
“呵呵,你真傻还是假傻。”破军忧愁地握起茶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小口,“我要真想毒死你,你现在还能现在我面前吼我?”
破军的毒狼真身浑身都是剧毒,如果化为人身,还是能十分妥帖地收敛毒性的,方才他的口中就不带半分毒液,咬阿月一口,纯碎想逼迫其自觉坦白身份。
他还是期望兄弟能记起点什么,“月老弟,你使劲想想,那个正天教小女子可是你心爱的女人,你们现在又朝夕相处双宿双栖了,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你就没点什么熟悉的感觉?”
爱一个人的感觉最为刻骨铭心,破军从阳云为切入点,希望阿月能重拾回忆,但是他不能一开始就提起两人之间互相伤害的经历,就怕刺激过头。
情况太出人意料了,心思单纯的阿月居高临下看着一脸认真的狼王,还是怎么看怎么欠扁,“我说了,别称呼我什么……老弟,还有,我是临仙仙长,从未想过要和哪个女子做……做夫妻之事,我这辈子,恪守门规,守身如玉……”
“噗!”破军一口茶水喷出,糟蹋了一桌子的点心。
“哈哈哈……你,你守身如玉?”本来他挺严肃的,眼神中还含着淡淡伤感,听见对方这句话后便再也无法抑制心中喜感,“来,你坐好了,我要跟你谈谈一个严肃的话题。”
阿月又被摁在椅子上,破军装模作样地抹去嘴边的茶水渍,理了理衣襟,格外语重心长地款款言道:“你是脑子出问题不记得了,可你确是为兄的月老弟,月老弟呀,当年你年少无知,还是我领你开的那情窍,你天生一张白白净净的俊脸,凡是你留情之处,各路女子哪个不为你心神荡漾,我俩纵横花丛多年,也有过许多奇妙的经历。”
见他睁大眼睛颇为震惊地听着,继续又说:“记得有一次,你心情烦闷,我撇下族里事务陪你去妖族最为有名的闻香庄园寻欢,就在那热气腾腾的温泉池子里,我搂着思思,你搂着念念,把酒言欢好不快活,说起那庄园特酿的酒,还有个别致的名字,叫做……莫相思,我猜那玩意就是个假酒,口感跟糖水似的,没点酒味,一杯接一杯地喝居然醉不倒你。”
破军越说越带劲:“那地方养人,姑娘水嫩,又温柔体贴,难得你喜欢,我们在庄园一共逗留了七天七夜,而你,抢尽风头,成了姑娘们思慕的对象。临别时,园主还应了你的要求,硬是把闻香庄园改成月照庄园,你说以后那是你第二个家,可怜人家几百年的金字招牌,说改名就改名,嘿嘿,这哄人能耐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说你现在……”
啜了一口茉莉茶水润润喉,“还真把自己当成个雏儿?而且明明爱着那小丫头却又抵死不认,不可笑么?”
“你闭嘴!”阿月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一直没声,但头脑前所未有的条理清晰,“你一会说我喜爱结发妻子,一会又说我喜欢什么庄园里的女子,不是自相矛盾吗?!”
破军喉头动了动,终究忍住没把这当中的故事讲出来。
阿月继续拿出证据反驳他:“你说阳姑娘是我妻子?更胡扯了!她在附阳城正天宫生活十六年,若是与我有婚约,她自己怎会不知道?沈教主怎会没同我提过?实际上,我与她才相识不过短短数十日罢了,你以为我忘记过去的事,就会轻易被糊弄吗?”
“月老弟,我说的可都是你的过去,句句属实,你是被正天教害了才变成今天的模样。”破军明明白白眼前男子就是太阴魔宫之主,可现在看上去,却又完完全全像另一个人,“想不想知道你完整的名字?”
“我不听!”阿月拂袖而起,带落的茶杯砰一声在地面碎成十几瓣,“别再喊我月老弟!我是临仙山的月仙长!”
破军说的关于他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绝不相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