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明月归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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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哗哗!”一条腾着白雾的百丈瀑布倾泻而下,如同诗里描述落于九天的银河。瀑布冲刷出的涛涛河流,带着两岸枯叶扭转蜿蜒流向低处。



    水至清则无鱼,这条无鱼的河边,一个束发青袍,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捧起一抔清凉的河水,畅快淋漓地泼在脸上,他闭着眼打了一个哆嗦,“呀,真冷。”衣袖擦拭去挂在脸上的水珠,受了冷水的洗涤与刺激,剑眉星目的英俊脸庞精神焕发。



    山下刚入秋,山上却将要入冬,青袍道人搓暖双手,扭头望向瀑布之上,眼中燃起期盼的小小火苗。上古仙山归鸾山,传说是鸾鸟停留栖息的地方,他闲来无事掐指算过,今夜正是千年难遇的鸾鸟归巢的好日子。



    归鸾山气候奇特,仙气充盈,灵力天成,上一趟山着实不容易,纵使是身手好、脚程佳的他,也花了足足四个时辰才来到此处。



    青袍道人拾起一块小石子,一甩臂膀,小石子在河面上跳跃三下,最后“咚”一声没入水中。他展颜一笑,对这次流水上打水漂的成绩似乎颇为满意。



    短暂休息过后,手中法诀一捏,青色身影在斜阳下腾空而起,从山峰挥散出的重重雾气中飘然划过。



    飞跃瀑布源头,跨过一道山巅,青袍道人双足稳稳落在一个雾气缭绕的山涧边。归鸾山与别的山不同,如果使用的法术不与仙术相类,则会受到山灵的排斥,这也是归鸾山对一般人而言可望不可及的原因之一。



    青袍道人不是仙人,他的御风法诀虽被仙山排斥的不甚严重,要持续而为,也相当吃力,所以,他打算徒步前行,从山涧一直到目的地归鸾池。



    轻快地迈着步子,待到西天一片灿烂晚霞,他终于瞧见那棵四季开花四季结果的老梅树,此刻老梅树在霞光下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璀璨无比。



    他加快步伐,纵身几个敏捷的跳跃,梅树枝轻轻一晃,火红繁茂的梅树冠里多了一团青碧。



    “老梅,好久不见,生命力还是如此旺盛呀,不错不错,我来尝尝梅子又甜了几分。”青袍小道随手摘下一颗泛黄的梅子,咬了一口,眉头隆起,“还好还好,甜了一分。”



    “哗……哗……”不远处归鸾仙池里传来水声,树上男子“咦”了一声,丢弃手中梅子,跃到外伸的枝条上一瞧,吃了一惊。



    仙池边上背对着他大喇喇坐着一个人,披发及腰,白衫残破,正啃食着什么。



    归鸾山百丈以上人迹罕至,青袍男子在这等高度可从来没见过除他自己以外的第二人,视野中的大活人当属今年第一新奇事物。



    轻飘飘从老梅树上落下,靠近几步,打量着那个难辨雌雄的背影,问:“喂,你是何方神圣?”



    白色背影一颤,啃食动作停止,畏畏缩缩地扭过头,青袍道人这才看清那人面貌。



    怎么形容呢?出水芙蓉,养眼,不沾世俗一点尘埃。哪怕那人只是拈着一粒啃食大半的干瘪梅子畏惧地凝望他,都叫他心头颠簸一下。



    “嗯……敢问仙姑来自何方宝地?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小道乐意相助。”她美则美矣,可是气色清弱,衣衫破烂,想必是上山容易下山难,给困在这了。青袍道人端起一副正经模样,气度翩翩行了个礼,“小道乃临仙山方外人,不是歹人,仙姑莫怕。”



    青袍道人浑身散发怡然洒脱仙风道骨之精气神,白衫人脸上的惧意还真就褪去了,望着他,目光哀愁,“这里有东西围住我,我出不去。”



    这一开嗓,青袍道人一个趔趄差点扑倒。“仙姑”竟然是个男的?!



    是男的就无须拘谨了,他自来到这世上就一直与男的打交道。



    揉着脑门以掩饰内心的尴尬,清了清嗓子,换下了绷紧的面孔,“出……出不去?那你是从下面爬上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进的来,为何出不去?”



    白衫男子陷入回忆,沉默半晌,摇摇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一醒来就泡在水里,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



    青袍道人开始好奇,踱着步子朝他靠近,谁知那人却像看到洪水猛兽似的,惶恐摆手,袖中藏着的梅干滚落一地,“别过来!你不能过来!”



    脚步顿住,青袍道人歪着脑袋笑道:“你又不是姑娘家怕我过去干嘛?”一想,不对,就算是姑娘也不该怕他,他看上去像浪荡之徒吗?“咳咳,我为什么不能过去?那池子又不是你家的。”



    “有东西拦在那,你碰到会受伤的,不能过来。”白衫男子发自内心替对方的人身安全担忧。



    “哦?有东西拦在那?”青袍道人半信半疑地观察周遭环境,还真的感到一丝异样。拇指中指捏紧,迈步向前,一步,两步,当走到第三步,停下,手腕一转,捏紧的两个指尖轻轻一啄,“破。”



    空无一物的虚空,明晃晃地显现出一道荡起波光的透明幕帐,男子的青袍被气息掀起,身体被弹开五六步,袖子翻摆了几下最终站稳,不惧反奇道:“我今天什么运气,居然碰上仙法结界,诶?我说,你怎么被仙法结界困住?难道……”搓搓下巴,恍然大悟指着结界中的男子,“难道你是被罚下界的神仙?!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连问三个是不是,他心里就希望那家伙是。



    被问的人一脸茫然,“仙人?我……我想应该不是吧?仙人不都是用不着进食的吗?但是我……我好饿。”



    青袍道人笑脸嘻嘻,“哦,你还知道仙人不进食的,可是这里是人间,没准仙人来到人间就得进食呢?对吧?”



    白衫男子懵懂地看着他,没有接话,而那人蹲下来盯着滚落一地的梅干,又仰头看看身后开遍红梅结满果实的老梅树,说:“我也饿了,把你捡的梅子给我吃可以吗?”



    “树上有好多,你可以上去摘。”结界内能吃的就那滚落在地的梅干了,他能活下来多亏了那棵老梅树。



    “我不吃树上的。”青袍道人一摆手,“我怕酸,要吃晒干的,你捡的那些就很好吃,不舍得给我尝尝吗?”



    白衫男子点点头,“好啊,那都给你吃。”捡起地上的梅干用衣摆兜住,走到青袍男子面前,面露难色,“怎么给你?”



    挨进了,青袍道人才看见他两只手掌伤痕累累,估计是触碰结界寻找出路给弄伤的。



    不动声色,兜起衣摆,“抛出来,来。”



    他照做,一粒粒黄色干瘪的梅子从结界里飞到结界外,落到青袍前摆中。



    果然,这仙法结界只对活物起作用,而对于落梅这等“死物”是无碍的。至于结界里来历不明的人,看样子心思单纯,竟然愿意把自己唯一的口粮让给陌生人。舍得舍得,舍了,便能得。



    “好了,够了够了。”阻止了梅干的继续转移,青袍道人盘腿而坐,尝了一粒,点头道:“好吃,比树上的强。”吐出梅核,前摆一抖,剩下的一兜梅子又统统飞回结界里的衣摆中。



    白衫男子愣了愣,他独自一人被困在一方小天地里三个多月了,好不容易遇着个好人和他说说话,吃吃果子,心里头一次有暖暖的感觉。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我饿死前,能见到你真好。”



    “仙人饿不死。”盘腿而坐的青袍男子还他一个和煦的笑容,闭上双目,手掌相叠拇指相触置于下腹,“学我这样做,心里啥都别想,就当自己是这山上的一块石头。”



    白衫男子放下梅子,照葫芦画瓢学起来,听那人又说:“气出丹田,循督而上,舌颚相交,循任而下,复归丹田,如环无端,生生不息。”



    他听不明白,可是身体的力量却莫名开始充沛,寒冷与饥饿也逐渐消退。



    就这样,结界内外的两人静静坐着不动,一转眼,夜幕降临。



    当白衫男子快要把自己忘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哈欠,“按道理时辰早该到了,怎么还不出现?难道我算错了?”被惊扰的他睁开眼,发觉本来面对面打坐的青袍道人早就没了坐相撑着脑袋半躺在地上,掐指苦思冥想。



    “哎哟!”躺着的人忽然弹起,锤锤脑袋,“莫不是……天降……归鸾池……仙气……”掐算着指头,又抬眼瞅瞅眼神无辜的白衫男子。



    答案出来了。



    青袍道人捧腹大笑,“原来不是鸟,是你!哈哈哈……”



    “我……我怎么了?”白衫男子好奇问道。



    “天机啊,我窥探一次天机,天机却引领我与你相遇,看来我俩甚是有缘。”青袍道人双手撑在大腿上,看着有缘人自得其乐。



    有缘人挠挠脑袋,“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不是,我是特意来找倒霉的大笨鸟,结果遇到了你,唉,还以为今夜能见到传说的长尾巴大鸟华丽丽从天落下,然后撞上这结界直接晕在我怀里被我捉回去逗逗,唉,没戏没戏,白兴奋一场,不等了,我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往远处走。



    脚步顿住,青色身影转身,看着依依不舍目送他离去的白衫男子,嘴角弯起,“小子,你叫什么?”



    白衫男子眺望夜空,茫然的双眸忽然闪动着光辉,指着头顶一轮新月,“月……月……”



    起名字还真草率,不过,挺合适的。



    “我见鸾鸟而不得,却遇见了你,再给你添一个字,叫鸾月如何?哈哈,玩笑玩笑。”青袍道人收起嬉笑的面孔,同他正儿八经行了个礼,正色道:“我俗姓叶,法号微明,幸会了,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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