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博爱的传教士们,作为贵族生活的首先享受者,很想把自己高大上的生活方式传播到全世界。当他们兴冲冲地踏上古老的华夏大地后,立刻聪明地闭上嘴巴,深藏功与名,埋头于伟大的传教工作中,绝口不提自己曾经富庶而优雅的上流生活。丢人啊…
明人为何要把粪便收集起来用作肥料,这些粪便用来铺垫路面或者加固城墙不好吗?虽然不懂所谓‘三月烟雨,黄衣伞青’,但好像确实不用担心,有人会从楼上泼屎尿;
这里的医生为何喜欢‘望闻问切’,拿着刀子放血不好吗?为何他们经常洗澡却不得病,难道主教又骗我们?他们用魔法‘炮制’出了草药,关键这玩意儿真能治病;
丰富的各种食材、细腻如雪的砂糖与精盐、华美的丝绸、精致的瓷器、巧夺天工的建筑、平整的街道、自信而骄傲的眼神…一个普通平民就可以拥有这些,而欧洲属于贵族专享…
于是,遭受打击的传教士,开始用各种华美而夸张的语言,向欧洲传递着消息: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处处是黄金人人是君子,河里流淌着蜂蜜,连空气都特么是甜的…
在古代外国公蜘不遗余力的描述和吹捧下,华夏成为了欧洲的梦中天堂。这些公蜘回国后,其先进事迹报告会场场爆满,各种夸张言论书籍卖得到处都是。如同当年游吟诗人嘴里繁荣、伟大、富强、文明、民主的古XX,古XX,古XX…
华夏作为农耕文明的样板国家,其富庶与发达,自然不需要身为皇帝的朱由校去脑补,也不需要依靠外国公蜘夸张的书籍来证明。如果当时有谁质疑这种共识,如同现在质疑美帝是第一强国般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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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由校细细翻阅了周时纯呈上的文书后,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眼中隐有火光燃起。他指着文书上的几行字说道:“你在这里写到,‘正德元年(1506)年后,大同人丁一户未增、一户未减、一人未生,一人未死,甚至有口半(半个人)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周时纯抬头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两位大人,咬咬腮帮说道:“那是因为自正德元年之后,人丁计算皆为照抄往年统计之数,官府并未详细核对。此乃惯例,各地概莫如此。”朱由校闻言转头看着孙元化和熊廷弼,眼中充满了疑问。
两人见状急忙起身,孙元化拱手道:“皇上,周时纯所言属实。微臣在辽东之时,也曾查阅相关资料,甚至有全县皆百岁老人的情况出现。”
熊廷弼也附言道:“皇上,微臣巡按各地之时。也曾就此询问过地方官吏。他们说,人丁一事以黄册为准,余者不足道哉。”
朱由校点燃烟卷,深吸了一口道:“嗯,然后呢?”他很想知道这两人,对于地方欺骗朝廷的看法。可屋内,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安静之中。
朱由校等着听两位朝廷大臣的下文,而两个大臣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皇上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公开质疑。这要是传出去,那可太丢脸了,不如就这么当个安静的中年帅哥为好…
朱由校抖了抖烟灰,又看向了周时纯:孙元化和熊廷弼,知道地方敢于欺骗朝廷的原因。而且也知道这原因一旦公布,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两人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可这事也怪不了他们,你不能用后世已知的答案或准则,来嘲笑当世之人的想法。再说这两人,在思想上已经足够开放也足够进步,否则他们根本不会听命与我。
另外君子面斥小人告密,这是明朝官场的基本规则。想两人就这么抖出官员的秘密,那是比登天还难。就看你周时纯愿不愿当这个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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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可惜,朱由校期盼的那种仗义执言,敢为天下屁民先的草根英雄没有出现。周时纯跪在地上,仅仅含糊其辞了说了一句:“小的所言俱在书中”,便撅着屁股不再言语。两个朝廷大臣则站在一边如老僧入定。
“几位大人,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傅山看完了文本后,不无嘲讽地问道。被质问的三人,脸上古井不波,依然闭嘴不言。
朱由校已经明白了傅山这个官二代的想法,但某些招人骂的事还是皇上来说比较好:“傅山,下面朕来问,你来记录。”
“周时纯朕问你,正德元年之后,大同人口实际增加情况如何?”
“皇上,据微臣了解,人丁增加一倍有余。”
“何为了解?”
“微臣根据大同房屋增减,商户兴旺程度及农户人丁推断。这段时间在大同北门讨生活的人,便以此类人居多。”
“官府为何不予详细记载?”
“皇上,成祖之后,朝廷岁入约2700万石已成定例。地方官府每年足额上缴税赋即可,余者不为之亦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丁增加,田赋及商税必然增加。地方超额增收岂能不定上考耶?”
“皇上,地方官员皆言岁赋多少乃祖制,不得妄动。妄动者,乃与民争利,为继任者及民间所不齿。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周经,曾予以课税多者为下考。自此…”
朱由校脸黑如墨,不待周时纯说完便摆手道:“行了,朕明白了。孙少卿、熊参议,你二人在地方为官之时,此种言语怕是听了不少吧。你二人对此,又有何讲解啊?”话虽这么说,但朱由校的眼角余光却看向了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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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何其聪明,见皇上余光瞄向了自己,脑子一转已是明了:两位大人以后还要继续在地方为官的,某些话可不能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一旦这么做了,两位大人以后在地方上可就混不动了。黑锅嘛,还是自己和周时纯这种小人物来背比较好
于是,傅山急忙拱手道:“皇上,两位大人日理万机,那会注意这些小事。小人家中为官者甚多,对于官场学问还是略知一二的。不妨由小的来回答。”
孙元化和熊廷弼老于官场,自然明白皇上和傅山的用意,两人心里感激之余,仍不免有一丝遗憾。其实这件事由他们自己来说好得多。可,如今的官场那里会允许他们如此直言…
按照明朝官场规则,胥吏从来不被允许上书具体政务,否则将会被论罪。因此跪在地上的周时纯,此时心里如火烙一般。
虽然他很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禀报给皇上,但却犹豫不决。他两手紧紧扣在地上,思虑再三后,心头一热便张口道:“皇上,小人有事禀报。”
朱由校并未理会周时纯的自告奋勇,只是静静看着傅山,等这个大才子开口。
周时纯两手握拳,昂首挺胸毅然决然地开口道:“皇上,小人有事禀报。”
傅山很想一脚把周时纯踹出门外:这个傻子,怎么连皇上的用意都看不出来。你准备向皇上禀报什么?禀报你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收集各种数据?这些话能在这里公开说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为了避免周时纯脑子犯抽胡乱说话,傅山快步走到周时纯身后拱手道:“皇上,周时纯所书内容,虽有一定道理但仍显不足。就由小的来补充完整。”说完,不漏声色的踢了周时纯一脚。周时纯此时也醒悟了过来,立刻牢牢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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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道:“皇上,周时纯上书中有言,国朝税收之弊端有三。其一,只重税收人口不重纳税人数;其二自万历年中期开始,贱户激增却并不纳入税收人口;其三。当今土地兼并严重,导致大量流民出现。而官府为保证税收压迫更甚,结果流民甚巨。”
朱由校喝了口茶道:“这些朕都知道,周时纯上书中也说,希望重新计算纳税人口,并且将贱户纳入税收之中,抑制土地兼并减少流民。朕关心的是,这些多出来的人口,地方官府是怎么处理的?傅山,把你了解的情况说一下。”
“是,皇上。以大同府为例,官府收到足额田赋之后,并未对多余人口课以赋税,仅仅令乡绅自行约束。”傅山答道。
“额?村民由乡绅自行约束?那城市里增加的人口呢?由谁进行约束和管理?”朱由校再问。
“这…因为市民并不承担田赋,因此并无直接约束和管理者。”傅山想了想答道。
“并无直接约束和管理者?那城市中的税收呢?”朱由校质问的语气开始加重。
“皇上,老臣曾巡按江南及辽东,还是老臣来回答吧。”熊廷弼拱手道。胥吏经手地方具体事务不假,可朝廷对于此事的态度,胥吏可未必清楚。朱由校喝着热茶,示意他继续。
熊廷弼一捋胡须道:“皇上,地方豪绅大户经常使用‘飞洒、诡寄、虚冒’等手段以负国课,而平民本身负担并不沉重,一两银子仅税6钱而已。可即便如此,逃税者依然甚多;
至于商税,国朝一年所入屈指可数仅二三十万两,天启年后虽增至五十余万两,亦杯水车薪。时至今日,江南产茶之地,还在用宝钞结算税收,一年仅得银十余两。
不仅如此,朝廷还屡次增补。如嘉靖三十七年三月,‘诏恤京师铺商。会估衙门不许抑减时值,经收衙门不许需索分例。其未发商价,以太仓银次第给补’;
另隆庆四年六月,‘工部复大学士高供所陈恤商事,言贫商困累,惟多给预支银可以拯之…诏可’。而隆庆年间南京工部郞张瀚,更是下调商税,‘自后商贾乐赴,舟楫骈至辐辏,国课较昔反增十之五。以此见人心可以惠感也’。
各地钞关因无法足额征收关税,关闭者十有五六。不少地区,商税停止征收已有数十年,其中不乏南直隶一些富庶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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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闭着眼睛倾听,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想法。忽然之间,似有一道强力闪电在脑海中划过:明朝并非没有足够的纳税人口,而是很多人口根本就没有纳入统计。其中包括,历年新增人口,失去土地沦为佃农的农民,数目庞大的贱民和每年不断增加的流民。
各地豪绅大户,依靠科举功名和纳捐,形成了免税的特殊群体。自万历中后期天灾人祸不断,农民为了活命只有卖身为奴,从而又形成了一个畸形利益团体;
豪商巨富依靠朝中话语权,不断推行减税,并且利用对于明律的熟悉,给自己找了无数偷漏税负的理由和借口,并借此与朝中官员形成了关系紧密的群体。明朝的官员与商人未必有后世的经济眼光,但他们却敏感地抓住了明朝廷政策的漏洞。
成祖定下了朝廷年入2700万石田赋的最高额度,那些地主和豪商暗地里早就乐开了花,他们与地方官员,窜通一气瞒报人口。这就导致朝廷征收税赋的人口,永远都是6000万人。而新增加的几千万人口,成为他们任意盘剥的对象,朝廷还没办法收税。
因为拥有数量庞大且近乎免费的劳动群体存在,明朝官员及商人才有底气叫板朝廷。他们根本不在乎6000万固定纳税人口的死活,因为这仅仅是他们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但如果谁敢动那些免费劳动力,这些人肯定会拿着板砖玩命。
怪不得孙元化和熊廷弼说起这事就支支吾吾,周时纯一副准备随时英勇就义的悲壮表情。就连傅山都不敢直接说明。这事谁要是捅出来,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连神仙都救不了…
真特么的是一个大笑话,明王朝中后期貌似繁荣的商业经济,竟然是奴隶制和偷漏税结合的怪胎产物。就这样的商业经济基础,凭什么去和欧洲那些武装商人竞争!!??
想通这些关节后,朱由校忽然浑身没了力气,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瘫软在椅子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