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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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24年,中国农历甲子年,生肖鼠年,属明朝天启四年。这一年,历史的脚步依然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迈进。



    一月,著名海盗及走私集团话事人郑芝龙,被荷兰东印度公司接纳为通事,乘船离开日本前往台湾,就此开启了其海盗王生涯的第二乐章;



    二月,南直隶地震,应天府苏、松、凤、泗、淮、扬、滁州等处同日地震。二月末至三月初,京师滦州等地持续地震;



    四月,明皇朱由校御驾亲征林丹汗;



    五月,明朝军队猛攻澎湖。缺乏战争准备的荷兰人抵挡不住,被迫转移到台湾大员(今台南安平),并借机侵占了台湾南部地区;



    同月,天启皇帝乳母客印月,被发现成为林丹汗贵妃,史官以春秋笔法一带而过;



    五月二十五日,近代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专利法《垄断法案》在英国颁行;



    六月,平安无事。历史上,应该在本月上书讨伐魏忠贤的杨涟,忙着在四川和蜀王打嘴仗。而魏忠贤,在南直隶和东林党就假币案讨价还价;



    七月,明皇朱由校借剿灭林丹汗之余威,突袭千里,打破后金努尔哈赤征讨草原之谋划;



    七月二十四日,日本肥前国平户岛上的川内浦千里滨,郑芝龙的日本妻子田川氏在海边生下了一个男婴,名森,字明俨,号大木。后来被称为郑成功;



    十月,明皇朱由校亲率卫队,平定了代王朱鼐钧发动的叛乱;



    十一月,官军普定大捷长驱织金,奢安之乱第一阶段进入尾声;



    十二月二十九日,明皇自大同返回京城。史官说,万民相送,泪洒千里…



    同年,印花税在尼德兰(荷兰)出现。英国的哥尔柏说过:“税收这种技术,就是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印花税就是这种具有“听最少鹅叫”特点的税种,被资产阶级经济学家誉为税负轻微、税源畅旺、手续简便、成本低廉的“良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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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对于布日固德和阿尔斯楞两个蒙古小王爷来说,以上发生的事情他们根本毫不在意。两人跟随卫队平叛后,就参加大同城的重建工作,并乐在其中。虽然到目前也仅仅是略懂皮毛,却并不妨碍两人自诩为建筑小能手,这让傅山对于卫队的名声很是担忧。



    眼见着已经到了天启五年的一月十日,而皇上还是每日躺在马车里发愣。傅山就更加忧虑。俗话说多忧伤神,必损心肺。傅山决定找点其他的事情刺激一下皇上,别总是陷在一件事情里。于是他带着两个蒙古小王爷及其自制的模型,去找万能的皇上品评。



    朱由校很烦恼,甚至是有些灰心丧气。之前他认为,只要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朝廷里的那些破事,他还有办法解决。因此他隐忍不发,一直暗中蓄积力量。可周时纯关于奴隶和贱民的上书,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万万想不到,明朝社会实际已经彻底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书面上的6000万纳税人口,另一部分,是隐藏在书面下极有可能超过六千万的无户籍人口。而这一部分庞大人口,朝廷不仅无法掌控,甚至可以说是束手无策。



    作为如今大明王朝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朱由校不仅要面对各种内忧外患,还要面对一个实际存在的地下王国。而这个地下王国,是朝中大臣对抗皇权的根本所在。而自己作为皇上,却看不见,摸不着,碰不得…



    从大同出发的十天里,朱由校就一直苦思解决之道,可不管怎么想都会陷入死结。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这个地下王国早已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游戏规则和利益分配机制。任何轻易触碰的举动,都会引起这个规则和机制的强力反弹。



    没有纳入大明黄册的农民,很多人实际上成为了地主豪强的农奴,属于他们的私人财产。这些农奴实际上,已经不可能脱离豪强独自生存。除非他们愿意成为,更没有地位的贱民和流民,在大明各地流浪,最后成为一堆无人掩埋的白骨…



    而在城市无户籍的人口,多数已经成为豪商大户的工人及家奴,除了依附豪商大户,他们根本没有别的生活技能。因明朝商业发达,工人及家奴的小日子也还过得不错。在这种情况下,难道皇上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卷起袖子干革命?这些人或许不聪明,但绝对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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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校甚至可以想象这样一幅场景:当自己终于掌握了皇权之后,满怀信心的通告天下:老少爷们大哥大姐小媳妇们,跟着皇上干可以吃香喝辣。结果,只换来无数看白痴的眼神,甚至还会有板砖飞过来。



    人家吃着火锅唱着小曲儿,凭啥跟你‘横下一条心,解放全人类’?就因为你是皇上?皇上这个词,要是在欧洲的话,说不定还能换两金币。但是在明朝,根本不值钱。



    周时纯就讲过,大明各地普遍存在拖欠税款的情况。可官员们,总是以仁爱自居。别说没收财产,就连派遣衙役上门催讨的事情都很少。反正拖个几年,皇上就会下令免除前税…



    于是,拖欠税款成了一种时髦,没拖欠过税款的都不好意思出门。能拖欠四年以上的成为英雄,因为朝廷根本就不会追讨了…自觉足额缴纳当年税款的,基本与傻子无疑。



    穷得来快要当裤子的皇上,因为天天念叨收税,自然成了屁民嘴里的过街老鼠。纵容百姓拖欠税款,甚至暗中告诉百姓如何偷漏税的官员,成了万家生佛被顶礼膜拜。



    这让朱由校想起后世公蜘喋喋不休地宣称:欧洲自古以来重视私产,‘自己家风可进雨可进,唯独国王不能进。’这用来攻击他们嘴里的毒菜国家一试一个准,并且扬言,私产自古以来神圣不可侵犯。可怎么感觉,明朝才是这样的呢?



    这帮脑残公蜘更是从来不会告诉别人,彼时欧洲平民家里到处是屎尿,蚊蝇老鼠四处乱爬,那个国王会进去?脑子有病?至于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就是个笑话。国王手下的恐怖税吏,想尽办法把你家最后的一粒燕麦搜刮干净后,还会吐你一脸唾沫。



    至少在朱由校眼里,公蜘的口水、东林的嘴巴、琼瑶阿姨的婚恋观,这三者可以并列天下鸡汤奇毒之榜首。



    可这些奇毒好歹还有药可解,朱由校却怎么也想不通,拖欠税款还拖欠出优越感了,这是何道理?那些官员凭啥就可以拖着道德做挡箭牌,然后私下大捞特捞,最后劳资堂堂大明皇帝却要来背锅?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朱由校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越想越复杂。于是就这么在马车里呆了十天。十天里,返回京城的队伍鸦雀无声死气沉沉,就这么离京城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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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马车窗棱上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将朱由校从某个思想漩涡中拉了回来。朱由校有气无力地问道:“谁啊?”说完还把熊皮褥子拉过来盖住头,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见任何人,就只想学学那些古希腊哲学家思考人生。



    “皇上,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小的准备弄一些烧烤。”傅山在马车外问道。



    “你们想吃什么就吃,朕不想吃东西。”朱由校瓮声瓮气地答道。



    “皇上,布日固德说,想请皇上吃蒙古烤串,顺便探讨一下蒙古部落流传千年的税收问题。”傅山一边胡说一边示意猛如虎,将满脑袋问号的布日固德嘴巴捂住。



    “唰”的一声,马车门帘被拉开了。刺眼的阳光下,形容槁枯的皇上蒙着眼睛出现在众人面前:“蒙古部落的税收?除了牛羊,他们还有什么值得收税?”



    等眼睛适应了强烈的阳光后,朱由校发现马车外站了一圈人:傅山面带愁容,猛如虎紧紧捂住布日固德的嘴巴,阿尔斯楞一脸懵逼,孙元化和周时纯紧皱眉头,王家三兄妹忧心忡忡,沈百五沉默不语,钟迅、赵赫平在外围守卫,神色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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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被依次点燃,抹好佐料的肥羊被放上了烤架,不多会儿便烤得噼啪作响。一串串的牛肉被分发到众人手中,在火苗的吞吐中,发出诱人的香气…



    沈百五将一盘烤羊肉递给皇上,缓缓说道:“皇上,小人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朱由校随手捻了块羊肉扔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脑子里依然在思考怎样处理,黄册之外的人口问题,这问题不解决不行啊,可朝廷没有足够多的钱粮去支持他们重上户籍…



    沈百五轻叹一口气:“皇上,您这几日所忧虑的事情,在小人看来,是有解决之道的。黄册之外的人口,在各地被统一称呼为贱民。



    贱民以前主要由从事挑换糖担、贩卖家禽毛发、配猪种等的堕民,及丐户、疍民、乐户等为主。后来逐渐扩大到佃户、奴仆,皂隶(衙役)等。他们并非不想改变目前的境地,而是因为各种条件不合适,所以不得不继续从事所谓卑贱之事。



    皇上,即使贱民之数越来越多,可各地目前却鲜有贱民闹事。那就说明,目前的管理制度是合适的。皇上可以制定相关法令,逐步引导改善,却并不需要毕其功于一役。毕竟瓜熟才能蒂落,顺其自然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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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听得出来,沈百五对于贱民也是看不起的。他也并不明白贱民没有闹事的原因,在于闯王目前还没有发动起义的条件。一旦条件成熟,贱民群体,立刻会变成闯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源所在。人都要吃饭啊!!



    但沈百五说得对,我为何要毕其功于一役?贱民群体直到抗战时期都还存在,一直到另一个太祖出手,才彻底消灭了这一存在了数千年的群体。比起太祖老人家,我这点手腕可上不了桌面,既然没有足够的实力,为何硬要成为改革先锋?



    凭什么你们可以在户籍之外人口里大做文章,劳资却只能干瞪眼?劳资可是名正言顺的皇上,我的是我的,你们的还是我的…



    劳资现在确实没办法跟你们来硬的,但我可以来软的啊。皇上的大印,还比不过你们这些乡绅酸儒?



    艹,我怎么会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想得太多了,也不是啥好事。看看猛如虎那个怂货,吃了睡睡了吃,有啥问题就用拳头解决,简单直接粗暴…



    我怎么被古人的思想给绕进去了?以后要注意。后世名言啊,一切政治问题归根结底都是经济问题。劳资把经济解决好了,左手金币右手火枪,这些事情还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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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旦把问题想通了就饿得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朱由校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光中,一个人干掉了几斤羊肉外加几大串烤牛肉。往嘴里灌了一壶烫热的米酒后,朱由校打了个舒坦的饱嗝。



    朱由校命人把傅山和周时纯叫到身边:“奴籍改革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不要着急。另外,务必把每一个奴籍归良,都要变成动人的故事在民间传播。这个具体的操作,你们可以找赵南星或者阮大铖去解决。记住,要在民间逐步形成一种舆论影响。



    周时纯,你在文书中曾经提到给予贱民身份的问题。这个事情,朕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现阶段在已有的城市及乡村中推行不太现实,但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下一阶段,即将开始的河套移民计划及东北移民计划,是可以做足文章的。具体怎么做,你去科学院与秘书处的人商议后,再成文交给朕。”见到傅山和周时纯面带喜色的离去,朱由校心里也长出了一口气,放松的感觉真好。



    当英明神武的皇上,看见布日固德和阿尔斯楞,拿着所谓的新居民建筑模型争论不休后,顿时又来了脾气:“房子是这么修的?你们俩能耐大了啊,咋不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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