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涟止点了点头,只道:“也好。”
顾寻敛颌,一拂宽大袖袍,只道:“请。”
待三人一道到了画骨楼厅堂之中,果真见小五已经安排好了同那日流水宴席上一样的菜品,只是那按顺序放置许多的菜品,都变作了一份例的。
苏烟眼看着涟止与顾寻同时落座,分居对面,忽而心下就犯了难。涟止在,她定然是会与涟止坐在一处,这一点上没甚好多说的,只是顾寻是聪明人,他早该看出她与涟止关系非比一般的,可为何从方才会面开始,他对于涟止的身份,甚也不问?
顾寻不问,涟止便也就不说。
苏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似乎是想着那小东西,在心中为自己打着气,而后上前,先是走向了顾寻坐着的那一边。
涟止眼波一闪。
苏烟走至顾寻身侧,眼见顾寻双目一亮,她心中忽而便有些酸涩,移了眼才轻道:“顾寻,那红衣名唤涟止……而我与涟止……”
“好了。”苏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寻打断了:“烟儿,眼下天气还不算太暖和,你快坐过去吃饭罢,莫要叫饭菜都凉了。”
顾寻好似是又一次的看透了苏烟心中所想,直接便道要她坐过去,他不仅是甚也不问,甚至是已然知晓了。
苏烟心底一寒,背上却是出了一层薄薄冷汗,被人看透心思之感,当真不好,可偏偏次次,她在顾寻面前,都好似一张摊开的纸张一般,所有心绪任他读来。
苏烟不受控的向后虚退几步,而后才反应过来,急忙的转过了身子,行至涟止身侧,落座。
桌上有咸鱼烧肉、荔枝肉丸、红烧黄鱼、炸鳝段、蒜姜炒蛏子、炒湖蟹;眼下开春了,湖上冰都化了去,这菜色也多以水中之物为主了。顾寻执筷,将黄鱼夹起,翻至侧面,又筷尖使力,深入鱼肚,从中甚为熟练的取出一排刺来,到此,这黄鱼便已然无刺了。只是顾寻可不吃,转瞬就放下了筷子,又把这去了刺的黄鱼盘子向前推了推,更靠近苏烟与涟止些许。而后开了口:
“我每月都会外出几日,时日不定,那是因为,画骨楼不止是姑苏城中一家。”
顾寻这一开口,便说了如此一句,倒是惊的苏烟身子一颤,原来像这样的画骨楼,不止一家吗?且这事被顾寻这般说出口,难不成是那别处的画骨楼,亦是他所开?
顾寻看着苏烟愕然不已的神色失笑,又道:“难道别处,便没有盲女吗?”他望着苏烟的双眼道:“既是别处有盲女,那便会有盲女画师,自然而然便有画骨楼。”
苏烟哑然,微张了唇瓣,仔细的思索着这句话,这才明白了顾寻之意,便是说不仅姑苏城中有他建立的画骨楼,在他处,如此画骨楼,还有其他。
顾寻啊顾寻,果真深不可测,越往下去了解那些他不为人知之事,便越发觉得惊骇。
可随之苏烟听闻涟止古波无澜的话传来,心中翻涌的情绪,便定了下来:“别处的画骨楼,出了何事?”
涟止的话让苏烟一瞬息便警醒,是了,顾寻神色慌乱归来,在暗处亦曾叹着说只道眼下诸事齐发,他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那么其中之意,便就定然是顾寻在外出去了画骨楼之时,出了极为棘手之事。
顾寻的目光忽而便沉了去,眸中之色都明暗几许,最终似是有些红了,但也就只是红了而已,他的眼底似是极为干涩,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并未见其中湿润晶莹。
“在江都,亦是有画骨楼在。只是那处的画骨楼,并非如姑苏的画骨楼这般出名,其中盲女画师,也就只是会描画罢了,像离墨鹤冉那样的把脉画爻,更是没有。”顾寻道:“那其中,只有四个盲女画师,皆是凄苦之人,早早的便被父母遗弃,甚至不知自己眼下年岁几何。我将她们四人带回,留在了江都画骨楼,分别赐名为春桃、夏荷、秋菊、冬梅。”
“江都只有她们四人,生意也并不繁忙,我便不常在,只是每月外出去瞧上几日。”
苏烟点点头,如此一来,顾寻以往总是每月外出之事,也就找到了由头。
“前几日,忽闻江都画骨楼出了事,我便急忙赶了过去,走的太过突然,都未能知会你一句,只告诉小五让他告知于你。”
顾寻说的,也是真的,苏烟“恩”了一声,道:“小五已然知会于我了。”
是时顾寻又叹了一句,道:“是了,江都画骨楼,着实是出事了的。春桃她们四姐妹,全数身亡……”
“……什么?”苏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又为何骗你。”
涟止抿唇,道:“如何死的?”
恐怕如何死的,才会是顾寻话中关键罢。
顾寻放在餐桌之上的手指忽而握紧,他的眉宇亦是蹙起,似是几息之间的挣扎,这一动作全数的落尽了涟止的眼眸,涟止眉尾一挑,依旧望着顾寻,一息不放。
顾寻是在紧张,又或者说是更为严重的,他在恐惧着什么。
过了许久,顾寻的状态好似才好上了一些,他虽是眉间依旧微起,但手指的紧握却是已放松了去,他这才开了口道:“她们同倾微的死法一样,皆是变作了石头……待我过去之时,她们的身子便已如石雕一般屹立着。”
苏烟的脑子“嗡”的一声,似乎是又回想起了倾微死时的画面,好生生的一个人,是真的变作了石头。
“怎会如此?”苏烟声音已带了颤音。
苏烟在害怕,涟止自然是察觉到了,只是眼下倒也是为说甚,只是握住了苏烟的手。眼前并不是顾寻说的那般简单的……若是变作石头,定然是巫蛊之术,且应当是出自于一人的手笔。如此想来的话,同样一人,频频以巫蛊之术下手,其中定有猫腻。之前因巫蛊之术身死之人,魂魄尽失,若是这四人的魂魄亦是丢失的话,那便与收魂养鬼之事联系更大了。
有人在阳界蓄意害人,掠取魂魄,且频频指向画骨楼,这一点,定然是跑不了了。
不论如何,都要去查上一查了。
只听顾寻又道:“我也不知为何如此,只是看样子,定然是有人将手伸向了画骨楼……我生怕我在江都而你在姑苏出了何事,便心急的赶了回来。江都画骨楼,定然是要再回去瞧瞧的,春桃四姐妹的身后事,我也还未能够仔细的安排。”
江都画骨楼,是定要去上一趟的,苏烟心道,顾寻如此说,是正好中了她的意,想必涟止心中也正是做此想,便就点了点头,应下:“恩,自然是该回去一趟的。”
可若是同行,那么无论如何,她与涟止的关系都是必须要告知顾寻,一味如此下去,难免尴尬至极,苏烟心中思索着,便也就开了口,道:“顾寻,我有些事要同你讲。”
而此时,苏烟话音还未落尽,便只见涟止起了身,口中只道:“烟儿,你且待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便独自转身而去了。
“涟止,你……”苏烟想要问涟止要去何处,又要干甚,可话还在唇齿之间时,便宛若眼花一般的,只见红影一闪,了无踪影,剩下的话,也只能全数咽回了腹中。
眼下只剩下苏烟与顾寻二人,两两相对,他依旧目光如炬,就好似是从前一般,她只是避开了他的眼神,轻声开了口:“顾寻,我有事要知会于你。”
“是关于那红衣公子之事罢。”顾寻接口道。
苏烟双目一怔,几息后才道:“你好似什么都知晓一般,顾寻,你向来都在别人还未出口之时,便先人一步说出来了。”
“那是因为,烟儿你的眼神,骗不了人。”顾寻笑了,温婉的笑意伴着这句话出口,却是叫人倍感悲凉。
“我早就知晓烟儿你心中有个人,但那人绝不会是我。可你从不说,我便只当不知。”顾寻轻叹:“直到今日,看见涟止,我才知晓,你心中那人是谁。”
“烟儿,原来你也如其他女子一般,会怕,会无助,会下意识的躲进谁的怀抱,藏在谁的身后,握紧谁的手……你那等清冷避世之人,也会慌张的面对他乱了心神。你的眼波寸目秋光,却似是迷路了找不到出口,可纵使是如此模样,我亦是看得懂,全数是他。”
原来……顾寻全数都知晓,他皆已看了出来,是不是如此,方才饭局之前,他才制止了她要解释出口的话。
“顾寻,我……”苏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却是发觉,所有的话都被顾寻说完了,所有的事,亦是被顾寻看透了。
顾寻又是一笑,轻轻浅浅,却是笑落了眼中风华几层:“我从未对你说过我对你的心意,但我想你心中应是也多少知晓罢。只是,这样也挺好的……烟儿,那涟止看上去并不似常人,想必应是能够护好你罢,不会似我一般,总是在惶恐着,生怕伤了你。”
“如此,你我能够坦诚相见,挺好的。烟儿,别有顾虑,我会一如往常,一直守着你。这,是我自己的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