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云襄等人露宿的驿馆千里开外的地方,城郭高墙,旗帜影影猎猎,城楼上有胄甲士兵在来回巡视着,下方城门上高悬着‘汉阳’二字。
“大人,陇西军报!”在汉阳太守府内,一名副将手捧军情,递送入内。
“呈上来!”高坐于厅上的男子,胄甲未卸,环须锁面,闭目凝声道。
“盖勋死守这阿阳县,难道不知道叛军都已经打到我这里来了吗?”男子展信细读,怒发冲冠道:“还有这个马腾,居然放任叛军绕路攻打汉阳而来,若不是韩当你带领袁滂相助及时,恐怕我这汉阳也保不住了。”
“太尉大人言重,”厅下韩当闻言,忙上前一揖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实属应该。”
“……文台”张温眉尖一挑,抬眼看向韩当,问道:“你说文台眼下已经抵达京兆郡,不日就能增援汉阳,特派你先行一步让我出兵灭了叛军先头部队。”
“正是!”
“想不到时隔多年,他倒是愈发有将军范,行事利落,一点也不像当年在我门下授业时的懵懂少年,”张温目光凝视在烛火上,眸动如水,不由得回味道:“如今想来真难以置信,那小子居然会走上武将这条路,我还以为他日后能当个太傅或是太史之类的文官活呢。”
韩当自孙坚起义时就开始追随于他,辗转十年,从未知道自己的主公还有这样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不由得听得入木三分,随口应了一句:“没想到,我主还曾经也是拿笔杆子的文墨之人呀。”
“那可不,”张温端坐姿势,右手肘压撑在桌案上,身体向前倾,悠然道:“文台当年在我门下学习时,可没少给我捅娄子,这些陈年往事只怕他现在都不记得喽。”
韩当抬头看了看张温微变的脸色,忙替自己主公声援道:“大人错怪我家主公,我主近年四处征战,却仍不忘师恩,这不知道大人有难,立刻就派属下先行增援。”
“算他小子还记得一点授业之情,”张温摸了摸自己微烫的额头,缓缓道:“你方才说此计乃是与文台同行的人替他谋划的,叫什么……云……”
“云襄。”
“对对对,云襄!”张温瞟了一眼,身边忽然替他开口的下属一眼,“怎么周将军识得此人?”
“回大人,属下并不识得此人,但是尚在洛阳时就曾听过此人名讳。”周慎抱拳回答道。
张温心头一动,凛然直起腰背来,手指头往额头敲了敲,泊然道:“这上了年纪,连记性也跟着不中用了。”
“云襄凭一己之力解了幽州黄巾之围,名动洛阳,然后有在冀州攻防战中屡有建树,太常皇甫嵩对他可是连讴带颂的在众臣面前称赞不绝,大人当时不也对此人甚是好奇。”
张温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你小子有记性,倒是我被叛军逼得有些失了方寸。依照文台行军的速度,抵达汉阳城也就在这两日,韩将军,云襄此刻在文台身边,可是已经归附于你们长沙军?”
“并没有,”韩当展眉苦笑,弄了弄头盔,尴尬道:“云公子虽与我家主公交好,但并无依附之意。”
张温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想是那云襄绝非甘愿据于人下之辈,这下我更想认识一下名动一时的云公子。”
……
……
翌日一早,云襄等人歇脚的驿馆外,就有轻骑数名绝尘远遁,毫无疑问就是张骁率领的骑兵。他们追着月轮下沉的方向望西北而去,不过孙坚并不知情,他昨夜在京兆郡府调拨人马,彻夜未归,只派了随行的一名探子回来报信,今日卯时出发,继续赶往汉阳郡,彼时他会在京兆郡城外与他们汇合。
于是云襄带领众人在约定的时间继续赶路,果然与孙坚在京兆郡城外碰上面。
看着孙坚从京兆郡带出的兵并不多,辎重也是少之又少,司马言在旁边抱怨道:“这堂堂一京兆尹,居然如此尖酸刻薄,才给咱们这一点增援,妙杰,依我看就该让叛军攻破汉阳防线,打到右扶风好让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文仕不可胡说,”云襄言语上训斥了司马言一下,语气却极为平淡,“叔父,过了这座山就是右扶风的范围,我清晨已经让张骁先行一步,前往陇西。”
“陇西?去哪里做什么?”孙坚提着缰绳,扭过身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云襄。
“东东是马腾的外甥,我让他去劝马腾撤兵。”
“撤兵!”孙坚闻讯脸色骤然一变,忙问道:“妙杰,什么意思?你让马腾退出陇西防线,放叛军兵临汉阳不成?”
云襄展颜一笑,淡淡道:“难道叔父要让他死守陇西?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几成?”孙坚挑了挑眉,心中没有底,眼眶里的眸子也没了底,恍惚道:“可也不能这样将陇西各地拱手相让啊!这不战而退可是兵家大忌,马腾不会不知道。”
“可马腾会明白倘若他死守不住,导致损兵折将到最后罪责只会更深,”云襄语重心长道:“如今叛军锋芒正盛,我们只有暂避锋芒退守汉阳,寻机而动方能一举击退叛军。”
孙坚苦笑起来,“你就不怕马腾不会听他外甥的话?照我对马腾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轻言弃城而逃的。”
云襄洞察秋毫的双眸缓缓阖上,冷冷道:“倘若马腾一意孤行,樯倾楫摧之际,但愿东东能保他全身而退。”
孙坚呆呆地望着他,知他不是那种危言耸听之人,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忙向身后的黄盖喊道:“公覆,你立刻率领数名骑兵追上去,同张骁一道去陇西劝马腾退兵!”
“主公……”黄盖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不快去!”孙坚见黄盖留在原地不动,忙催促道。黄盖愕然应道:“遵命,主公!”
待黄盖点将离去后,云襄方徐徐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眼下凉州的局势越来越不容乐观,还请叔父派人支会大将军,让他们加紧进程,莫延误战机才是。”
孙坚一面点头表示赞同,一面又命令士兵前去送信。短短一夜,云襄居然考虑到如此多的事情,年长的他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才接茬道:“妙杰,我倒想问问,待马腾退入汉阳,我们抵达汉阳郡又该如何御敌破敌?”
云襄苦笑一声,语调悠扬,一点紧张危机感都没有,“这一仗哪里有那么好打,眼下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孙坚听得云里雾里地当场就愣住了,但到底自己也是一军之主,云襄虽然聪慧绝伦,但终究还是个毛头小子,这事事都向他讨教身后将士该怎么议论,手摸胡须故作沉思的样子,拍马甩开众人的目光,走在最前头。
“妙杰,他这是?”司马言晃了晃脑袋,凑近云襄问道:“你又给人家出了什么世纪难题?”
云襄回过头瞅了他一眼,面带无辜表情,摊手道:“那些话并非什么高深莫测的玄机,不信你问问佐治他们?”
“你又使坏!”司马言没好气地击了他一肘,转过身打算从辛毗身上寻找突破后,谁知辛毗也故作不知,苦闷着脸冲他摇头。
“你就别搁着自己瞎猜啦,赶紧赶路吧。”
听他这样一说,司马言忙侧回身追着云襄,边追边问道:“那你就别老是跟我们这伙人打哑谜,大伙可不是人人皆是郭奉孝,有这脑袋和你玩猜谜。”
“那你平日里就该手不释卷,”云襄回头提议道:“待回到朱虚县一定要让幼安和奉孝好好替你补补课。”
“别呀!”司马言听到要读书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拉拽着云襄的胳膊,央求道:“你让我读书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翼德。”
“文仕,公子让你读书又不是让俺,”走在后面的张飞忙推脱道:“莫要把俺拉下水去,俺回朱虚县还要跟子龙好好比试一场呢。”
旋即坐骑上的人无不展眉大笑,孙坚闻声回头,固执的虎眉微微一抖,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云襄那般运筹帷幄的脑子,虽然不知他们在笑什么,但还是被那股氛围给感染了,嘴角微微扬起一道浅浅的笑意。
清风熙攘,东边缓缓被一条无形的牵引线拉上高处的太阳,柔光万丈,但是越往西北深处走,人就越发感到冰凉。也不知是入了秋又属于西北塞外的天气,还是因为前方未知的险峻令人感觉到任何一阵袭来的风,都愈发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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