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头对崔瑾等连连拱手:“诸位郎君,这里太喧闹,请随小人到后院儿。”
一名护卫上前打听了事情缘由,回来禀告。房遗爱皱了皱眉,冷哼一声:“不过一桩小事,亏得大伙儿这么兴奋。来人,速速将这些人分开,该进食的继续进食,该结账的结账走人,将那两个打架的分开来交给官府处置,并让他二人赔付掌柜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二十贯!嘻嘻,几位王爷,不知这判罚可否恰当?”
房遗爱转头便嬉皮笑脸地看向李治、李愔和李贞。李治撇撇嘴:“才二十贯啊?昨日那个冒充表兄亲戚之人就赔偿了两百贯呢!不过,罢了,既然是你已经说出来的,那便给你一个面子轻饶了他二人便是。”
几名护卫见此,上前分开众人,将正扭作一团的两人拉开按在地上。掌柜捂住鼻子,泪流满面地迎上来,想要拱手道谢,刚松开手,那鲜血再次涌出。房遗爱呲呲牙,嫌弃地摆摆手:“罢了,你也不必道谢,赶紧下去清洗一下,另外,让厨房速速将饭菜端上来。”
掌柜连忙点头,让小二伺候好这群贵人,然后便下去梳洗换衣敷药。被押在地上的两人听说要赔偿二十贯钱,顿时大声嚷嚷起来:“小人虽说有错,但也不必赔偿那么多钱啊?二十贯,便是卖了小人也筹集不到!”
房遗爱转过脸,冷笑着:“哟呵,你们还不服气是吧?当众打架斗殴,伤及无辜,影响他人生意,造成极坏的社会影响,严重影响大唐良好形象,数罪并罚,区区二十贯已是便宜了你们!若是没钱,那就服役,这河道清淤、铺路架桥正好缺劳力,还担心没你服劳役的地方么?”
崔瑾摇摇头,对护卫笑道:“将此二人押送到衙门,速速回来吃羊肉汤。至于其中一人说丢钱一事,若是他真丢了钱,自然是十分着急,哪里会先是与人发生口角,后又大打出手?总之,让衙门中人自己审理便是,便不要多嘴影响他们判案了。”
“喏!”两名护卫将那两人嘴巴一堵,用绳子将他们捆绑起来,拉着便上马。
酒肆中围观的食客见这么大群牛高马大威风凛凛的护卫,忙纷纷避让,本想溜走吃霸王餐的赶紧到柜台结账,其余战战兢兢地坐回原座,继续吃饭。闹剧从开始发生到干脆结束,不到一刻钟。
崔瑾等人正往后院走去,突然,一个童声响起:“那两人是有错,但你们不是官府,怎有权判罚?即便判罚,也不过是赔偿掌柜的医药费,哪里需要二十贯?如此不是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顺着那声音看去,一个穿着布衣、状若奴仆的中年人连忙捂住一个不过总角年纪的孩童嘴巴,那孩子两眼清澈透底,扭动着小身子,很是不服气。中年奴仆弓着腰口中连连致歉:“吾家小郎君年幼无知,请诸位郎君海涵!”
又对那孩童低声道:“小郎君,郎君的吩咐你可还记得?这就要到京城了,遍地是达官贵人,须得慎言慎行,不可惹是生非啊!”
孩童掰开他的手,眨眨眼,不解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怎是惹是生非?另外,见他们都是正直之人,岂会因不同意见便怪罪于我?对吧,各位郎君?”他对着崔瑾等人拱拱手。
崔玦“扑哧”一笑,对崔瑾道:“这人真是有趣,兄长,珣儿想邀他与我们一同进食可好?”
崔瑾扬扬眉:“若是你想与他结交,便自己去请,为兄不干涉。”便不再理会,自去后院。
崔琰和崔珣见到,也留了下来,看二兄如何处置。见崔瑾等人并不解释,那孩童皱紧了清秀的眉头。崔玦笑眯眯地上前道:“不知这位小郎君如何称呼?若是不太着急,可否请小郎君到后院一叙?某可以替你仔细解释为何要那二人赔偿二十贯钱。”
那孩童老成地点点头,拱手道:“某姓狄,名仁杰,乃并州太原人。”
“哦,原来是狄小郎君!”崔玦三兄弟也拱手还礼。崔玦道:“某姓崔,单名一个‘玦’字;这是某之三弟,名‘琰’,某之四弟,名‘珣’。”
“崔氏?不知是博陵崔氏还是清河崔氏?”狄仁杰心头一震,面上不显,彬彬有礼地问道。
崔玦轻轻一笑:“难道狄小郎君担心某等会‘仗势欺人’不成?放心放心,某只是见狄小郎君眼中纯净,不畏强权,又与某之年纪相当,所以心生结交之意。”
狄仁杰正大光明地打量着面前几人,三兄弟长相都颇为清俊,看那穿戴,看似平常,却处处精致,必是出身不凡。又见身后的数名护卫,个个英姿勃勃,孔武有力,右手一直按着腰间的刀柄,必是训练有素。转头看向身边的奴仆:“徐伯,你看?”
徐伯暗暗着急,既是担心自家小郎君说话不慎会惹了贵人们的厌弃,又想着若是能借机认识这些贵人,不仅对自家小郎君,就算是郎君,也是极为有利的。他想了想,恭敬地对崔玦道:“仆拜见几位小郎君。既然小郎君们相邀,吾家小郎君哪有不知好歹的?不过,吾家小郎君出自太原狄氏,小门小户,比不得博陵崔氏或清河崔氏,见识浅薄,若是有何得罪之处,还请诸位小郎君恕罪!”
“太原狄氏?”崔玦沉吟稍许,道,“某闻户部尚书左丞、临颍县男狄孝绪公便出自太原狄氏,不知与狄小郎君可是同宗?”
狄仁杰“哎呀”一声,笑道:“那是某之祖父,家父现任任夔州长史。”
崔玦便笑了起来:“真是巧了,家父曾任尚书省户部司员外郎,必是认识孝绪公的。如此,你我也算有些渊源,怪不得一见狄小郎君,某便觉得极为亲切呢!”
“哎呀,二兄,咱们赶紧到后面去吧,站在这里不是要影响店家的生意?”崔珣拉着崔玦的手笑嘻嘻地道,一边仔细打量着狄仁杰,不知二兄为何会对这其貌不扬之人产生兴趣。
这狄仁杰也不是迂腐之人,虽说年少老成,但见了与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崔玦,也觉得有几分投机,又在徐伯的暗地推动下,便随着崔玦兄弟前往后院。
后院内,有一处极为雅致的院落,用一片竹子隔了,自成一方天地,将外界的喧闹都隔离开去。进了小院儿,便是一排房间,崔瑾等人在正中,其余护卫分散左右,但院中也派了人警戒。
崔玦一介绍,崔瑾微微一怔,眼底缩了缩。狄仁杰?一生为官,几起几落,命运多舛,屡屡遭受陷害与打击,两次做宰相,终身清廉,为民请命,剿匪除恶,惩治**,铲除贪官,辅助武则天建立起盛唐大业。华夏的福尔摩斯,判案如神,无一冤案,流芳千古,杜甫赞他:“狄公执政在末年,浊河终不污清济。国嗣初将付诸武,公独廷诤守丹陛。禁中决册请房陵,前朝长老皆流涕。太宗社稷一朝正,汉官威仪重昭洗。”
见崔瑾久久打量着狄仁杰,迟迟不语,李治心头一震,凑到房遗爱耳边低声道:“难道此人有何不妥之处?”
房遗爱撇撇嘴:“你怎不说他有何过人之处?小十三郎深得袁、李两位国师真传,又最是擅相面卜算,咱们便不要干扰了他才是。”
狄仁杰呆呆地看着崔瑾,那容貌该如何形容?怪不得先前要带上帷帽,怕是担心旁人见了会挪不开步吧?但是,虽是俊美无比,却无半点女态,反倒是在柔和中充满了阳刚之气。特别是那双眼睛,如此深邃,似乎能看透你的心思,让人不敢正视。不过,他自认为自己坦荡,所以丝毫不惧,直直地看着他。
“狄小郎君?”崔瑾回过神来,淡淡地笑道,“一生清廉,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堪为贤臣,忠君爱国,流芳千古。”
啊?李治大惊,忙问:“这是表兄的批语?不会吧,他看上去很普通嘛。”
崔瑾摇摇头,叹道:“可惜太过刚正,易遭他人嫉恨。狄仁杰,你可知,至刚易折,上善若水?”
狄仁杰偏偏脑袋,很是不解:“难道明知有错却视而不见,这不是同流合污么?若大唐上下官员均是如此,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突然心中一动,拱手道:“不知这位是否武阳郡公当面?”
崔瑾笑着点点头。这孩子倒是聪慧,一下子便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知他如何发现的。
“呀,果真是?”狄仁杰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惊讶,差点儿激动地跳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中全是兴奋,“不会吧?我这是在做梦?哎呀,好痛!”他使劲地揪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龇牙咧嘴地轻嘶着。又揉揉眼睛,大叫一声:“武阳……武阳郡公?你真是文曲星转世、生而知之的博陵崔氏十三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知前生算后世,文武双全惠万民。前有土豆玉米满粮仓,后又开辟海上贸易充国库,推广占城稻棉花解饥寒,开拓疆土振国威……”
崔瑾忙止住他,看看四周,淡笑道:“不知狄小郎君从何听来的?你虽尚年幼,但也要知那不过是以讹传讹,哪里能信得?”
狄仁杰深吸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青涩的脸上仍是掩饰不住兴奋。他深深地鞠躬拱手道:“武阳郡公对大唐之繁荣昌盛所做的贡献,世人永记心里。在下虽远在夔州,但也听闻了武阳郡公之壮举,心中甚是向往之,在下今日能见到武阳郡公,实属三生有幸!”
房遗爱耸耸肩,对崔瑾笑道:“小十三郎,瞧瞧,你这些年居然不知不觉便做了这么多好事儿,连小小孩童都听说了你的光辉事迹。哎,让吾等俗人如何是好,真是无地自容啊!”
李治白了他一眼,道:“房老二,你是羡慕嫉妒表兄么?表兄何时如此重虚名了?哼哼,这一大碗羊肉汤还堵不住你的嘴巴么?”
房遗爱呵呵一笑,埋下脑袋开始喝汤吃肉。一边吃,一边赞道:“虽然比不得小十三郎府上的吃食,但也算汤鲜肉美,某得多喝两碗。”
被房遗爱和李治将话题岔开,崔瑾又继续道:“狄小郎君,某观你面相,你虽会历经坎坷,但终将位极人臣,只是,人之命运,也非一成不变,很有可能会因你一念之差发生改变,所以,切不可听了某之评语而得意忘形。”
得知崔瑾的身份,狄仁杰慎重地点点头:“在下不敢忘!相由心生,唯有不断修善断恶,耕耘心田,才可得善终。”
崔瑾微微点头,让他坐下,令人摆上碗筷,亲切地道:“你心有正气,看不惯世间丑陋,但要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世间最柔弱的是水,水能承担万物,成无形大道。君子似水,居于低洼之处而虚怀若谷;心如水,于深潭之中而宁静致远;与人交往若水,滋养万物而不求回报;言辞似水,清澈见底而诚信守诺;为政若水,善于洗污除垢而治国有方;行事如水,善于顺天应人以适时而动。”
崔瑾环顾四周,见众人若有所思,但也有如尉迟兄弟般愚钝之人仍是迷惑不解,视线淡淡扫过,最后看向自家几个兄弟。一向活泼的崔珣难得正经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将崔瑾说的这番话记下来。见另有几个儿郎也拿出本子记录,李愔和李贞暗暗后悔,怎么就没养成这个习惯呢,以为不过是吃个饭罢了,所以便没带上纸笔,只要回去后借别人的笔记看了,不然,今日的功课说不得便无法完成。
果然,崔瑾淡淡地道:“下午回船后,便以‘上善若水’为题作一篇文章,或议处世之道,或论为政之道,或谈为将之道,皆可。不足十岁,至少五百字;十岁以上,至少八百字。举例子讲道理,须言而有实,凑字数则加罚二十篇大字。”
程处亮“哎哟”一声,咧咧嘴,捧着碗不满地道:“小十三郎,你就算要布置功课,也好歹等咱们吃完饭才说嘛,瞧瞧,弄得我现在的心情立马便灰暗了,好不容易宰房老二一刀,原本还计划着吃得他心痛的。”
房遗爱慢悠悠地放下炭笔,将笔记本揣好,淡淡地道:“不知程驸马有多大肚量,放心,既然某今日做东,自然是要让你吃饱喝好,一碗不够,那就端一锅来。哼哼,某虽说家底薄弱,但请你吃一顿饭还是不至于伤筋动骨。”
李愔和李贞也挺担心功课,连忙问李治:“九弟先前是否听懂了表弟的意思?”
李治放下银箸,咽下口中的菜,点点头:“很清楚啊,不就是讲如何为人处世,如何为官为证罢了。不要一味地刚正要强,要懂得借力打力,以最小的牺牲获得最大的利益。另外,要心怀若谷,不要斤斤计较,不要爱慕虚荣。就像我们做生意,若是遇到对手强大,千万不要硬碰硬,那会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得不偿失。哦,表兄,不知稚奴理解得是否正确?”
房遗爱翻翻眼睛,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为人处世又是为官为政,马上又谈到做生意了,若真这样写文章,不就成了大杂烩?
崔瑾习惯性地摸摸他的脑袋,和蔼地道:“一句话,可分解为若干道理。只要是善意的,便是正确的。但是,道理虽多,写文章时却不能面面俱到,只需根据一个主题展开讨论。”
狄仁杰拉拉崔玦的衣袖,低声问道:“武阳郡公这是在授课么?”
“真理是存在于生活中。”崔玦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道,“瞧瞧,在座诸位中那三位是王爷,另外有几位驸马,其余不是出身勋爵便是世家,是遵天子之命跟随吾家兄长学习和历练的。”他想,既然兄长如此推崇狄仁杰,若是能将其留在身边看着他成长,那不是能让他少一些波折?兄长说,狄仁杰虽会位极人臣,但容遭他人嫉恨陷害。若是有兄长等人的帮衬,他会不会少许多波折呢?不过,这样会不会改变他的命运,最终又不能成为贤臣,不能流芳千古了呢?他很是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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