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祠 沧澜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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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王兄离开的原因是在战场上了。她在皇宫的城楼上望见她的王兄身穿盔甲全副武装,手握着兵刃,冷冷地注视着曾养了他十七年的四方城楼,露出一抹冷魅的笑。

    “曾有一小国名叫‘樗曜’与我国接壤,二十年前被先王一举歼灭吞并。此国的王室姓氏为‘龙’,你这么聪明,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沧龙。”

    沧龙还没有坐下,皇后便开门见山。“你去见那里的丞相了吧,估摸着那里的复国大业就靠你一个人了。当初大王在战场上捡回你的时候你的左臂有刻‘龙’字,想到底也不会错了。”皇后特意在‘龙’字上加强了力度。他的确聪明,淡淡地说;“我明日便启程,您大可放心。”

    “沧龙啊,你别看你母后这些年对你的偏见,确实是有原因的。如今真相也大白了。明日之后,或许战场再见了。我也不求你什么,若是收养你这件事曝光了,我们恐怕……只求你好好保护沧澜,她还年幼。”

    沧龙久久地望着这么多年处处刁难他的母后,跪下,行了孝礼;对着处处宽容他的父王,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没有望向沧澜,转身离开。

    再舍不得,都必须离去。

    “王兄!王兄!!”她紧紧抓住王兄的手,泪流满面,仰视着准备策马离开的沧龙,“王兄……不要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沧澜竭力睁大眼睛,大哭着:“带我走,王兄,你不要离开我。”“你知道这不可以。放手沧澜,从现在起我们便是敌人,放手!”她从未听过王兄这么凶神恶煞地和她说话,她感到眼前一黑,无力感蔓延至全身,她缓缓地倒在地上。“沧澜!!”她眼前模模糊糊地看到王兄想抓住她的手,却终是忍住了,只是慌乱地叫着她的名字。“王兄,我不管这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她已经气息奄奄了。沧龙不忍看,撇过头去,许久,他冷冷地说:“但我不想。”他看到王妹眼中最后一抹光都黯淡了,像熄灭的火光。他不忍再看,狠下心随着丞相策马离开。那简单的四个字,像有了分量,不由分说砸在他身上。他能听到碎裂的声音从身体内部传来。他感受到一阵寒冷的风扑面而来。

    从此,他们便是敌人。那年她十六岁,他十七岁。

    她在王兄离开后,便从父王和母后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原委。一直以为王兄只是收养的,竟是“樗曜”的后代。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母后的苦心。原来,这情谊悱恻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夕之间,她长大了许多。

    沧国公元前704年爆发战争。皇子沧龙带领的“樗曜”复**队在两个月内,接连攻破沧国十几座城池。彼时,他废弃了‘沧龙’之名,改名‘龙吟’。百姓叫苦不迭,战火纷飞。她听闻战报,不顾士兵的阻拦冲进父王的宫殿。

    父王挥手示意大臣对下,好整以暇得等她开口。

    “父王!你可以把握赢么。”

    “唉,收养孽子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朕这个皇帝早已是摆设,日后被人推翻,定是要以‘叛国罪’斩头的。郡主还觉得,有什么把握么?现在只有拼死一搏,绝不能让龙吟冲破首都,为此朕会付上性命去守护国家。这样死,也不枉费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不愧对人民百姓。”

    输了?她无法想象数百万人民流离失所,昔日繁华化为废墟和尸横遍野的恐怖场面。她的父亲宁愿背负罪名去守护沧国,为何可笑的她还在为爱情的留恋?明明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是么?决不允许任何人用任何手段去破坏。

    “父王,孤会去试探龙吟。若其悔改或犹豫,孤会去说服他。若……”她不再呼她的王兄沧龙。

    “沧澜!愚蠢!!”君王表情凝重,看着沧澜决意的背影。

    那晚的子时,她潜入‘樗曜’的帐篷,刚接近他,手就被擒住,她吃不住痛,不禁吟叫出声。

    “王妹?!”沧龙听出是她,忙点亮油灯,欣喜地注视着她,紧紧扣住她的十指。

    “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感谢王兄牵挂。孤过得好不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当初走的这么决断,我们之间的情谊不是也早已断了么。”她甩开了他炽热的手心,“沧龙,不,龙吟,孤就问你一句话。”她眼睛瞟过他的脸,看到的是他灰白的脸,“在你心里,爱情和复国,你究竟会怎样选择。”

    她冷漠地注视着多年来直唤的王兄,无限悲凉涌上心头。时间一点点吞噬着她,在漫长的等待里,一片死寂。

    “复国大业……不能放弃。沧澜,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

    她突然大笑,猖狂地大笑,愤怒地大笑,大笑到泪水满面。她紧握拳头,指关节握到发白,小脸苍白得令人揪心。

    “孤恨你。”她泪雨连珠,“什么国家,什么伟大?都是假的!你就这样生生地夺去了孤的家,孤的国!为什么你竟还能理直气壮?凭复国之名么!龙吟,孤看错你了。孤的家人用生命在守护国家,你竟是想要毁灭它!”

    他不语,只是痴痴地望着她的脸。许久,他眼里温柔的光一闪即逝,懒洋洋地支着下巴:“这与我有何干系?你与我早已是敌人。王妹,你若是要来杀我,我也会毫不心慈手软。叫你父王投降,我便不会大动干戈。”

    她气的浑身发抖。

    皇宫。

    “你可算是回来了,朕可是担心的很。那混蛋可没伤着你什么吧?”父王急匆匆地迎上来。

    她脑子一片空白,眼神空洞。她不敢和父王说在营帐里他和她说的话,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半晌,她的眼神沉静温柔,似能看透未来,又内心平稳如早有着落:“父王,孩儿不孝。道士曾说孤降生时天地异象,星云横出,日月同辉。母后曾告诉孤那道士说孤身有日光月泽,应允为佛。一切早已成定数,是孤痴痴地等待才晓得。”

    母后气的一把上前扇了她一耳光:“你疯了!本宫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竟要为那混账做如此的牺牲!他拿你当过什么了!愚蠢啊愚蠢!灭国之顶是本宫和大王造的孽,当初我们是不愿看到这孩子留守街头亡命才收养的他。孽缘啊!!孽缘!!大王……”皇后气的昏了过去。

    父王在龙椅上怔怔地盯着沧澜,摇了摇头,最后开口:“他值得你这么做吗?”

    “值得。”

    哪怕孤在他心中早已微不足道。但见了他一面才晓得,孤仍然爱着他。

    。父王母后,原谅孤这愚蠢而疯狂吧。

    沧国公元前705年,“樗曜”复国大军攻破首都,城门前却无人抵挡,唯有一具被绑在木桩上的少女的尸体,火焰仍窜耀着。军队主帅龙吟却失魂落魄地跌下马,紧紧抱住尸体,任凭火焰窜烧到他身上也无动于衷。他泪流满面,嘴里喃喃地念叨些什么,神情悲哀绝望。他在那里失了魂,只是一个劲地摇晃着那具尸体,抱紧。他再也无法前进。

    缺少了主帅了指挥和带领,复国大军如群龙无首般不攻而破,沧国最终获得了胜利。

    他被压往皇宫时也还是那般失魂的模样,痛苦不堪,喃喃地叫着王妹的名字。

    君王和皇后看他如此模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君王一挥龙袍:“朕的孩子在死前嘱咐朕,请求朕饶你不死。朕丧失了唯一的孩子,你也带给朕的国家无限的灾难。造孽啊龙吟!!”他拟定皇昭,“朕将你放逐,永世不能踏上这沧国的土地。”

    在流放的夜晚,他在王妹的墓碑旁喃喃的叫着她的名字,一壶壶地将酒灌下肚,泪水流个不停。

    “从今往后对沧澜不离不弃,期限是永生永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欲取沧澜为妻,天地可证。”

    他将白色粉末洒进酒壶中,大笑着畅饮了一壶又一壶,说着前世今生,说着点滴回忆。

    沧澜,我还不是君王,我不能为你负天下。如今,我也依旧不是君王,可我现在却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王妹,是我没有守护好誓言。

    雨珠飞落。一把竹骨似水,纸面如稠的油纸伞轻轻为倒在地上不住吐出鲜血的沧龙撑着。一位女子轻挪小步,温柔地凑近他。

    “决定了的事情,不要再改变了。古老的咒语,在千年后,它将延续你未完的誓言。”

    那女子笑靥如花,撑起那伞,宛如溶在这片落英缤纷中。她长着和沧澜一模一样的面容,却少了几分娇柔和细腻。她瞳孔里流转着绚烂的光。

    “走吧,沧澜王在等你。”

    他笑了。突然,一抹光晕围绕着他,糊开了春雷阵阵的天地,日月同辉。黑白的浓重雾气从上至下缓缓弥漫。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风过天地萧杀,能量疯狂的涌来。

    “愿你与她,永世结好。”那女子绾起长发,望着天地异象,撑起油纸伞。猛然间天地迸发出耀眼的光环,久久不散。最终汇聚成一块散发夺目色泽的润玉,落在她掌心,交融,化在她体内。

    “魂祢的力量……啊,时间到了。”她迷茫地望着朦胧的天地,“下一世,又要化为谁,和谁相遇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