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祠 沧澜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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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深宫昼夜无差,夜凉萤火。宫灯氤氲成淡紫的雾霭。殿内玉璧雕华,香烟袅袅。殿前铺有匠人精心描绘的瓷砖,竟生朵朵青莲,却与大殿外宫府的羽扇飞花,引袖起舞格格不入。

    “这外边风刮得紧,烟雨甚寒,这上好的碧螺春只得请姑娘倒了罢。”

    “太后可又为这事情闹的头疼?”

    太后点起龙涎香,扇了扇。檀板敲罢歌舞歇,斛筹交错影婆娑,繁弦倚席夜方终。

    她跪在雕花嵌玉的浮砖上,默而不语。任凭面前身穿明黄色纬衣的女人的叱骂劈头盖脸而来,却面容平静,无动于衷。

    ”啪!“大殿回响起极为清脆的巴掌声,吓到了婢女们。她感觉到左颊阵阵抽疼,硬生生把泪水咽下,似乎心早已糜烂。女人恨铁不成钢地一挥手:“来人!把郡主带去禁宫!你在那里好好待着思过,不必用晚膳了!”后半句几乎是咬牙切齿。

    婢女们胆颤心惊,竟哆哆嗦嗦着没人敢上前。女人一声怒喝:“嫣儿!快去!”

    “是,皇后。”女婢想要扶起她,她侧了侧身子,避开。

    她对禁宫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禁足在这禁宫中。一张坐榻,一架銮金云纹香炉,几支焚香,一张卧榻和一张文案桌。年少回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此景此况难绘虚妄,难解惆怅。儿时的恐惧从未消失,哪怕现在的她认为早已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害到她,哪怕她早已摆脱了胆小的性格。但在母后的面前,她只能臣服,她永远只能垂目沉默。

    “郡主……勿怪奴婢。”嫣儿反倒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脑袋。

    “不必。嫣儿的心……孤是懂的。回去吧,让母后等着心焦,定是要吃上苦头的。孤不必你操心了。”

    “郡主……”奴婢敬了一礼,欲退。烛烟摇晃,映着郡主星子般的眼眸,煞是好看。

    “孤一向做事坦荡!若母后问起,你便和她说,孤只要叫一日的沧澜,就势必会……”

    “郡主!!!这造孽的话可万万不可说出口!皇后也是为郡主着想,试想天下的母亲谁不疼自己的孩儿,郡主万万不可在气头上说如此重的话!”

    为孤着想?沧澜内心冷笑着。是真么?孤日日夜夜受这种恐惧之苦,为何母后仍不肯接纳孤和王兄,甚至处处刁钻孤?

    皇后眼底一闪而逝闪过冰冷。“她果真这么说?”皇后顿了顿,继而继续在梳妆台前选着珠簪。“罢了,她终究是不会明白本宫的苦心的。水到渠成,终有一日她能看清她心心念叨的王兄,究竟是谁。”

    “皇后……郡主还小,情投意合之事……”嫣儿只得唯唯诺诺,瞧着镜子前貌美的皇后一会儿嫌这羊脂玉的白玉兰簪太素,一会儿又嫌赤金缀玉翡翠响华簪太俗,心里自是明白皇后的愁苦,不敢继续往下说。

    半晌,皇后不再梳妆,静静地等着君王亲临。

    “母后!母后!!儿臣求见!”大殿外唯闻一声声焦急的喊声,“求您放过王妹,她本是极寒之躯,万万受不了这刑罚啊!”

    还没等到夫君,他倒是来了。本宫的事情居然还要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多管闲事,不成体统!!

    “去,嫣儿,遣几个人去,把他带回府上。郡主的死活还不需要轮到这个外姓人品头论足。才没关几个小时,这沧龙倒是眼巴巴的急着来了。若他还像之前那般在殿外长跪不起,就由着他!”

    “可皇后……这外面可下着大雪,严峻寒冬啊。外头可冷得紧啊。”

    “郡主和那混账东西天天在外面舞刀弄枪也没见着说过冷!!随他去!!”

    “母后!一切都是儿臣的错,母后为何从不责罚儿臣反倒处处刁难王妹!若如此,我愿前去禁宫外陪着禁足的王妹,便跪在这茫茫雪地中!!”

    “皇后!!”嫣儿几欲说服皇后,再听这一说,心慌得不行。

    “由着他去。郡主那里烧着暖炉,自是不会冻着的。沧龙要寻死,本宫也拦不住!”

    “皇后!!沧龙殿下虽不是您的亲骨肉,也和王宗王室没有任何血脉关系,可大王只有这2个孩子啊皇后!三思啊!!”嫣儿噗通一声跪在浮砖上,连连磕头。

    沧澜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的坐在坐榻上。她背靠着墙,脸朝外,瞅着槅外星光点点和鹅毛大雪。

    “沧澜……”隐约的呼唤从殿外传来。

    “王……王兄?!”她欣喜地起身往槅外探去。一眼便望见了跪在雪地中冻得发抖的沧龙。他摇了摇刚才一直捂在胸口装有馒头的袋子,示意她后退。她照做,这锦袋便仍了进来。

    “你赶快回去吧,天儿冷,不似这禁宫,殿里开着香焚暖炉,别巴巴地盼来了。”

    “同样的话你要说几次?不腻么?”少年慵懒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夹杂着寒风凛冽的呼啸。

    “外边冷,瞧你,也不多加件衣裳。我说的话你哪次听过?”她叹气,瞟了一眼抖得厉害的王兄,跪坐在坐榻上解开锦袋。一张小纸便从这锦袋落了出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王妹,不高兴我陪你么?那可就别说煞风景的话了。”他顿了顿,发现她没有探头回话,继续自言自语,“母后虽不赞成我们,可我的心一直都是坚定的。终有一日我带你走,逃离这是非之地,一起生活。我想用我的一切来换我们的安宁厮守。我们到南方找一个水乡小镇隐居。春日摘桃酿酒,埋在河床之下。夏天摇着轻舟采莲捕鱼。秋日将这桃酒卖出,留下一半。冬日偎着火炉喝酒,困了就一起打个盹。那时,我们便可以放弃这一切,远走高飞。”

    他自顾自说着,却毫无发现沧澜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她满脸泪水,却笑着,笑里透着甜蜜。她一口咬下馒头,狼吞虎咽。这禁宫虽阴森,但有王兄陪伴,漫漫长夜永不是煎熬。

    “王兄,谢谢你。”

    许久,她终于探出头。沧龙望见王妹满脸泪痕,宠溺地笑笑。他从口袋拿出竹叶,吹出一曲动人之曲。

    “王妹,这样……你就不寂寞了吧。”

    她第一次被关进禁宫,是十岁那年。

    “沧澜,你是郡主,怎可以跑去舞刀弄枪?特别是和沧龙。”皇后居高临下对着跪在浮砖上的沧澜严厉地说。

    她不满地抬起低垂的头:

    :“王兄怎么了?我学武功又怎么了?母后处处盯着王兄刁难他,母后到底不喜欢王兄什么?我是郡主,我有权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母后不该再束缚我了!”

    皇后怒极反笑:“很好,很好!是谁教你顶嘴了?好!倒是牙尖嘴利了!是不是那不知廉耻的混账教的你?本宫倒要看看,饿你一晚上,你还有没有力气做你喜欢的事情,真当自己还有人护着你?嫣儿——”说着,示意女婢带郡主下去。

    “哎,皇后!”君王连忙拉住皇后的手,“皇后啊,寡人的孩子体弱,有寒冰之兆,不得乱来啊。寡人就这一个亲身骨肉,摔着碰着可怎么办?”

    “摔着碰着?大王!你在让她和沧龙舞刀弄枪的时候没说这种话,本宫关她一晚你倒是责怪起臣妾来!臣妾是气急不过,这孩子这么倔强,怎能不罚啊殿下!”说着皇后就焉焉地小声抽泣。

    “这……”君王搂了搂倚靠在他怀里的皇后,眼光扫向嫣儿。

    她尚未弄清楚情况,就被嫣儿连拖带拽带离了大殿,东面的小径上竟矗立着一座日不向阳,夜不能寐的阴暗宫宇。婢女嫣儿一推门,便飞舞着漫天尘埃和呛人的气味。

    嫣儿不理她的苦苦哀求,硬是从外面上了锁。听着钥匙拔出来的声音,她一下子懵了好一阵,突然尖叫起来,攒到床上,不停地抹眼泪,瑟瑟发抖。

    子夜,其他的女婢过来颁皇昭免除郡主的责罚,发现她昏了过去。

    此后,她的身体便日渐沁寒。变得瘦弱。即使在极热至阳之地,身体也犹如寒冰。

    尽管她曾因极度恐惧而昏迷在小黑屋里也留下了后遗症,可还是无法改变由于她和犯下的错误或莫名的原因,一切只要和王兄有关的,都被关进禁宫的原因。

    刚开始她会哭闹,继而几次后发现那根本毫无意义,母后铁了心要惩罚她,哭闹只会显得自己更可怜罢了。于是她学会了安静,默默得背靠着墙卷缩着,不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儿时每当她得到皇昭被释放出来时,她总是害怕王兄也惨遭如此待遇。但庆幸的是,母后从不惩罚王兄,任由其生死。长大一点才明白,母后是想惩罚自己和王兄在一起,让她恨王兄,只惩罚她一人让她痛苦,可她偏不。即使父王和母后为王兄指婚,可其在大婚之日竟带着她失踪,留下一张纸写着“欲取沧澜为妻,天地可证”,整个皇城闹得沸沸扬扬,气的皇后晕了过去。父王用尽方法找到了他们,重重叹了一口气。母后怒发冲冠,将她关进禁宫好几天,不吃不喝。不论沧龙如何解释,皇后都是冷冷地睨视他:“你既然有胆量将郡主带出去,必是想好让她受巨大的痛苦了。郡主的清白都毁在你的手上了。但本宫告诉你,本宫不会把郡主许配给你,你不配!滚!”沧龙怒极反笑:“我对王妹是真心的,母后竟如此愚钝。若王妹出了什么事,沧龙也不会独活!”说罢便跪在禁宫外,陪着她熬过漫长的一夜夜。那次拒婚风波,她被关了好几日,被释放出来的时候早已奄奄一息。沧龙在病床前,温柔而无比坚定地说:“从今往后对沧澜不离不弃,期限是永生永世。”不过,那样的承诺,在她十六岁那年永远落空了。但在十六岁之前他从未食言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