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祠 姻缘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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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窗外的桃花是不是开了?姑娘能否折几枝给我?”

    “甄夫人好兴致。”

    “今儿是少爷的忌日,我这个做母亲的,哪能不记得。”女人接过桃花,随意撒了几朵入了甜酒,潵在墓碑周围。

    “玿儿,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酒,来看你了。”

    婉府。

    “若我应允,婉儿过得不好,我便是害了她。”走近了,映入眼帘的是雍容华贵的优雅女子,头上盘着一枚金钗,掩不住雍华的气质,“听说玿少爷……”

    “哎呦婻夫人,玿少爷的身子是差了点,不过说到底……”

    “到底差多少,媒婆你心里自是有数。”婻夫人在红泥小炭炉上烧了水,沏了一杯三红七青的大红袍。

    “婻夫人,瞧您说的。其实啊玿家就是想冲冲喜,若不是八字对上了,哪能看上您家的婉姑娘。玿家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裕大家,这一点夫人可没得怀疑吧?”

    “大家都是明智人,不必将这等条件说出来。婉儿还这么年轻,相貌也是倾国倾城,怎能嫁给这样的一个药罐子。”

    “这你可就糊涂了婻夫人!万一这玿少爷去了,这婉姑娘嫁了也是衣食无忧的啊。”

    “豪门的斗争媒婆你自是不明白的。玿家急着娶亲,我倒是瞧着是……”

    “母亲。”吱呀一声闺门打开,一位一袭白衣,一头棕发,头别一朵桃花的消瘦身影缓缓走来。似是错觉,她转脸的那一刻,本是黯淡深邃的赤眸中波光流转,仿佛沉浸了万年的古玉。

    媒婆喜得站起身来:“早便听闻婉姑娘貌美如花,今儿一见,名不虚传,玿少爷真是好福气啊!”

    婻夫人低垂眉眼,弯腰用火钳拨弄着小炭炉的麸火:“婉儿,慎重。”

    她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盛开的桃花,长发遮住了脸颊,却盖不住她苍白的肤色。她抚了抚腰间扣着的润玉,良久,她坚定地看向婻夫人:“母亲,我愿意的。”

    婻夫人不再言语,嗅着茶香;“如此,便快快准备罢。”

    大婚之日,礼炮轰鸣,婚轿停驻。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马车从城头排到城尾,井然有序,寒风卷着花香散满地,就连玿府到婉府这段距离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

    “听说了么,听说了么!咱城里的富裕大家要娶亲了!”

    “娶亲?!哪个姑娘被玿家娶走可都得耽误大事!”

    “瞧你说的,说不准可是那嫁进去的姑娘贪图玿家少爷的家产呢。”

    “哎呦,人家姑娘可是婻夫人的宝贝女儿,这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产有家产的,怎会愿嫁给药罐子。”

    …………

    “关门吧。”婻夫人听着外面议论纷纷,人云亦云,心里苦闷不堪。她在妆盒中挑了一些摇晃的珠串和流苏,又拿起红鸾凤冠,走进了闺房,

    “母亲。”婉姑娘早已开脸梳妆,绮罗粉黛。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她哀愁的赤眸。乌棕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多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她说话时,流苏就摇摇曳曳,明眸皓齿,沉鱼落雁。

    “玿家表面功夫倒是做得头头是道,也就罢了。婉儿,你明知道那玿少爷是个药罐子,还眼巴巴地急着嫁过去。追你的名门在外面可排着一条长龙,你……”

    “母亲。”她抿了抿红纸,唇口娇艳欲滴,“我心已决。”

    “为何要做这般傻事?”

    “自从他悄悄捎人送给我这块润玉,我便知道他的心意。”她抚了抚腰间的润玉,细看竟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花儿,“原来他也爱桃花。若不试试,怎知我一心想要寻的人,是否在我不远处……”

    她盖上红头帕。出嫁吉时到,她回望着生她养她的婉府,心里明白就此一别,此生再无可能归来。一滴泪滑落,满是不舍与遗憾。她的夫君病着,她要在这偌大的宅府中孤独度日,这丝丝的哀愁泌入心脾。

    那花轿坐的可是极稳。待她回过神来,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直直领入大殿。

    “一拜天地。”

    婉儿转过身来,低下头,行了第一轮礼。她生生没有感受到身旁夫君的气息。

    “二拜君亲。”

    婉儿跪地三叩拜。

    “夫妻交拜。”

    成亲了,她心里着实地凄凉。亲家相对斟了酒,便由媒婆和丫鬟们领着去了花烛洞房。

    “婉姑娘心里别不好受。玿少爷身子不好,这礼仪不宜太过招摇。婉姑娘可别介意,这宅府啊,日后可得辛苦你了。”

    “嗯。”她答了一声便沉默了,任由丫鬟们领着去。对拜之礼竟也如此冷清,夫君你真的病得如此严重么?

    花烛洞房。昏暗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居然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银红的丝绸挽在床边,系着艳丽的结。大红的被褥,枣红的水袖……一切都染上了喜庆的颜色。她盖着红帕的手一抚,便着实一羞,连忙端端正正地坐着,紧握着腰间的润玉,紧张不已。她的夫君,究竟是怎样的?

    “吱呀——”在浮尘中的微弱气息被搅乱,悠悠的开门声扰乱了她的胡思乱想。她微微一惊,等着她的夫君上前取下她的红头帕。

    许久,却只是感觉到气息停留在门口,僵直不动。

    “婉么?”一把磁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给她一种踏实感,很安全。

    “知是故人来,花面相交映。”她突然笑了,银铃般的声音传到他心里。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她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迟迟不掀起她的头盖也不走到她身边来。

    “玿少爷?”她心里苦笑了一阵,“若你疑惑我的模样,不是更应该掀起我的头盖瞧瞧?还是玿少爷早已改变了心意?”她的心沉入谷底,久久低着头。本以为……那块润玉是定情信物。果然还是瞧不上我么?“若你嫌我长得尖嘴猴腮,灰容土貌,便赶紧将我退回娘家去!”

    一点点,在漫长的等待里,却仍是寂静。

    “夫君是……嫌弃我的家世么……”她生生将眼泪咽下去。

    “婉府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我虽因为身体原因常不能出去走动,却早闻你的容貌倾国倾城,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容貌。

    ”他顿了顿,“对不起,我……却不能看到我的新娘的面容了。”

    毫秒微光。冷风蓦然而入,吹的烛火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继续亮着。

    她猛地扯下头帕,瞬间对上的是夫君灰白的眼睛。

    婉府。

    “瞎子么。”婻夫人咽下一口茶水,“早便听闻这玿少爷从小便弱视,竟没想到如今是个瞎子了。”

    “母亲……”

    “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嫁过去么?听母亲的话,问玿家要一纸休书回来罢。”

    婉儿垂下眼帘,许久道:“我本是无所谓的。岂料他突然病得不轻,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了。连一个……洞房花烛夜都……”都失去了。连这个都无所谓么?我对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情愫?

    “夫君,你瞧瞧!咱的闺女嫁过去这简直就是白遭遭地受苦!这……这哪行啊,赶快,你赶快出面去问亲家讨一纸休书回来!”

    “你好生紧张!”父亲将一切都洞悉在眼里,“明天婉儿就要回去照顾她丈夫,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他抚了抚焚香的熏烟,“婉儿倒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埋怨不已。”

    半晌。婉儿拿起一串耳环。只见那耳环通体碧绿,内雕着栩栩如生的彩凤,前头是一朵露骨桃花,后头依旧是媚桃吊坠,端的是飘雅出尘。

    “母亲,我们的身份实为卑微。嫁到玿府也是我一厢情愿,请母亲不要再操心了。今日回娘家是为了请母亲给我一纸药谱,我想天色还早,去抓药铺抓一把药,给夫君熬点补汤喝。”她瞒着她在玿府的情况。玿府的丫鬟们都在背后瞧不起她,笑她身世连丫鬟们都不如,嫉妒她飞上枝头变凤凰。背地里常和玿母说难伺候,太贪心,玿母也逐渐开始厌恶她。她自身明白玿家都不喜她,毕竟自己只是个贱婢女子。待她夫君倒下后,连夜大夫便嘱咐需有人时时陪在他身旁。作为妻子的她,却连门栏都进不了。只好趁着子夜偷偷摸摸地见他。有时见他清醒着,便与他说说话,可每次都被进来的玿母给赶了出去。她时时能听见玿少爷虚弱的声音和玿母争执着。正因如此,离大婚也有好几日了,夫君的身体也不见好转。她只好回娘家,问问母亲她一直藏着的药膳谱,这谱,曾是她流落蜀南,一神医先生见她善良赐予给他。终有一日用上了,不是她用,竟是夫君。

    “瞧瞧你瞧瞧你!再这么折腾你都要生病了。”婻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取了药谱便拍在桌上,“喏,天色晚不宜出门,赶快去钱大夫那儿取了药膳便回来!”

    “是啊,父母亲都还想和你叙叙旧呢。”

    玿府。

    “娘,让我进去看看玿郎吧。”她端着一碗药羹跪在地上,手呈上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

    “玿儿要静养,你进去做什么事。这是什么?”玿母瞟了一眼药羹,“哪儿来的膳食?外面的吃食不干净你不知道么!”说罢把那碗药膳扫在了地上,碗勺破裂的声音清脆极了,“玿儿病得不轻,你这是要毒死他么!”

    “母亲!!”房里传来了玿少爷的低吼。

    “没事儿玿郎,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碗具,娘没做什么。”

    里面沉寂了好一会儿。“母亲,你这几日不用来看我了,让婉儿照顾我罢。”

    “这怎么行!她连……”

    “到底是她摔的还是娘碰的,玿儿心里清楚。”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婉儿,你进来吧。许久没有见你,我好生念着。”

    婉儿低着头与玿母擦身而过,打开了房门。

    “这是什么药羹?身体好得可快了。”没过了几日,玿少爷身体好转了不少,他笑着问。

    “这是婉儿自己做的。这药谱是蜀南的一位神医给我的,我一直藏着。没想到给玿郎用了。”

    “想不到我家娘子竟也一手好厨艺。不仅药膳,连膳食做得比府里的厨娘都好。病好得快,也可多庇护庇护你。”他拉紧她的手,“这几日在玿府受了不少苦吧。待我好了,定好好照顾着你。”

    她心里苦笑一声,但仍点点头,为他盖好被褥:“谢谢。”

    “你我夫妻,不必言谢。再过几日能下地了,我们就要遵着婚式习俗去拜见爹娘。”

    她一惊,想到要见那处处刁难的玿母,便好生紧张。

    “别怕。若有为难,我在。”他抓紧了她的手,将她拥在怀里。

    “润玉还在么?”

    “玿郎给我的,怎会遗失。”她咯咯笑着将腰间的润玉放在他手里,“瞧,在这里呢。”

    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一脸释然:“只愿你的心,如我的心般相守不移,就不会辜负了我一番痴恋情意。”

    她望着他的容貌。“君心正如我心。”

    他们望向窗棂外。乌云散尽了。虽然天空仍旧灰蒙蒙的,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与泥土的味道,清新而湿润;正如他们此刻的情形,虽然等待他们的有洪水和猛兽,但此时此刻的他们,绝不负相思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