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为卯时,晨曦微露,东方欲晓,衡州城内外已是人群渐多。平日按时关闭的城门,也在这三日之中全天不闭。至于附近的道观、祠庙更是香火不断,有甚者在寅时便候在门外,以期得到第一香。然则早有富贵人家暗使手段求得了那第一香火,至于手段谓何,自然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在衡州州城之北两千余里,有奇峰罗列、绝巘陡现,当地人谓之“连莽山脉”。其间更有一危峰兀起,隐在缥缈云雾之中。
正在此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连绵不绝。但见高空中一行人列队自远处踏云而来,转瞬已来到连莽山脉上空。一行人在山头上空止住云头,更有居前一人转身吩咐下去,众人遂降落云头,停在连莽山脉一处山头。那群人各各头系青巾、短衣劲装,背后皆负了一柄长剑。居前之人一挥手,众人不约而同就地盘膝而坐、闭目养神起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半空又传来一阵丹药之香,闻之则如醉卧青石,清凉沁脾。山头之上那群人抬头望空,见漫天白雾缭绕,雾气中有模糊人影,相互之间不由窃窃私语起来。那领头之人见状,眉头一皱,起身整了整身上直裾,继而朗声道:“古剑宗左思谦,在此恭候青丹门道友。”
左思谦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自雾中而出,青衫纶巾、手摇折扇。那人拱手回道:“小弟卓承轩,见过左道友。”不待左思谦回话,便引着众人落在山头。那卓承轩环顾四周,不由奇道:“怎么?天一阁众位道友还未曾到?”左思谦应了一声,也不多言。
卓承轩见状,讪笑了几声,摸了摸鼻子,便带着门下弟子,走到古剑宗左侧。古剑宗乃是一门苦修,自然不在意山石嶙峋。青丹门却是不同,平日炼药可不能沾了半点尘气,对身体也最为重视。卓承轩施展法力,清空一方干净所在,这才坐了下来。
卓承轩平日自诩为人慷慨、交友无数,自夸无人能与之为敌。而今不期在此碰到了左思谦,讨了个没趣,心中暗暗道:“听闻古剑宗左思谦为人冷僻寡言,果不是妄言。早知也不与钟师兄争这次名额了,若是其余四派之人都如他这般无趣,可真叫人无聊得紧啊!”当即低声道:“远客已至,本地儿的主人还没到,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半空陡然传来一声笑骂:“是哪个满口胡柴的破皮无赖诬陷我天一阁来着?”听了这一声,古剑、青丹两派众人俱是闻声望去,但见山巅处青光一闪,便落下了一行人,俱是白衣如雪,为首的正是段弘。
段弘阔步走来:“卓承轩,段某可曾有半点对不起你,值得你这般编排?”随即向左思谦施礼称歉。左思谦点点头,不作声,算是还礼了。好在修道中人都知他性情如此,倒也没人在意。
卓承轩上前笑道:“段兄要是这么说,那可就冤枉小弟了。只是小弟多日不见段兄风采,故出此言以相激也。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段兄看在那几瓶培元丹身上,多多包涵!”段弘摇摇头笑道:“莫要以为我托你为我炼制几瓶丹药,就能放过你,世间哪有这般容易之事!你也莫诉苦水,你可知道段某为何来迟吗?”
原来卓承轩听得段弘大有不放过自己之意,当即便欲施展自己无敌于天下的神功**“苦水三千”,没想到段弘对自己了如指掌,抢先一步堵住了自己的话头,当即接道:“却是为何?莫要说是为了小弟的缘故?”哪料段弘惊道:“都说青丹卓承轩结交天下,颇有古风,却无人知道,他也是我六大门派之中最精通推测相人之术!卓老弟,你可着实是神机妙算啊!”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嘀咕起来:“难道相人观气之术,还有人能比得过天相门中之人?”卓承轩亦被他说得一唬一诈,迟疑道:“段兄何出此言啊?”段弘正色道:“既然我都点破了,老弟何必明知故问?我为何来迟,你当真不清楚?还不是略备果饯,以堵住老弟那遮天大口啊!”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余下众人老成持重者如左思谦,微微抿嘴,神色轻松;至于那稚气未脱、初历磨练的,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卓承轩倒也洒脱,不以为意,当即问道:“既如此,可叫小弟看看是何等美味值得段兄大费周章,险些怠慢了古剑宗的众多道友。”古剑宗门下有见识者倒也罢了,余下弟子可对这位古道热肠的前辈心生敬意,又为方才哄然发笑惭愧。
段弘也不回话,只见其衣袖一挥,山头登时多出了石桌石凳等物。更有天一阁众人上前整理山头、安排桌凳,山头一时竟热闹了起来。待拾掇停毕,段弘从腰间锦囊取出一通体碧莹的玉葫芦。刚刚取出,卓承轩便紧紧盯着段弘手中的玉葫芦,生怕眨眼之间玉葫芦就凭空飞逝。就连脸上一直波澜不惊的左思谦也微微动容,但随即又闭上双眼,不闻不问。
众弟子不知何故,但料想能让门中长辈有如此反应之物,必是不凡。只是看段弘之意,分明是让六派之人分了这区区一瓶之物。这天一阁如此做法,也当真小家子气!
卓承轩尚犹不信,顿了顿便颤声问道:“当真是那神物?”随即又问道:“你当真舍得?”段弘朗声笑道:“老弟也忒看不起我天一阁了吧!这等身外之物,正该以敬东华俊杰,说甚么舍不舍得!再说本阁又不是只有这点天一神水,瓶中所装不过是我一阁三百年所存,哪里算得上甚么神物!”众弟子中稍有见识的也随即明白过来,众议纷纭。
原来这天一神水乃是天一阁独产,不知从何而来、何法可得。偏偏这水有逆天功效,可助人淬体伐髓、改变资质。凡俗之人饮了,可消百病、增寿百载;修道之人得了,可堪破玄关、再登仙路,亦可入药,有惊天之效。凡此种种说法,俱是说的天一神水的稀释液。至于原液之能,则非常人所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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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其间不乏觊觎此水的宗派,或遣人公然强夺,或暗派弟子混入,皆无所获。若是天佑,得了一瓶半盏,亦不能究其来源抑或制法。天一阁凭着天一神水偌大的名头,故而屹立东华六大仙门之列千年而不倒,更有日益扩增之势。
两人正说间,就听闻空中传来佩环相击之声、鸾鹤相和之鸣,甚是悦耳。二人齐齐停了下来,闻声望去。段弘抚掌笑道:“碧水宗诸位道友来了。”而卓承轩神色颇是尴尬,轻摇的纸扇已然停在半空,分明是一副出乎所料的模样。
待声鸣渐近,众人抬头便见长袖飘飘,更有翔鸟遮空、唳鸣震天。段弘则拱手施礼道:“天一阁段弘在此恭候碧水宗道友。”卓承轩则轻声嘀咕了一句,抬头正看见段弘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仿佛是看出了甚么端倪。
卓承轩心头一震,当即亦上前道:“青丹门亦在此恭候道友。”左思谦随即也是上前施礼。一众弟子不知门中长辈为何这般上前施礼,当即向那上空看去。
但见为首的青鸾背上飘下一人,着仕女装,衣袂飞扬,如垂柳拂面、回雪飘摇。不见其容,其形已是让一众弟子痴了,大有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之感。待其落地,即便是段弘、左思谦这等修道多年的人也是心神一晃。
只见其罗袖动香乍摇风,红衣如蕖初拂水。似奇花珍卉,微微带露;同寒烟翠幕,略略含情,当真是倾尽一世风流。
“流烟见过左道友、段兄。”那人转过身,屈身施礼。抬起头,却被一面轻纱遮住娇容,只露出一双眸子。众弟子齐齐望去,只见那双眸子中,却如九天星辰般深邃浩瀚,流连宛转,令人望之不由迷失其中。
“流烟仙子还是一如当年光彩照人,容颜如旧啊!可惜,段某人却没这等手段,要不然也去勾搭几个碧玉少女,哈哈哈哈。”听了段弘这一声,众弟子方才如梦初醒,一个个回过神来,不敢抬头再去打量面前这位仙子。不过,他们随即又把目光投向刚刚落在流烟仙子身后的莺莺燕燕。
流烟仙子只作没听出段弘弦外之音,莲步轻移,如春风拂柳,立在左思谦右侧。身后众弟子也纷纷停在古剑宗右侧,自然伴随着不少其他三派弟子的目光。
段弘顿了顿,挺身而去,说道:“也叫诸位道友得知,三日之前,段某曾接到灵宝宗宗主启玄子千里传音符,说他灵宝宗上下只怕要是缺席这次缥缈历练了。”左思谦、流烟仙子听了俱是眉头一紧,这六派历练可是与山门有不少好处。
千年之前,各宗派先贤可是费了不少心力,方才定了这六派每半甲子一次试炼。原先东华各门各派除了天一阁、灵宝宗、青丹门之外,其余各派之间实力相差不大。然经过这千年来的积累,古剑、碧水、入云三宗迅猛崛起,虽不比原先三大门派,但六派称雄东华已然是无可争议之事。由此可知,这三十年一次的缥缈历练是何等福缘造化。
而今,灵宝宗却言退出此次历练。想那下次历练已是在一甲子之后,六十年已经足够让灵宝宗追赶不及。莫非是出了甚么大事?众人见段弘面色不似作伪,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卓承轩仍有不信,急问道:“启玄道友可曾明言何事?莫非”段弘微微一笑,道:“卓老弟莫急。若真是那人出来,我等还会在此侃侃而谈?启玄道友虽未明言,想必是另有他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卓承轩松了一口气,正欲回话,却见远处云海苍茫之间,却露出一庞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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