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送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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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苏家姑侄二人,梅风吟便回去换了身衣服准备上班,临出门前他路过梅伯翰的书房却见他还在屋里用毛笔写着什么,便好奇地探了头进去望了一眼。

    “您今天不去公司么?”梅风吟笑着问道。

    “哦,”梅伯翰微微一愣,他见是梅风吟,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便继续写了起来,“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有仲平在就可以了···”

    “那···”梅风吟看着一本正经的梅伯翰,忽然想起苏清雪来,他强忍住笑,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故意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先上班了···”

    梅伯翰皱着眉头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他见梅风吟虽嘴上说着要走,但身子却仍然僵在那里,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自己又不愿轻易开口,只好放下笔,郑重地抬起头来等待着他的下文。

    “额···苏姑姑走之前说的什么来着···”梅风吟见梅伯翰并没有“上当”的意思,只好继续装出一副“艰难思索着”的表情用力地向上翻了个白眼道,“我古文学得不好,怕是说不全,只记得什么‘回风舞’,什么‘半面妆’之类的···”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有成半面妆?”梅伯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香炉,轻笑着抬起了头道,他不急不忙地重新铺了张宣纸在毛毡上,又换了大一号的笔,从容而书,梅风吟走近了一看,上面写着:“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这是宋祁的诗,套用了李义山的句子,不算太有名,你不知道也属正常,”梅伯翰笑着看了梅风吟一眼道,“对了,你不是要上班么?怎么还在这里耽搁···”

    “噢,我这就走了···”梅风吟一听梅伯翰给自己下“逐客令”了,也不好意思再留着,便和梅伯翰告辞了,可这边刚走没两步却又被他叫了回来。

    “还有,”梅伯翰板着脸瞪了他一眼道,“以后不许跟她学···”

    他的话音还没落,梅风吟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梅伯翰虽有几分动容,还是强作镇定的继续说道,“她那些嘴上不饶人的功夫放在你一个大男人身上像什么样子···这是缺点!你不要跟她学!”

    “可你不也喜欢吗?”梅风吟一边偷笑着朝梅伯翰做了个鬼脸一边迅速躲了出去,他忍俊不禁地向楼下跑去,脑子里却还在一遍一遍地回放梅伯翰被他呛得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的尴尬场景。

    “你···”梅伯翰愣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也只能哭笑不得地干瞪眼了。

    梅风吟进来之前,他正在看苏清雪给他写的信,确切的说,应该是育棠写给晚秋的信,苏清雪这信也到了有些时日,但却总也腾不出功夫来回,今日好容易得了空,须得赶紧把这份“作业”给交了才是。

    苏清雪的来信是这样写的:

    晚秋:

    见信如晤。

    这一阵子学堂里有些杂务,所以给你的信也耽搁了些时日,还望你莫怪。

    从你的来信中知晓了你千难万难的处境,我更是愈加的痛恶自己,痛恶自己的无能!痛恶自己的软弱!我知道现在是不该再说这话的,可我当时若能鼓起勇气带你离开,也许现在你我便又是一番光景。

    前几日给学生讲起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时,又想起了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读到了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那首《怨郎》的数字诗,竟好端端的生出了泪来,你拉着我的衣袖,眼睛肿得似个桃儿般一遍一遍地细念着“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还问我,来日会不会像那司马相如一样,步步登高后便要弃你于不顾,我却还不解风情地笑话你怎么活似个“林黛玉”一般。

    现在想起那时那么娇弱的你来,也愈发敬佩如今这样坚强的你来。人活一世,除了男女之情外,总还有些更重大的责任需要我们去担当,也不见得都要为国为民,可以像你一般为了家族,我教书育人亦未尝不可,可以是为了一朵开在黑夜的花,可以是为了一株长在漠北的草,可以是为了劫后余生的泪水,也可以是为了奄奄一息前的微笑,它不必是别人眼中很骄傲的事情,但于你,却有一份欢欣,有一份希望。这样的话,即使你是在那样的一个逆境中,你也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来。

    我很庆幸你仍爱读书,“善读之可以医愚”,我们的国家就是因为积压了太多的愚昧腐朽才会病得如此严重,我天天都在和孩子们说,开卷有益,还要开有益的卷。我们虽不见得就能以以一己之力挽救整个国家,但我们至少可以先从改变自己的一点一滴做起。

    晚秋,你要知道,你不是这个家的一个花瓶一幅画,你是台阶是房梁啊!你的年轻就是这个家族的希望,你的一个微笑就像是撕裂黑夜的破晓,你既然闯进去了,你就要站起来,你要学盘古,撑开混沌,开辟出新的天地来。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在这段最困难的时期找到最真实和你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兄育棠字

    民.国21年12月04日

    这封信看似是周育棠写给晚秋的,却又更像是苏清雪写给二十年的自己的。梅伯翰不禁又细细读了一遍,他与小蝶的过去像沉重的枷锁和镣铐一样,羁绊了自己二十多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把她放在自己心中的那个位置上,爱也好,恨也好,那都是属于她的,尽管那里已经变成一片冰天雪地的荒原,但只要她还在,他的心就是完整的,他一直这样认为,直到苏清雪误打误撞进他世界。

    他们的相识本就是两个家族因为利益往来计划好的事,但他却没想到自己会早一天见到她,还是见到那么狼狈的一个她,他知道她是小蝶的女儿,所以眉眼间总是相似的,他看着她第一眼就想着,若是小蝶还和他一起,他们的女儿也该是有这么大了吧;但他却没想到她又那么的不像她,比起小蝶的温婉可爱,苏清雪也只有她自己说的那“古怪”二字最合她的性子了,她懂得大家族之间的游戏规则,可以做得好,却又总是摆出一副“不屑一顾”地姿态;她明明是一个留洋多年的新时代女性,却又对中国的那些老玩意儿都有着深厚的感情。

    这样的一个她,既承接着梅伯翰他们这一辈人的古典,又能了解苏玉璟和梅风吟他们这一辈的新潮,所以她既可以在梅伯翰面前像个小姑娘似的撒娇耍性子,但只要他需要,她也可以温柔体贴,做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这样的一个她,就像太阳,不管是沉寂的黑夜,还是肃杀的寒冬,只要她想,她可以破坏,她亦可以重建。她自以为天真无害的撕开了梅伯翰的防线,闯进了他的心里,她狠狠地捣毁了他心中那块为小蝶筑起的冰堡,任性地凭着一已喜好,在他的土地上播撒着她喜欢的花草的种子,她散发阳光,唤来雨水,她和蝴蝶共舞,她与清风对歌,她和她的花草肆无忌惮地悄悄生根发芽,等到梅伯翰感觉到的时候,他已然无法抗拒这个新来的住客。他本以为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会在对人动心了,但她对他而言却是一个切切实实他自己预料不到也控制不了的意外,他下不了决心爱她,但却已经爱上了她,他已经顾不上小蝶了,他甚至都已经顾不上自己了,她给他带来了太多迟来的惊喜,他已经在感情上为了一个人空白了二十多年,他又还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上一个二十年,天意也好人为也罢,他已经错失过一次,而这一个二十年的开头,他不会再放手了。

    “绝对不会了。”

    梅伯翰望着自己回给苏清雪的信,暗暗下决心道。

    “怎么了,是受了风寒吗?”陆雯月刚从外面端了茶点进来,就听见苏清雪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我看八成是有人想姑姑了吧!”一旁正坐在窗边画着这一次上元节灯会各家小姐穿的衣裙绣样的苏玉璟忍俊不禁地扬起了眉道。

    “少听她胡扯!”苏清雪一边不耐烦地抽起了刚刚打喷嚏时写坏的春联一边使劲白了她一眼,“我说苏玉璟,你再话多,明儿不要到我的酒坊来了啊?”

    “好嘛好嘛,我不说就是了···”苏玉璟可怜巴巴地冲着苏清雪眨了眨眼道,“你也知道奶奶这两天有多恐怖···又要准备年货又要张罗上元节的事,你也知道她一忙起来难免脾气大些···

    “其实有夏姨在她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她就是这么个爱操心的人···”苏清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顺手把刚刚重新写好的春联拿起来递给了陆雯月,“来小鹿,拿给伙计们贴起来吧!”

    “美酒欢心杯起舞,春风得意笔生花。倒是一副好联!”陆雯月接过来一瞧,不禁赞叹了起来。

    “好联算不上,只是应了我这文人卖酒的景罢了。”苏清雪笑着继续写了起来。

    “我给你想一个!”苏玉璟流目一转,鬼灵精地笑了起来,却又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道,“雪爱梅花人爱雪···春回大地我回春···”苏玉璟刚把上联说完,就瞥见苏清雪的脸色不对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联,只不过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都跟蚊子哼似的了。

    “玉璟姐姐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个联来,”不明内情的陆雯月也没瞧见一旁使劲对她使着眼色的苏玉璟,她傻傻地笑着扬起头道,“风卷雪花辞腊去,香随梅蕊送春来···”

    “额···”苏玉璟的左脸颊抽动了一下干笑了两声,她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正死死地埋着头的苏清雪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道,“小鹿这个比我的好,文雅不少,特别是这个‘香随梅蕊送春来’对吧···”

    “怎么,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陆雯月也察觉到了苏清雪脸色有些不对,她紧张地偷偷看了苏玉璟一眼,默默地地下了头。

    “没事!”苏清雪皮笑肉不笑地瞟了苏玉璟一眼,她随手在纸上写下了这幅对子,也递给了陆雯月,“挺好的,就贴堂屋里吧···我还有事,先出去了···”她说罢,拿起手巾擦了擦手上的墨渍,披上大衣便径直穿过后院离开了。

    苏玉璟一脸狐疑地望着她的背影随手把画笔插在了发间道,“小鹿,你知道她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吗?总是不见人···”

    “我只知道好像是和上元节有关,师父没有细说,我也不敢多问···”陆雯月老实地交代道,“不过这两天我像是总能听到她偷偷地在哼歌的样子,只是她一见了我们便停了···”

    “有古怪···”苏玉璟若有所思地眯缝起了眼睛,但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她画好了绣样便赶去了柜上拿给绣娘们赶工,本来只消做给今年参加游船的另外几家小姐便可以了,因为苏清雪的衣服是另做的,但她却悄悄嘱咐了苏玉璟让绣娘们多做一套,也没说缘由,苏玉璟想着,她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掺和这些俗事,但依照她的性子,却又势必不会撒手不管的,倘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今年的上元节怕是还真有些盼头呢!

    苏玉璟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祥叔刚刚拿来的账本,一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惊得旁边的两个伙计莫名其妙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赶忙退出了库房。

    下午她回家时,夏姨已经带着下人们掸完了檐尘,正在陪钟念慈一同准备后天明天祭祖的事宜,她见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回屋了,这边刚一进门便遇上了正准备去酿雪斋给苏清雪送过年穿的新衣服和新打的首饰的孙奶娘。

    苏太常知道她们不爱穿袄裙,便特地吩咐下人为她们准备的旗袍,但祭祖那天还是要意思一下的,苏清雪那就纯看心情了,她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高兴的话,她能穿着清式长袄去参加舞会,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就是个乱来的”。

    苏清雪和陆雯月是在晚饭前回来的,这倒让钟念慈还算满意,陆雯月是客人这些天也和他们一起同桌用的餐。

    吃完饭,钟念慈向苏清雪和苏玉璟姑侄俩叮嘱了一些祭祖的事便陪苏太常一同回房休息了,年尾了,各地的掌柜都要来交账,苏太常也比较忙,另外苏玉璟还听祥叔说,苏太常准备翻过年来亲自去美国一趟,说是要去看看那边新出的一批纺织机器,所以他回苏州之前也一直在和美国大使馆那边联系,这两日上海那边刚回了信,说是船票和证件都已经安排好了,苏玉璟虽有些不太放心,但想着苏太常之前也还专门安排了如意坊两个老师傅的儿子去美国学习,而且他在那边也有好几个美国朋友,应该可以照应到,便也没说什么。

    苏清雪回来时从门房那儿领了上海寄来的包裹,寄件人写的是“赵晚秋”的名字,拆开来一看里面除了梅伯翰的回信外,还夹带着梅风吟写给苏玉璟的信,苏清雪忍俊不禁地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王尔的德全英文诗集把信夹了进去,便打发丫头给苏玉璟送去了。

    “赵晚秋?那不是您新小说里的女主角的名字吗?”陆雯月端了茶进来时刚好瞥见了书桌上苏清雪拆下来的包裹上的牛皮纸,好奇地又看了一眼。

    “哦,是的,我正在跟一个朋友一起写通信的部分···”苏清雪说着,笑着从摇椅上抬起了头来,“等写得差不多了再给你看···”

    “好啊,”陆雯月笑着把茶杯放在了苏清雪身边的条案上,“听孙奶娘说您就只爱喝茉莉香片,便给您泡了一杯···”

    “你倒是不客气啊,”苏清雪笑着白了她一眼道,“明明是让你来我家做客的,你却给我这个主人家又是泡茶又是倒水的,倒反让我像是个客了···”

    “您就权当我孝敬您了呗!”陆雯月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又给苏清雪身旁的铜炉里添了点碳,“园子里毕竟还是冷些,跟您在上海小公馆里是不能比的···”

    “好啦,我也不是七老八十了···”苏清雪有些哭笑不得抚了抚自己额头道,“额···对了,这个给你回去看看吧,”她说着,起身从自己的书桌抽屉里取了一本厚厚的旧笔记本出来,“这是我大学几年做的摘抄笔记,你是学古典文学的,以前那些关于古诗词的想必你也很熟了,这些大部分都是我看得英文小说或是诗集摘录下来的,有些我翻译过,但大部分都没有,你要是译不好问我或是问玉璟都行,实在不行,也可以问我爸,他翻译的英文诗歌比我们都好···”

    “可不敢叨扰老爷···若有不熟悉的生词我查字典便是了!”陆雯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这样的话···”苏清雪有些纠结地耸起了眉,她想了想还是开了锁从书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叶芝的诗选出来递了过去,“这上面的每一首诗我爸都亲自翻译过,我轻易不会拿出来的,连苏玉璟都没有看过,现在便借给你吧···”她想了想,还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仔细些”给咽了回去。

    “噢!谢谢师父,我看得时候会格外小心的!”陆雯月受宠若惊地抬起了头道,她不由自主地偷偷在裙子后面蹭了一下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本诗选抱在了怀中,“那···我先回去了···我看您还要忙的样子···”她偷偷扫视过书桌见苏清雪桌上的那本王羲之的字帖里还露着信封的一角,便识趣地向她告辞了。

    确认陆雯月走远后,苏清雪才又从字帖里抽出了了那封随包裹一起寄来的梅伯翰给她的信,不是赵晚秋给周育棠的回信,而是梅伯翰写给她的。

    这是他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一想到这,苏清雪就按耐不住心头的喜悦,迅速拆开了信封细细读了起来,

    清雪,

    见信如晤。

    不知不觉间,你离开上海已经小半月有余,日子虽还是一样的过,但却总像少了点什么似的,前几日从公司里回来还总想说去四马路那吃一碗馄饨,看看你会不会在哪里突然出现,直到老罗提醒我你已经回苏州不在这里了,我才忽然意识到你是真的走了。

    以前虽也不是日日相见,但却总能在各种地方遇着你,巧的是你还总不记得穿大衣,原以为只是你迷糊,后听你说却是像早就预料好的,只要不记得穿便总会遇着我,心里倒还真的觉得是件奇妙的事,难道这真的是你我二人冥冥中的自有安排么?

    我总想着原本若真是在万象分店开业那天见着你,怕你我二人也只会如同一般相识的人有个点头之交罢了,却不曾想会提前一天在那样一个场合下与你相见。起初知道你会代替苏翁出席我们的开业仪式,还怕你是文人秉性不愿与我们这些生意场上的人应酬,因此还特地找了几期《西风》来读了你的专栏,心想着,万一你不太合作,若是能说出几个你写的句子说不定能让你另眼相看,倒是没想到你是那样一个爽朗中却又处处透着孩子心性的一个人,让我不得不对你多起了几分疼爱之心,同时我也是怕自己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情感,所以更只有加倍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来宠爱。

    其实每每你向我衷肠诉尽,我却不敢向你表明态度而伤了你的心时,我的心里是比你更加的沉痛的,我明知自己不是你合适的伴侣,却又无法不去多爱你一点,我也恨自己的自私和懦弱,它们让我无法说出拒绝你的话,但每当我看见你和我一起时你由衷快乐的样子,我又会十分庆幸,给你这份快乐的这个人是我,也因为这份庆幸,也让我看见我和你一起时我由衷快乐的样子。

    这些天我总会想起开业仪式那天你披着我的长衫坐在橱窗里绣喜服的样子,说来不怕你笑话,当时我还想着不知道是要上辈子积了怎样的德的男人才能娶着你,而现在却是一想到别人娶你就不知道自己这日子该怎么过。仔细想来,我们一起这么久,我却从没对你说过“喜欢”或是“爱”,好在你也没有苛求过,我心中还是万分感激的,毕竟以我的这个年龄“喜欢”虽常有,但“爱”却很难了,可对你的话,“喜欢”又太不郑重了,但“爱”却又是我真的无法再说出口的了,所以我唯有用加倍再加倍的对你好来补偿你,然后继续把你当作我心中恨不得昭告天下却又不得不守口如瓶的秘密,我知道,以你的家庭是无法接受我这样一个人的,但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缘分既然注定我们相爱,那它就一定会给我们留一条路走的。

    我听风吟说了,今年上元节的灯会会由你掌灯,想起上元节的灯会已经是离我有二十多年的事了,不禁也有些感慨,少年时总是不知时间长短,老以为人生还早着呢,可这一转眼间,半生已尽,这也令我更加珍惜在我已然开始枯萎的时候遇见的却是最好时节的你。但一想到无缘亲眼目睹上元节时你的风采还是有些惋惜的,岳父在这里不得不陪着,可能的话,我会让风吟替我回去一趟,他也多日没见着玉璟了。

    还是不得不为书仪的事向你道歉,筱雅过世的早,岳父就她一个独女也是宠得厉害,有些事情我这个姐夫确实也不好说些什么,但那日她对你却有些过分,好在风吟说了话,要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这一点我确实很是感激,虽然我没说过,但想必他多少也能看出些我们之前的情愫,我虽不敢奢望他能支持,但他却没有反对,特别是他和玉璟恋爱在先。至于书仪,我会在你回来之前向她解释清楚的,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向你抱歉,就是你给我留的作业总不能按时交,一直拖到现在才有空写,还望你不要生气。随信附了一个镯子给你,倒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是难得见到师傅打得这么好,又见你不喜欢戴金饰,便托师傅专门打了个银的,想来配你平日里穿的那些素色的旗袍应该也是不错的。

    好了,不能再说了,这次倒是和天色无关了,只是好多年没写过这么多字了,感觉一下子把这二十多年没写的字一下子都补了回来,再写的话,怕是只有向后二十年借些了。

    当然,这是玩笑话了,主要也是怕你看了这么多字伤眼睛。

    现我也别无他求,只愿你一切安好,再就是,还望能够早日与你相见。

    翰字

    民.国二十二年正月廿二

    “哎···看姑姑你这嘴角含春的样子应该不用喝我这红豆汤就已经很甜了,对吧···”苏玉璟靠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悄悄打量着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信的苏清雪,她突然发声,倒是把苏清雪吓得不轻。

    “你个死丫头!”苏清雪一边惊魂未定地拍打着自己的心口一边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不知道大晚上人吓人吓死人啊!”

    “那正好,喝完红豆汤压压惊!”苏玉璟赶忙赔着笑脸赶上前来“请罪”道。

    “又在胡说,只听过珍珠末收惊,哪有红豆汤压惊的道理···”苏清雪气喘吁吁地白了她一眼,正好撞见她的两个眼睛正在往她刚才摊放在书桌上的信乱瞟,急忙眼疾手快地把信塞进了抽屉了,“干嘛干嘛,刚刚风吟的信还不够你仔细瞧的,现在倒跑到我这里来乱看什么···”

    “哎呀姑姑你声音小一点啦···”苏玉璟紧张地瞄了一眼窗外,使劲对苏清雪“嘘”了一声,“当心给奶奶知道了···”

    “哦,这你倒不必担心了,她已经知道了···”苏清雪淡定地端起红豆汤小啜了一口道,“不过这倒是件好事,至少你和风吟的事算是摆到桌面上来了···”

    “那你和···”苏玉璟还是有些担忧地看了苏清雪一眼,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苏清雪给塞了回去。

    “放心,你奶奶还在纠结唐琪的事呢,”苏清雪有些头疼地翻了个白眼道,“我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容易翻过去···”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孙奶娘就差了丫头来提醒两位小姐赶紧歇着,明天祭祖还要早起。

    苏玉璟也不好多留了,便跟丫头一块儿回屋了。

    第二日起来,苏玉璟又是跟着钟念慈一阵好忙,族里的叔公伯伯们都拖家带口的来了,中午都留在家里用的午膳,连苏清雪都不得不一直陪在,她今天和苏玉璟一样,都中规中矩的穿了身袄裙,然后一直默默跟在苏太常后头,难得乖巧的肯耐着性子听那些个老人家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这倒是让钟念慈还算满意,后来却不怎么的说着说着又绕到她的婚事上来了,族里最大的二叔公亲自发了话让她一定见一见何家的二公子,还说让她翻过年来一定得抓紧时间把这婚事了结了,苏玉璟在旁边听着头上都直冒冷汗,她见苏清雪脸上有些僵硬生怕她一下子炸了毛收不了场,但好在苏太常及时开了口,说起了他要去美国的事,一个岔打过来,解了苏清雪的急。

    接下来两天便是等着过年了,陆雯月也回家和父母团聚了,苏家本来人少自然年味要淡些,但苏太常特地准了府上所有的下人除夕夜里一起在厅里上席,除了些在外头成家的,也摆了五六桌,酒足饭饱之后,年轻的家丁护院便带着丫头们在门外头放礼花玩儿,苏玉璟和苏清雪也给他们一块儿拉着去了,上了点年纪的婆子们有的回后院打起了麻将,有的在前头陪着钟念慈夏管家她们谈天,瓜子糖果蜜饯的也没有断过,苏太常则在书房里和祥叔还有家里的老伙计下起了象棋,园子里难得这么热闹和气,大家都自自在在的,也不拘礼数了,一起守着岁,过了夜里十二点,街巷上各家各户的开门炮的声音也此起披伏的响了起来,苏太常和钟念慈叫上了苏清雪和苏玉璟姑侄俩一起,给府上的下人们挨个发了红包后便打发大家去休息了,主要啊还是苏清雪实在是熬不住了,她除非是得通宵的赶稿子没办法,要不然是绝不肯熬夜的。回了酿雪斋后,她糊里糊涂的洗了脸便睡下了,一直睡到下午两三点才醒,午饭也没起来用。

    年里的几日总是最忙的,就什么事不做,光是走亲戚也得耗费几乎整天的时间,所以不是那么特别重要的亲戚,苏清雪向来是能躲就躲,可这二叔公家里却是怎么也避不了的了。苏玉璟也知道她是怕二叔公再提起何家的事,但却万万没想到的事,他们去的那天何家竟然也在,不过到也难怪,这何夫人原来和二叔公的媳妇也就是惠伯母是表姊妹的关系,所以这件事连二叔公都主动插了手也属正常。

    说起这何家,苏太常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的,想当初苏清雪还没去英国留学之前,他们家就上门求过亲,不过那时啊,是替他们家大公子何子安求的,当时苏太常就以苏清雪要去留学为由给搪塞过去了,为表歉意啊他还亲自帮何子安做了媒,在三年前迎娶了南京锦绣染织厂家的三小姐罗幼琳。可这何家不知怎么的就认准了苏清雪,这大公子好容易结了婚,还有个二公子在这候着,而且专门还把二叔公的关系也搬出来了,这是活生生的要堵苏太常的嘴呀,再加上钟念慈也十分喜欢这个何子衿,苏清雪就更加孤立无援了。虽说这个何子衿倒是个清秀正直的面相,可且不说苏清雪心里已经有人来,就是没有人,他们这么逆着她的性子来,她的驴脾气一上来,也是绝不会顺着他们的意的,但在二叔公家里好歹也总是要顾忌几分他老人家的面子的,苏清雪也好忍气吐声敷衍了事。吃完了中午饭,惠伯母便提议让他们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去玩,估计是怕苏清雪玩花样,何子衿招架不住,钟念慈还特地让何家的大公子何子安夫妻俩和苏玉璟也跟着一起去,可这边她话还没交代完呢,那边就遭到了苏清雪好大一通白眼。

    “我说您几位这天寒地冻的是要把我们往哪儿赶呢?”苏清雪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甩开苏玉璟一直偷偷在她身后拉着她衣服的手,虽然还是在笑着,但却不自觉的隐隐透出了一股无名火气,“这大街小巷戏院茶馆没一处是开着门的,难不成还真让我们几个上山顶喝西北风去么?”

    “这孩子···”钟念慈有些尴尬的笑着看了何夫人一眼道,“我就说了一句话,怎惹的你生出了这么些抱怨来···”

    “诶,清雪说得有理,是我疏忽了,”惠伯母赶忙笑着圆场道,“回头别把几个姑娘家冻着了,这样吧,我让丫头们在书房里添两个炉子,你们一块儿去,下下棋也好,看看画也好,随你们自在···”说着,便连忙支使管家去张罗了。

    苏清雪也不好再推辞了,便跟着一块去了。

    就这样晚上回家一顿骂是肯定免不了了,苏清雪也不愿再和钟念慈起争执,便干脆老老实实一言不发的由得她训了一通。

    “你也是的,明知道你妈的脾气,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拂她的意···”临睡前,苏太常还特地端了牛奶来看她,苏清雪见了赶忙披了衣服起身想要迎他,却被他轻轻按了回去。

    “你跟爸说实话,”苏太常坐在她床前静静地望着她,突然很认真说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苏清雪心头一惊,她抬起头迎上苏太常那恳切的目光,有好几次几乎都要脱口而出她和梅伯翰的事,可话一到了嘴边,却又自己缩了回去。

    “好吧···”苏太常见苏清雪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垂下眉眼,“丫头,”他默默长叹了一声道,“我只希望你知道,不管在别人眼中有理也好无理也罢,但只要是你想要的,莫说这世界上有,就是没有,爸爸便是造也要给你造出来···”

    “爸,你别说了···”苏清雪强忍住鼻头的酸意,有些哽咽的双手紧握着装牛奶的玻璃杯。她的嗓子眼儿就像是腌在了太多的泪水中似的,轻轻一扯开,那碎裂的只言片语便像是裂帛的碎丝一般,嘶哑着零落在语流中。

    “丫头啊,爸爸不求别的,只盼着哪一天爸爸若是不在了,你身边依然还能有这么个男人替爸爸继续疼你爱你守护着你···”苏太常温柔地笑着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却被她突然紧紧攥住了手。

    “爸你要是这么说,我谁也不要了···”苏清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赌气似的偏过了头去,梗着脖子抽泣了起来,“爸就是爸,谁也替代不了!”

    “傻丫头···”苏太常轻轻扳过了苏清雪的身子,忍俊不禁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么大人了还总是说些孩子话···好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渍道,“快把牛奶喝了,早些睡吧,这年算是过得七七八八了,可这上元节灯会却还要忙上一阵子···”

    “嗯。”苏清雪乖巧温顺的点了点头,把杯中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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