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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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爸,你今天也太抬举那个苏清雪了吧,不过是个织锦作坊里的出来的丫头,您连‘三生有幸’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未免也有些太夸张了吧···”回府的路上,徐书仪忍不住一边盘弄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向徐静玉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织锦作坊里出来的丫头’?”徐静玉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就你这上上下下珠光宝气的一身儿还换不来人家一个‘织锦作坊里出来的丫头’随随便便送给戏子的那把扇子的扇坠呢···”

    “再说了,她父亲人称‘苏州王’你以为是白白的叫着好玩儿的么···苏杭扬三地包括南京还有浙江一带的织坊绣坊以及一些大型的纺织厂,不管是不是打着他如意坊名号,也都以他苏家马首是瞻···”徐静玉说着说着,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只不过我原以为他虽在上海也有所布局,却心不在此,但这次却也算是误打误撞洞悉了他居然和杜月笙也有所来往,你想想看,他人还尚且不在上海就已有如此势力,他若真有意在上海发展的话,别说是伯翰和顾家了,就是当年在上海正得势的我也不见的就有一定赢他的胜算···不过好在有风吟连着两家,若真能结秦晋之好,不管是对梅家还是对我们徐家来说都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

    “爸,回来之前,我也把我的心思细细与您说了,可这两日观察下来,我倒觉得姐夫他和那个苏清雪似乎总是不清不楚的,暧昧得很···”徐书仪不悦地偏过了头去,两句话一说,眼圈竟红了大半,“你说若真的···”

    “你也不要如此妇人之见,”徐静玉说着,略显不满地瞥了徐书仪一眼道,“实话跟你说,不要说暂时他们也只是有些暧昧,就算伯翰是真的对她动了什么心思,你爸我也是乐观其成的!”

    “你···”徐静玉的话音刚落,徐书仪的眼泪就“唰”地一下掉下来了。

    “哎呀,你静下心来听我把话说完嘛···”徐静玉有些烦躁但还是强压住性子安抚着自己的女儿道,“你要知道,自你姐姐过世后,我们徐家和梅家唯一的纽带就是风吟啊,我能放心把我们徐家在上海的产业全都交给伯翰不就是想着以后可以由风吟来继承么?但你看这些年来风吟对你的态度不冷不热的,你就该心中有数,因为在他眼中,你这个小姨跟外面那些企图占有或是攀附他父亲的女人几乎没有区别···但你看他对苏清雪就完全不同,我虽然不知这个苏清雪平日里下了什么功夫,但你要知道,‘争’的方法往往就是‘不争’,我也不管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但至少人家做的事风吟看在眼里了,她尊重你姐姐就是她还晓得顾忌风吟的感受···其次,我更看重的事她们姑侄俩的能力,大的有魄力,小的有才华,伯翰毕竟也快五十岁了,而风吟又一直不肯从商,这份家业也总得有人去筹谋计算···这个苏清雪也是大富之家出来的千金小姐,而且家里就她一个女儿,一来她不会对梅家的财产起贪念,而来她深知家族之间的规矩,你看昨晚她明明就看见了伯翰和你一起却一言不发地低调离开了,就知道人家是个有风度的人···”徐静玉见徐书仪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爸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受委屈了,你喜欢伯翰比你姐姐还要早,我也有意让你嫁过去,可有什么办法,人家梅家就看中了你姐姐呀···我呢,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一次回来主要也是想把在上海的这些产业处理处理,伯翰要愿意盘下呢是最好不过,他要不想要呢,我也就打算卖给别人了,毕竟这几年国内动荡得厉害,明天的事谁也说不定···你呢,要是还想争一争,也可以留在上海,当然,在目前的这个时局下,我肯定是不赞成的!这个,你就自己考虑吧···”徐静玉说,不禁长叹了一声,他愁眉紧锁地偏下了头,也不再看自己的女儿,窗外倒依然是一副“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他默默地看着这份“不合时宜”的繁华,心中竟忽然生出一丝胆怯来,是老了的缘故吗?徐静玉不由得暗暗又加重了握手杖的力度。

    次日一早,钟念慈便打电话回来让常妈督促两位小姐收拾回家的行李,他们是下午两点的票,到时候直接在火车站碰头。

    苏清雪收拾行李时见着了之前与梅伯翰通的信,才猛然记起已是好久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了,又想着过年回家估计是两个月都见不着了,心中不禁惆怅了起来。临走前她仔细地又想了想,还是把本已打包好的行李箱又拆开了,取了一件衣服出来,又把梅伯翰送她的云雅的唱片给塞了进去。

    “昨儿那幅画姑姑你是从哪弄来的,看着价格不菲的样子···”姑侄俩上了车没事闲聊了起来,苏玉璟靠在苏清雪身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坐了起来。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那幅《菊丛飞蝶图》是昨晚你睡了以后,我打电话找你爷爷要的···”苏清雪一边翻着报纸一边平静地说道,她见苏玉璟一脸紧张的样子,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没说是送给谁的···”

    “但我总觉得这事儿瞒不过他···”苏玉璟偷偷瞟了一眼前排副驾驶座的刘管家,凑到苏清雪耳边默默地压低了声音,“我说的不止是画的事···”

    “想那么多干嘛,他要有意过问的话,自然会开口···”苏清雪不动声色地轻轻笑了笑。

    他们到火车站时,苏太常和钟念慈也刚下车,沙逊先生和太太一起回国度假去了,便把车子留给了苏太常平日里用。

    他们拿了票刚进站,便看见梅风吟远远地赶了过来。

    “我们先上车吧。”苏太常笑着和钟念慈对视了一眼,便识趣地先走了。

    “哎,瞧你多好,还有人来送,哪像我···算了,我也一边呆着去了···”苏清雪半开玩笑似的长叹了一声,正要离开,梅风吟便叫住了她。

    “怎么我一来您就要走?”梅风吟扬起了头道,“您要知道,我今天可是专程来替人送东西给您的,顺便···”他说着,忍俊不禁地和苏玉璟对视了一眼,“再来送送玉璟的···”

    “好啊你啊···”苏清雪不满地瞟了他们俩一眼,并迅速地抬起手来,作势要打梅风吟,“好的不学,倒学会开苏姑姑的玩笑了是吧!”

    “姑姑息怒!”梅风吟赶忙闪身跳到了一边,并敏捷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蓝掐丝景泰蓝的银盒子双手奉上。“这是我外公给您的回礼。”

    “你外公?”苏清雪略显吃惊地微微扬起了眉,她打开盒子一看,虽是从小见惯了好东西,却也不禁眼前一亮,“这是···”

    那是一支紫色的梅花木簪,非常精巧的雕工,细细看看来,簪子上还细致地雕着梅花掉落的花瓣,苏清雪一闻,便知只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我也不大懂这个,只知道外公告诉我这是奇楠木中最顶级紫丁香,”梅风吟见苏清雪很喜欢的样子,轻轻笑着解释道,“他说是个南洋的朋友送的,因为我爸偶尔也爱收藏这些,所以本打算送他的,后来听说您也玩香,这正好又是件女孩子家的物件,便让我带来送给您了···”

    “徐老太客气了,替我问他老人家的好···”苏清雪礼貌地微微颔首道,她虽是得了宝贝,但心里却仍然有那么几分失落,可脸上又不好流露出来,只好轻笑着走开,准备把时间留给他们小情人之间惜别,可刚转身,便见一阵风起。

    苏清雪抬手撩开被风吹乱在面前的发丝却忽见空中飘下了一阵花瓣,她不禁惊喜地抬起手来,一朵娇小的红梅像蝴蝶一般轻巧地落在了她指间,旁边的乘客和送行的人也不禁纷纷抬头,惊叹了起来。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苏清雪身穿这那件梅伯翰送她的雪白的大衣,静静地立红色的花瓣雨中,远远地,钟念慈隔着车窗看着她,不禁也默默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往事,可一想到梅伯翰,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刀绞,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领口,生怕一个不留神,心便痛得从胸膛里挣脱了出来。

    “夫人又不舒服吗?”苏太常见钟念慈又落下泪来,眉头紧锁着轻搭上她的手腕认真地为她把起脉来。

    “哦,只是风沙吹进了眼睛,让老爷挂心了···”钟念慈赶忙匆匆拭去了眼角的泪渍轻笑道。

    “夫人若真是不喜欢上海,下次我便不勉强了,”苏太常轻轻为钟念慈披上那件搭在自己双膝上的大衣道,“成亲二十多年来,头一次见你掉了这么多眼泪···”

    “老爷这话从何说起呀,我不过是这阵子身子老不好,加上总是忧心清雪的事,心里也有些烦闷罢了···”一说到“苏清雪”钟念慈的脸色更显沉重,“哎,今年的上元节又轮到我们家的姑娘掌灯了,按年龄说,今年也该是玉璟了,可偏偏这上面还有这么位姑奶奶未出阁···”

    “夫人啊,这种事情急不来的···”苏太常笑着轻轻拍了拍钟念慈的手道,“我之所以大从小就宠着我们家的丫头们,就是要她们知道,天下最好的也不过如此。你要知道女孩子如果没有得到足够的父爱,长大了就容易被男人骗。你想啊,这个世界上本该最爱你的男人都没有给你足够的爱,那么以后你碰到别的男人他们随便对你好一点就会让你感动,觉得我跟他无亲无故仅凭点喜欢他就对我这么好,他一定很在乎我很爱我,而事实上,这只是他的习惯或手段而已,这一点我是男人我最清楚不过了···”苏太常说着,突然安静了下来。他默默地低着头长吐了一口气,就像忽然被夜来的晚风吹骤然吹熄的蜡烛一样,他眼神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钟念慈见状,赶忙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她知道,他是又想起了苏玉璟已过世的父亲了。

    “一会儿什么都不要说,就装作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车厢口的苏清雪递了一条手绢给身后默默掉着眼泪的苏玉璟轻声道。

    她平静地说着,却没注意到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大半。

    回到了苏州,苏清雪才真正感觉到这确是要过年了,这灰墙白瓦青石板小道配上这一幅幅大红的春联,还有各家各户张的灯结的彩愈显得热闹非凡。

    苏家的园子里也毫不狲色,虽然主人家都不在,但家中的下人们在夏姨的带领下也都使出了浑身的手艺,苏清雪一回酿雪斋便见着屋里的玻璃上贴着各式各样梅花的剪纸,这一看便知是孙奶娘的手工,还有屋前和廊上的宫灯也都换了新的,苏清雪门前的是两盏紫檀骨架并垂有流苏珠穗的草花灯,镶嵌的玻璃上一盏绘着红梅一盏绘着腊梅,与她在正堂前看到的龙球等和她一路上在回廊上看到的牡丹灯又有所不同。

    不过这份子闲适劲儿还没让苏清雪舒服过三天,钟念慈便把她叫到堂内说话了。倒也不用她说,苏清雪便料到了她定会找自己说今年上元节掌灯的事的。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这么个规矩,地方上的几个大家族每年都会轮流在上元节这天于山塘街举办一场盛大的花灯会,并由主办那家未出阁的小姐换上花神的衣服,手执花灯带领各家的小姐在船上放莲灯祈福,当天正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还有唱戏的、玩杂耍的、变戏法的各类艺人齐聚山塘大显神通,真可谓是热闹非凡,当然这聚集了这苏州男男女女的盛会自然也撮合了不少天成佳偶,各家藏在深闺里的小姐们也都想着借着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觅得如意郎君归。苏家十二年前也主办过一次,只不过那是苏清雪还小,虽也有不少提亲的人家,但都给苏太常挡了回去,前些年苏清雪拧不过钟念慈也跟着参加过几回,但这几年她却学聪明了,往往都是还不过十五她便早早的回英国去了,钟念慈对她是又气又急,却又拿她没办法,但今年她却是实打实的躲不掉了。

    “我呢也是怕了你了,你啊什么也不要操心什么无需烦神,我自会全部替你打理妥当,你呢,只要在上元节那天给我穿得漂漂亮亮的···我们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办就好了!”钟念慈说了半天的好话见苏清雪都无动于衷,不禁又恼了起来。

    “是是是,又是要我去见哪家的少爷公子呀···”苏清雪无奈地朝着自己的脑门使劲儿的翻了个白眼道。

    “我就不明白人家何家的二少爷有什么不好的,一来,这何家做的是金号的生意,在这苏州城也是响当当的大户,而且你们自小就认识,这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二来人家也是刚从德国留学回来,学得纺织专业,跟咱们家的生意也有联系,而且人也忠厚孝顺,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你这见都不愿见的到底是几个意思啊!”钟念慈见了苏清雪这副样子,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窜到了天灵盖,“你别以为能瞒过我,我早就看出来了梅风吟喜欢的是我们家玉璟,跟你不过是做做样子糊弄我罢了,还有圣诞节那天你跟唐家的公子的事···你到底是要干什么!你自己看看你在上海几个月跟了多少男人上报纸了!你不顾及你自己的脸面也要想想你爸,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交际花啦···你去哪!”她说着,见苏清雪不耐烦地往外走,忍不住大喝了一声,但怎奈苏清雪年纪轻脚力快,她的话音刚落,她便已经一路疾走跑了出去。

    “除非是地震火灾有人砸铺子,要不然谁也不许来吵我!”苏清雪拦了辆黄包车直奔了待雪归,她一进门就朝着伙计们嚷了一句,酒坊里的伙计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便已经进了后院自己的小屋里躺着了。

    “谁!听不懂人话吗?”苏清雪在床上刚眯上眼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她烦躁地猛地起身扯开了帐,想了想,还是说了声“进来!”

    来人倒是让苏清雪微微吃了一惊,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短发姑娘,她穿着一身干净的淡蓝色女学生装,全身上下虽无一点儿首饰点缀着,但倒更显俏丽清雅。

    “你是···”苏清雪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失态,她赶忙起身偷偷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挤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

    “东家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鹿呀,您那时候老不记得我名字说我正好姓陆,就喊我‘小鹿’好了,说是‘梅花鹿’的‘鹿’,比较可爱···”陆雯月莞尔一笑,甜甜的说道。

    “哦,是陆掌柜的女儿雯月呀,来来来,快进来!”苏清雪立刻收起了自己之前失态的凶相,亲切地笑着冲她招了招手道。

    “我瞧瞧!”苏清雪笑着拉起她的手转了一圈,“几年没见着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记得你是去金陵女子学院了吧?毕业了吗?”

    “嗯,今年刚毕业,学得古典文学专业···”陆雯月略显羞涩地说道。

    “女孩子学这个专业不错的···”苏清雪很是赞许地点点了头,“有想过毕业以后要做什么吗?”

    “本想在南京那边的报社谋份差事,不过一来是父亲不放心我一个人,二来我一个刚毕业的女学生也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经验,所以,父亲便让我回来先在酒坊里帮忙算算账什么的,说是等过完年回了老东家看看能不能让我去家里的私学当当女先生···”陆雯月有条不紊道应对着,苏清雪见她手里还拿了本杂志,封面上印着《约翰福音》第10章10节中耶稣所说的话:“我来了,是要叫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

    “这是你们的校刊吗?”苏清雪微微一笑,接过来仔细地翻看了一下,其中有一篇陆雯月关于“新时代女性与旧社会矛盾”的小说写得还不错,“嗯,你这一笔好文采倒是让这老题材一下子生了光了!若说去私学当个女先生教书育人也算是个好工作,不过我这里刚好还缺个助手,帮我搜集搜集资料或是校校稿之类的,以后你若是有好的作品了,我也可以帮你向杂志社推荐一下,你觉得如何?至于待遇吗?吃穿住行你都随我一起,工资就按杂志社编辑的月薪···”

    “东家肯日日提点指教,雯月已是求之不得,哪还敢问您要薪酬···”陆雯月说着,赶忙向苏清雪见礼道,“您要这么说,我还得给你送拜师礼呢!”

    “你以为还能少么?”苏清雪半开玩笑地笑着白了她一眼道,“回头赶紧让你爸把他私藏的那几坛女儿红匀我两坛,权当作是明年的学费了!”

    苏清雪与陆雯月说笑着,一时间把在家里憋着的气都散掉了,晚饭时间陆掌柜还亲自送了饭菜来,三菜一汤,一道糖醋小排,一道龙井虾仁,还有一道肉末茄子,配的是咸肉冬笋汤。

    “这是干嘛?”苏清雪有些吃惊地望了他一眼,倒是把陆掌柜也搞得莫名其妙了起来。

    “东家您今儿不在这儿用餐吗?可这都到了餐点了···”陆掌柜偷偷地看了陆雯月一眼,愣愣地抬起了头道。

    “我一个人哪吃了这么多,跟伙计们一起蹭一顿得了,去,把这些都拿去给伙计们加餐,我一会儿就来!”苏清雪笑着对陆雯月说道,她起身跟他们一起刚走到门口,便看见赵想娘抱着一大缸女儿红向外走去,“对了,想娘!”

    赵想娘听见有人喊他连忙回头,一看是苏清雪赶忙憨实地笑着走了过来。

    “去,”苏清雪从口袋里摸了几十块钱零钱递给他,“去陆稿荐买几斤莲蓬蹄回来给大伙儿加个菜,顺便再去趟采芝斋买个十斤松子糖让大家带回去给孩子吃着好玩儿···”

    “诶!”赵想娘点了点头道。

    这边酒坊里正东家伙计齐聚一堂欢声笑语,有聊有唱的,可那头苏家园子里的天却像是聚了块落雨云似的,苏太常刚从柜上回来,便瞧着钟念慈乌压压的拉着一张脸气鼓鼓地坐在饭桌前,而一旁苏玉璟则一副“小心翼翼”又“坐立不安”的神色,他见苏清雪又不在,猜也知道是这母女俩又闹别扭了。

    “老爷回来了,现在开饭吗?”夏姨见情形有些不对,赶忙笑着上前来打破了僵局道。她一边接过丫头们托盘中的热毛巾给苏太常擦了擦手,一边偷偷地给旁边的几个管事的婶子使眼色,示意她们可以准备上菜了,“刚刚酒坊的陆掌柜派人来回了话,说小姐今晚在那边用餐了,请老爷太太不用等她了···”

    “哎呦,这丫头倒也有点东家的样子了嘛···”苏太常和苏玉璟对视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你姑姑这个人就是这样,整个一个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但赶明儿若是你碰上她高兴了,兴许她自己就能跑了好几十里地呢,这一点啊,还是玉璟聪明,我听老刘说了雪锦的事了,她啊,面子上纨绔得很,但其实也是个操心的命,这一点倒是随了夫人···”苏太常说着,温柔地扶住了钟念慈的两肩像个小孩子似的冲她做了个鬼脸。

    钟念慈一下没绷住,忍不住笑了出来,苏玉璟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开饭吧···”苏玉璟笑着冲夏姨点了点头道。这边夏姨一应声,那边门口的丫头们便一道道的菜往屋里送了。

    “你说,是不是我和清雪在说话上出了差错?要不然她怎么总是逆我的意呢?她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呀···”晚饭散了后,苏太常去书房看书去了,钟念慈便在屋子里拉着夏姨闲话了起来。

    “太太啊,说句我们这些个下人不该说的话,”夏姨一边给钟念慈倒着茶一边从容地说道,“您啊,是关心则乱···咱们家小姐读了多少书呀,她呀是有大主意的一个人,您别看她成天什么事儿都不上心的样子,但其实她自己的事儿她自己清楚着呢,您不能指望着她像孙小姐一样成天跟在您身后,像应声虫似的陪着您哄着您,一来她就不是这个个性,二来她是个爱做事多过爱说话的人,不说别的,就是她上次走之前,您说您不舒服,她就亲自下厨去给您熬粥的这份心,您也该知道啊···”

    “别的倒也没什么,可就是这婚事···”钟念慈叫夏姨一说,心也软了,她坐在凳子上身子又泄下去几分,没精打采地长叹了一声。

    “我的太太呀,我就不知道您着急个什么呀?”夏姨一看她这样,反而还乐了起来,“咱们家小姐是‘苏州王’的女儿,那是什么?那可不就苏州公主吗?不管是走到哪儿那也是一万个里头也挑不出来的凤毛麟角呀!您信不信,且不论家世,就咱们家小姐这条件,只要她想,我夏荷跟您这儿担保想娶咱们家小姐的人就是三条山塘街都装不下!”

    “是吗?”钟念慈心事重重地垂下了眼帘,她心烦意乱地盘弄着自己手帕,却发现上面绣着一个“梅”字,再一细看,这手帕的尺寸根本就不像是女帕。

    “这···这不是我们家的帕子吧?”她强压住脑子里闪过的那个念头,故作镇定地说道。

    “我瞧瞧···”夏姨好奇地接了过来,仔细一看道,“这绣工也算是上乘,但这料子看起来却像是舶来品,我们家是没有这种花样的织锦的···”

    夏姨后来说了什么钟念慈也没太听清楚,她只是突然想起圣诞舞会那天梅伯翰看苏清雪的眼神还有沙逊太太的话,脑子里便“嗡”得一声响了起来。

    “也许这是梅风吟送给玉璟的呢?”她还抱有一丝侥幸地自我安慰着,但随即又自己推翻了,“不可能,梅风吟是留样回来的人,怎么会用这种老式的图样···”

    “要不要···我去问问两位小姐?”夏姨见她脸色不对,便小声地试探道。

    “不用了···”钟念慈赶忙笑着摇了摇头,她正准备说些什么,酿雪斋那边管事的婆子便在屋外通传了一声,说是小姐已经回来了,还带了陆掌柜的女儿来同住。

    “由得她吧,”钟念慈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只要她高兴这种小事她自己做主就好,以后不用回我···”

    夏姨见她乏了也不敢在打扰,便打发了婆子一同去酿雪斋看看客人那儿还有什么需要。

    等她们走了后,钟念慈默默地在梳妆台前拆着自己头上的首饰,拆着拆着竟掉下泪来,这么多年来,她从不肯去上海,就是怕自己再见着他,她怕自己再恨他,更怕自己再爱他,他就像她断了的手脚,即使是截去了,也会莫名其妙的感觉到曾经那手那脚存在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起来,那不可对人言的痛楚看似渺小却又仿佛一瞬间就可以击溃这座园子和这座园子的主人这二十多年来所为她筑造的堡垒。

    是的没错,梅伯翰对她而言就是这样一个全世界火力最强劲的炸弹,不要说见到他本人,听到关于他的事,就连看到他名字里的任何一个字,还有与他拐上七八十个弯但凡能扯上点关联但又不着边际的事,都能瞬间犹如千军万马过境一般荡平她的世界,但很快那些被摧毁的城池又会像被风吹过的海市蜃楼一般重新显现出来,苏太常还是苏太常,钟念慈也变不会钟小蝶了,现实像幻想一样动荡着,幻想却像现实一样不朽着,梅花过了冬季已然开始凋零,蝴蝶也已飞过山川,时间像条天堑,隔着二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时间还是时间,只是大家回不去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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