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早就让准备下人好了热水给他们梳洗,梅伯翰刚换上了睡衣,他就敲门就进来了。
“老爷···”福伯站在门边愁眉紧锁的低着头,看上去有些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梅伯翰摘下眼镜,略感疲惫的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
“这里··”福伯从怀里掏出一封微微有些泛黄的信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梅伯翰面前的桌子上,又退回了自己开始站的地方。“有您的一封信···”
“哦?”梅伯翰好奇地抬起头拿起了信封,上面写得还是他小时候用的名字。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信封上的字迹,看着有些眼熟,但想想自己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过苏州了,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会是谁写的信。
他若有所思的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的一瞬间,只见他猛地僵住了。
梅伯翰忽然感到一股血冲向头顶,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遍落款,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这封信···”梅伯翰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一时间通红通红,福伯看着他不自觉得瑟缩了一下。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寄过来的?”他强忍住自己肺里像火烧一样的痛楚,略显低沉地说道。
“回老爷的话,这封信是九年前寄过来的···”
九年前···为什么会是九年前?
梅伯翰心中霎时间充满了疑惑,他耳边福伯的声音有些飘渺,再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信,笔迹似乎有些不同,亦或是时间太久了,他根本就不记得当年她的笔迹了呢?梅伯翰不敢确定。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无法确定了。
“当时您已经去上海多年,下人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就回禀了老舅爷,这封信也是他出家前交代转交您的,”不知是想赶紧了结这件事,还是想尽量减少梅伯翰的痛苦,福伯说得很快,他死死地低着头,再也不敢看梅伯翰,“他说,您看到就知道如何处置。”
福伯说完,梅伯翰并没有说话,他瘫坐在凳子上,单手攥着信封抵在自己的眉间。
福伯抬起头忧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紧紧地闭着双眼,把头偏到了一边,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听见了他微微地抽了一下鼻子。
“我知道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很低地说道。福伯虽听得不太真切,但看他的口型勉强也猜了个七八分。
“没什么事,你们也早点歇着吧。”梅伯翰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
福伯临走前,为他带上了门窗。
点着煤油灯的屋子在光影中微微的颤动,梅伯翰静静地坐在灯前闭着双眼,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记不太起来了,依稀会有些影像像默片一般断断续续地在脑海中闪现,但总像隔了层纱似的,看不太清朗,他甚至都记不起来自己当年的样子,但当年心里的痛楚却依旧马上就能回忆起来,就像小时候经常患病的人,那种患病的感觉仿佛刻在感官上,一说到疼,疼得动作和表情立刻就会浮现。
于他而言,她就是他的病。
梅伯翰的眼皮微微颤抖着缓缓睁开,他眼前的灯火一瞬间模糊了,只听得“啪嗒”一声,信纸上溅开了一朵花,竟是泪水。
他匆匆擦去脸上的泪迹,戴上了眼镜,那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一张月白色的信笺,暗底有梅花的水印,仔细闻来似乎还有一丝沉香的味道,估计是时间久了大都散去了。
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买的起的纸。
信中是这样写的:
汉林:
见信如唔。
大寒将至,园子里的绿萼正当艳丽,却不似后山梅林的腊梅那般烂漫纯美,到底原是深宫侯门里冰冷冷的样子,怎么细心当侍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百无聊赖,沏了壶茉莉香片在院中小坐,不为尝新,只为匿在这氤氲中握杯取暖。绣架上的鸳鸯闲置了很久,欲续,不知何故却再也绣不出原先的模样,想来是人面桃花两不在,心空了,手却重了,不复幼时的轻盈细巧。
天青渐隐,一时间红霞宛若被撕扯开的喜帕一般,牡丹蝴蝶纷纷落地,珍珠散在天际,化作万颗星辰。
看见此景,不禁想着若是你在会做何感,阔别已久早也猜不到你的心意了,想是你也不记得我的样子了吧。
情到浓时,总以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真是见不着,这数十载也就过去了。
晌午时,阳光甚好,见雪儿在亭子里看书没有去扰她。她穿了件藕色的旗袍,梳了两条辫子垂在身前,突然忆起我当年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想着若是当年你遇着的是她该有多好!
你说你怨我,那我又可以怨谁。
怨天意弄人,怨生不逢时,怨那日梅花开得太好,不该与你相遇么。
我亦不是薄情之人,离了你虽不至死,就像豢养在笼中的夜莺再也无法唱出在林间那样自在欢喜的歌一般,我也只是将这情连着心一起葬了,葬在你我的梅林,然后看似鲜活的过着我的日子。可这日子再好,若没有你,亦是枉然。
犹记得出嫁那日的霞帔,鲜红鲜红的,凤凰也好,牡丹也好,都好似我胸中流淌出的鲜血溅染过一般,我甚至都分不清,我嘴上通红的到底是新染的胭脂,还是太过用力,将唇角咬破了,渗出来的血渍。
好在时日够长,血渍早已干涸,伤口虽然好了又伤伤了又好,到如今也已如常。
惟愿两相安好,我亦再无悔,你好便是最好。
此生,你我亦是如此了。
若有来世,还望莫要相遇,因为我已没有勇气像曾经爱你一样再爱你一次。
本不该回这信的,收拾旧衣服时偶得,复读之,亦责怪自己当年处事太不周祥,可想必那时也无法写这些话与你听吧,遂千难万难地说了些相干与不相干的话,望你勿怪!
小蝶字
落款没有时间,工整的钢笔正楷字看得出写信人的用心,虽然梅伯翰知道这不会是她写的,但他心底还是涌上了一股暖流。
二十多年来扎在心上的针,扎在上面痛,□□时更痛,这封信就像堵在这喷着血的窟窿上沾了最好的金创药的棉布,它一层一层地将他那旧患累累的心细细地包裹起来。
梅伯翰突然觉得,他的病会好起来的。
可他很快又转念一想,若这信不是她写的,那这写信之人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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