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俪兰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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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意葱葱盎然扑面,仿如一下子闯进了春天的怀抱一般。特制的花架上摆放着各式精致的盆栽,大的不过碗口,小的仅有掌心般大小。地上靠墙的两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或高大、或扶疏、或姿态优雅、或盘根错节,虽值隆冬却是一派生机勃勃油绿葱茏。

    慕晨祈一身月白锦袍,立于葱茏欲滴之间,竟让人错生出皎月当空的幻觉来。他正用一方洁白的绢子轻柔地擦拭着花叶上的灰尘,神情专注认真,周身散发着宁静恬淡的气息,与日里判若两人。

    宝儿站定在离他六尺之外处,再次福身施礼,“奴婢参见殿下。”

    他放下手里的绢子,转过身来,如水墨泼就而成的两弯浓睫微抬,露出一双琥珀冰漾的眸子,淡淡的、静静的、无波的。

    宝儿忍不住一个激灵,好冷的一双眼波。仿佛覆盖着天山之巅万年不融的冰雪,又似拢着阿鼻地狱瑟瑟的阴风,无情、无心、无泪,独有的是一片无垠的寒冷。

    “你可认得此物?”晨祈的唇边忽地绽开一抹笑,薄薄的浸着一丝艳丽,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宝儿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一只足有脸盆大小的玻璃樽内盛着清汪汪的水,水里面漂浮着一株奇异的植物,鲜白如蒜的根茎,在水中伸展着若干筷子粗的根须,笔挺而嫩白。根茎之上的叶子青翠欲滴,挺拔却不失柔软,笔挺的叶顶结着淡黄色的花苞,带点稚嫩的羞涩,却又难掩其即将绽放的华彩。

    她知道他绝不是在与她闲聊,如此问必有缘故。可却无法猜出他真正的意图。只好选择沉默,宝儿收回眸光摇摇头。

    “这是俪兰,又唤水仙。对了,它还有个有趣的别名‘天蒜’。”他微微笑着,眸子淡淡扫过来。没有一丝温度在里面的眸子却足以冻出人一层冷汗来。“有句歇后语,叫做‘水仙不开花’,你可知其解呢?”

    月白锦袍无声的来到面前,宝儿只觉得颈后有阴风阵阵,冷飕飕地盘旋。她再次摇头,脖子好像失灵的机括,干涩、执拗,甚至能清晰的听到骨节与骨节间摩擦滞涩之音。

    “水仙不开花,当然是……”声音自上方传来,宝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却将头更低了一分,等待着他的下文。

    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轻搭上宝儿的下颌,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脸庞抬起。他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无波的琥珀缓缓转过她英姿飞扬的眉,在眉心那点胭脂上略顿了顿,又转向纤巧笔直的鼻,再来是吹弹可破的面颊,最后落在那张花瓣般诱人鲜艳的唇上。

    微薄的唇缓缓弯起,轻轻吐出答案:“装蒜。你们……还真像呢!”

    宝儿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低垂的睫扇如受惊的蝶,脆弱无依地扑扇着,于眼窝处投下两道浓浓的墨色。红唇微张,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殿下……”要辩解吗?有用吗?面对慕晨祈,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窘迫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冰冷的琥珀中划过一丝异彩,快速如闪电,迅疾如流星。不给任何人看清的机会,就隐匿进一片冰寒之中。然后,这双眸更冷了一分。低而不沉,如弦瑟般悠远动听的声音再次响起,“果然是株‘水仙’,险些连本殿下都蒙骗过去了。元宝儿,告诉本殿下,你究竟意欲何为?”说到最后,这把声音里已经寒得几乎结出冰来。

    宝儿惶惑地抬起眼,一眼见底的眸子如小鹿般,战战兢兢地望进那双无波却深寒的琥珀之中,“殿下,奴婢之心可昭日月!”

    “哈!可昭日月?”他嗤笑出声,眸子却盯牢她,不错神地,生生要扎进人心里去一般,“你是怎么办事的?”

    “殿下……奴婢……奴婢完成您交代的事情了啊!”宝儿无力的申辩,眸底却划过一抹怒,只是被那浓密的睫成功地遮去了。

    琥珀不为所动,“本殿下是让你给皇上呈‘冰梅玉芙羹’,可没让你弄出落梅雪那么大的动静。”

    宝儿的眸中水汽迅速弥漫,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从脆弱颤抖的睫下滚落,“殿下您知道嘛?冰梅玉芙羹没人敢做啊?奴婢也是没办法了,后来想起了梅妃娘娘的事,才……才擅作主张。寻思着,如此才好向皇上提起冰梅玉芙羹的事,那样……那样……”

    他主动接过她的话头,“那样,即把你自己开脱出来,又将本殿下之事圆满地完成了。是不是?”

    下颌上传来刺骨的痛,宝儿狠狠咬住自己的唇,银牙红唇间几欲滴出血来。大滴大滴的泪珠儿滚落,仿如决堤了一般,一发不可收拾,成串成串的、争先恐后的往下落。

    晨祈忽而笑起来,琥珀中有狰狞的残忍快意。“好,现在就来说说,你是如何催开梅花,又是从何处得知梅妃的事情的?”

    “奴婢……奴婢在宫中已……已有五年。”宝儿抽抽噎噎地说着,眼泪一个劲儿的流着,“零碎间……对梅妃娘娘的事……略知一二……这次……这次不过是博了命的一试,殿下,原谅奴婢自作主张吧!殿下……殿下……”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琥珀如冰,置于下颌上的手指轻轻离开,一弧泪迅速流过他刚刚停留的地方。月白色的锦袍微微一荡,离开去。“你……事情办的漂亮。”他淡淡的,没有一丝夸奖之意地道。

    宝儿不敢置信地抬眼望他,又迅速埋下头去,肩膀的颤抖却更加剧烈,似哭得更甚了,只是将那哭声隐忍在胸口里,不敢尽情的抒发。只不过,若此时有人能够看到这张脸上真正的神情,怕要惊出一身冷汗。静,死水一般无澜之静。冷,坚冰一般不融之冷。怒,火山一般不可抑制之怒。厌,再无可比拟之极度的厌弃、极度的不耐。原来那颤抖不过是因为不得已而已,不过是因为需要而已。

    他继续说道:“办事用心,自是好的。但如此自作主张,不可取。落梅雪的动静太大,能够看出其间不寻常的……大有人在。你要如何收场?”

    宝儿仍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殿下放心……催开梅花……所用的是民间的土法子,奴……奴婢已料理过,纵是有人怀疑不到明年冬天,也无处寻找证据。”

    琥珀终于微微动容,划过一丝清浅的笑。“你真的想出宫?”这样好用的人,他岂能放出去呢!或许,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上大用场。

    低垂的星眸忽闪了下,缓缓道:“回殿下的话,奴婢想。”

    “出去干什么?”晨祈的语气里有一抹意味不明在萦绕,令人捉摸不定。

    “嫁个好男人,生一群孩子。”宝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头更深地埋进胸口,似因自己的回答而极为害羞。

    晨祈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要干什么?”

    宝儿深吸一口气,大声地重复道:“奴婢想嫁人,生孩子去。”

    他有一瞬间的呆愣,对这样出乎意料的答案,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拼了命的,就是要出去嫁人生孩子?嘴巴在这一刻失控,吐出连他都不相信会是他能说出的的一段话,“你已成为父皇身边的尝膳御女,荣华富贵滔天荣宠近在眼前。你可知有多少人为了能够得到你现在拥有的,愿意付出所有?!又或者,你只是在用谎话框本殿下,你其实想要的……更多?”

    “殿下,”宝儿没有抬起头,声音里却明明白白地刻满了悲戚,“您是天之骄子,怎么能明白自幼仰人鼻息过活的奴婢呢?诚如您所知,元家没有人待见我。那里……根本不能称之为奴婢的家。奴婢虽卑微,但也想过幸福的日子,哪怕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哪怕要靠双手地里刨活,奴婢也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安稳平淡的相夫教子。这是奴婢这辈子最大最大的愿望。”

    蓦地,仿佛一根藏在心海最深处的弦,被人轻轻的撩拨了一下,铮然幽鸣若有似无却震耳欲聋!愿望……如此卑微的一介奴婢都有执着于心的愿望,并拼尽全力的为此一博。愿望啊……那么他呢?她嘴里尊称的天之骄子的愿望呢?他是不是为了它的实现,也敢拼尽全力呢?

    淡淡地,鬼使神差般地晨祈再度开口,“宝儿,本殿下答应你的事,会做到。”其实,他更像是在对自己保证,他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宝儿欣喜地连忙跪地叩首,“谢殿下成全!谢殿下成全!”

    “先别谢,”他抬手阻止她,“一年之期,不可。四年,四年后本殿下会让你出宫。”

    宝儿震惊地仰头望他,嘴唇几张几合,终是没有发出一个声音来。

    “你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除非父皇首肯,要不然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他顿了顿,“回去好好当差,你的事本殿下来办。”

    宝儿缓缓再度叩拜,躬身站起,退到门边。就在她将要掀起门帘的时候,慕晨祈冷冷地道:“记住,过分聪明是祸。”

    宝儿一个激灵,嗫嚅着应声:“是。”到底是无法从他眼睛里逃过去的,就像他完美的面具同样逃不过她的眼睛一样。那么他和她,是不是真的就逃过了那双犀利如鹰洞悉一切的眼呢?无从得知啊……面前是迷雾一片,脚已迈出,就算前面是万仞悬崖,也无法再后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