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缓步走在空荡荡的夹道里,迎面吹来的冷风挑起她落在额前的发丝,纠缠着、轻抚着。这世间还有比沈绿凝更美的女子?这沈绿凝已是美得不似凡人,那梅妃究竟又会是怎般的模样呢?她无从去想象那会是怎么样惊世骇俗的美丽。因为她在乎的只有沈绿凝。
当年,宝儿因犯错被削了品级,贬至内仆局充当低等宫人。像她这种从主子变奴才的人,自然地遭到了所有的人的欺压和排挤。派给她的活计是最脏、最累、最不讨好的。一起做活的人不是偷懒耍滑,就是暗中使坏。
一次,净湖刨冰的人手不够,主事的就派了宝儿去。干活的时候出现意外,冰层崩裂,宝儿掉进了冰湖之中。不识水性的她顿时慌了手脚,挣扎呼救,可当时周围的人跑的跑、躲的躲,竟无一人出手相救。就在宝儿最危难之际,一道红色的身影纵身跳进了寒冷刺骨的冰湖之中,飞鱼一样游向宝儿,刹那间,宝儿看见万道冰芒爆射开来,万丈光芒中飘然而来的是乌丝如缎、红裙恰火,容颜倾世的绝美身影,那一刻宝儿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子!
后来,宝儿才知道,仙子是贵妃,还是个疯子。她就是沈绿凝——宝儿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疯子,谁会在寒冬腊月舍命跳进冰湖去救一个低等宫人?”旁的人如是说。
宝儿却不那样想,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无论沈绿凝是不是疯子,她都是她的恩人!宝儿感念她的恩情,于是,借着负责打扫“漱訫斋”的机会,一直尽心地照顾着她。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人人都说沈绿凝疯,可宝儿也不那样想。长时间的相处,让宝儿知道沈绿凝只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面,无法走出来而已。她的梦很美,里面有皇上、有梅妃、有小狄子、还有一个弟弟。她在里面有欢笑、有泪水地,幸福的生活着,完全无视了周遭的一切一切。
沈绿凝就是沈绿凝!能够于万千佳丽中脱颖而出,并一路扶摇直上登上贵妃之位的她可不仅仅拥有出众的美丽,她同时还拥有机敏的心计和灵活的手腕。
因为是她,手把手地教会了宝儿宫中的生存之法,“宝儿,美丽是上天对女人的厚爱,可也是一种罪,一把刀。如果,无力把刀当成武器,那么就必须将刀藏起来。”
“宝儿,不要聪明,聪明的人不但让自己累,更让别人怕。别人一旦开始怕你,那么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你要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再去想该如何做。宝儿是要出去的人,那就远远地离开是非,只要默默的‘熬’,无论多么长的时间都会有尽头。“
于是,宝儿学会了用笨拙、胆小、傻乎乎做保护色,学会戴上听话、嘴笨、不伶俐的“面具”。渐渐地,大家开始忽略这个可有可无之人的存在,日子前所未有的平静起来。
于是,这五年里,她在最没前途的宫殿当值,干最脏最累的活,吃最下等的饭食,可是,日子对于她来说却是快乐轻松的,因为每过一日,就离目标又近一步。
于是,这五年里,两人相依为命地过活,在是非之外自在地笑,随性地活。宝儿非常喜欢那阙“江山醉”,只听绿凝哼过一遍便已能朗朗上口。每当宝儿唱歌,绿凝必然会随歌起舞,她的舞极美,宝儿每每都会看得痴掉。
若不是因为晴公主的这次意外,宝儿仍然会如此地过下去。并如同绝大多数的宫人一般,默默的到来,时间一到,又默默的离开。
可惜,一切都已无法回到从前。这一个多月来,宝儿每一天都如履薄冰,每一天都谨小慎微,每做一件事,说一句话之前都要在心里琢磨再三。皇上、二皇子、福连安、方天昭等等人的一言一行都会引得她留心,哪怕一个眼神都会让她不自觉地去猜度。可表面上,她还必须是那个不太进入状况,胆小怕事又偶尔闹点儿笑话的元宝儿。没背景、没靠山,在皇上面前说话从不用脑,却红得发紫的傻大姐儿。
“呼……”呼出一口气,淡淡的白雾在眼前一旋,消散开去。“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直都没有北醉城的战报。也不知道二哥现在如何……我真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
“姐姐!让小的好找!”冷不丁窜出一道声音,吓得宝儿猛地飞身后撤,手握成拳护在胸前,厉声喝道:“谁?”
“是我啊!小串子!”瘦小的身子从阴影里跳出来,一口白牙闪亮,两只笑眼眯成了缝儿,一副没正经的调皮样子。
宝儿看清了对面人,怒意顿生,松开拳头快速拍着胸口,给自己压惊。“你小子想吓死人啊?”下意识地,将提着食盒的手往斗篷里缩了缩。
“嘿嘿……小的和姐姐闹着玩呢,姐姐莫恼啊!”他笑嘻嘻地凑过来,梨涡甜甜,“天寒地冻的,小的等得姐姐好苦啊!”他一双眼儿眯着,别有含义地盯着宝儿笑。
宝儿心下一惊,旋即缓和了冰冷的语气,“等我?所为何事啊?”
“嘿嘿……”他笑得像只狐狸似的,“小串子不知,姐姐……跟小的来吧!”他转身就走在了前面,全然不怕宝儿不跟上来。
两旁巍峨的宫墙张狂如怪兽,蹲踞在夜色之下,冷冷地注视着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仿佛随时会扑过来一般。狭长的夹道没有尽头般地延伸着,不知道又要将她带向何方。宝儿默默地跟上。莫名地,脚步就沉重起来。
小串子轻车熟路地带着宝儿左转右转,来到一处月亮门前,他站下身,道:“小串子只能到这里,姐姐自己进去吧。”他笑眯眯地,并伸出手,道:“这个可否让小的帮姐姐拿着?”
宝儿没有推拒,将食盒递了给他。略整理了下斗篷,迈步走进月亮门。
拾阶而下,眼前是一座空旷的庭院。光秃秃的地面覆盖着一层浮雪,隐约可辨雪面下的土地被切割成大小相等的一畦一畦的,似微缩的庄稼地。宝儿沿着一条贯穿前后的青石路向前走,院子的最靠后,是一趟连房,只一扇门,却有足足九扇通透的玻璃窗。清透明亮的玻璃窗里洒出淡淡柔和的金橘色的光。
玻璃窗!连房!这是……宝儿再次回身仔细审视这座庭院,有玻璃窗的连房?!这里是什么地方?
窗口处现出一道秀逸的身影,雅致如一轴刚刚收笔的丹青,还漾着湿漉漉的墨香,空灵随性,隽秀飘逸。琥珀色的眸子沉静无澜,如莹然的秋水,带着些许花瓣飘落的芬芳,柔和宁远。月辉偶泻无声,残云遮月无声,此夜如水……亦无声。
宝儿转回头的时候,遂不及防地就撞进了这副舒缓优美又淡淡漾着微寒的画面之中,心头突地一跳,呼吸于刹那间凝滞。这样的慕晨祈俊美得几近虚无,仿如幻海之波,飘渺无相不可企及。又似天人临世,云端俯首淡看浮沉。并非光华万丈却夺人眼目,仿如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好半晌,宝儿才强自拉回迷失的神思,敛眉垂首对窗中人遥遥福身。
琥珀微动,身影自窗边消失。
宝儿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挪动仿佛灌铅似的双腿,缓慢地踱到连房的门前。可是,伸出的手无端地顿在了门帘之前。她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足勇气。然后又缓慢地吐出,也将那些犹疑不定、瞻前顾后一并吐了出去。再次抬眸,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坚定,宝儿利落地掀门帘迈步而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