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到脚步声,可我甚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下的旨,宣吴三桂进宫。于是,我迟钝地转头一看,果然是他。
他踌躇一刻,竟然大胆地,坐到了我身牛——陛下,小桂子奉召前来了。
奉召奉召……我究竟要他来作甚?随意说说话吗?也许因为,他最知道我对督师的心。
迟疑地点点头,我摇摇晃晃地起身,拿起地上的帕子,走过去再轻轻擦拭那的枝条,勉强笑道,朕很珍爱,生怕会枯萎。你瞧,今年的开弹盛吧?
他说确实丽,难怪那唐寅会作诗说,酒醒只在前坐,酒醉还来下眠。
我吸吸鼻子,随口道,你看了不少书啊,真有长进。
他笑道,因为小桂子知道,陛下喜欢文武双全的人才罢了。比如袁大人。
“喜欢?”
其实,我很想对吴三桂说,我大多数时候,也喜欢你。但我不是喜欢督师,我是爱他,迷恋他,依附于他,为他着茫他是我头顶唯一的天,是令我滋润蓬勃的水,是离了就会窒息而死的空气。
可我言又止,只低头看着脚下浮土。
吴三桂见气氛僵滞,略一寻思,张口又道,小桂子再背一首如何?——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依旧笑风。
听得我,神又黯然了三分。
陛下?
也许我此刻,就像桃蕊一般在风中萧瑟。在吴三桂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我忍住眼里的潮意,仰头道,确实将来只有这陪伴朕……你说祷错,朕看清楚了,袁爱卿他……是要离开朕。喀尔喀部,有他的唯一骨血。
吴三桂也低叹了一声,道,陛下,你切莫责怪督师。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督师将此子看得贵重,也是人之常情。况且,督师为大明辛苦多年,陛下忍心让他骨肉分离吗?
我的脸,大概更白。我还双手重叠互抱,以阻挡战栗,失魂落魄道,不忍心——
可是,你说,朕能不能致信喀尔喀部,请他们把督师的爱爱子,都一并送来大明?
要什么代价,朕都答应。朕,朕觉得袁爱卿若在京城生活,会更好一些。
吴三桂怜悯地看着我,摇头道,陛下,如果此法能行得通,袁大人为何不奏请您帮忙?坦白说了吧,袁大人根本是要去一处,远离大明皇帝掌控之外的天地。
他说完,我如照妖镜下现了原型。终于缓缓地,蹲了下去,缩成一团,依在树下。直愣愣看着那虬根。控制不住有水珠,一滴滴掉在了树下泥土里。
是的,我哭了起来。哽咽出声,上气不接下气。
吴三桂手忙脚乱了一阵,不知如何安慰我,口里只道,陛下陛下,或许袁大人去几年,就会后悔,届时再回来也不一定。
我满面泪水,不住摇头。哭着说,可那时,朕早就死了。你记得把朕朝北埋着,能看到他回来,死也瞑目。
他听我说死,顿足道,陛下既然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为什没想法阻止袁大人?
我绝望哭道,他,他都要离开朕,朕还有什么法子。
吴三桂长出一口气,拉我坐到台阶上,正说,陛下可知,袁大人当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纳的?可结果呢?
什,什么……
吴三桂伸手,给我蹭干了眼泪,见我抽抽搭搭状,摇头道,臣认识的陛下,可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的一代天骄。如今局面还没到最后,陛下千万不可先泄了气。
等我情绪稍微稳定下,他又悠悠道,臣和陛下说说当年的事吧。从前,臣告诉过陛下一些大抵琐事——就是那小从蒙古来,感谢督师送粮之举,哪知,她竟因此看上了袁大人,寻思着嫁给他。呵呵,番邦子,到底是热情直爽——
督师平日与夫人感情何等深厚,自是不肯再娶,又说自己年纪不小,不想耽误这子。任凭那子与夫人如何磨破了嘴皮,也是男儿之心如铁石。
那后来?
我惊奇之心渐起。
吴三桂买了个关子,陛下猜吧?
我红着眼眶低头道,是不是,那子赖着不走,整日给督师……嗯……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日子久了,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软动。
吴三桂叹道,不是。她与阮夫人合谋,设计了督师。
我脑子轰地一下,醍醐灌顶。却又不自地涨红了脸,想起一些似曾相识地词句来,比如,酒后乱,李代桃僵,生米煮成熟饭等等等等。
可是,督师不是从阑会喝醉的吗?
我疑惑的问。
吴三桂皱眉道,为何要喝醉?陛下您为何有此一问?唉,坦白和您说了吧。那子安排自己在房中沐时,被袁大人“不巧”撞见。
这就完了?
吴三桂点头。袁大人看了她的身子,便不得不娶她了。陛下可鉴,就算是袁大人那么犟的子,遇上这种事儿,也要给人家一个交代不是?
我缓缓点头。渐有顿悟。
吴三桂后来还说了什么?对,他说,督师和蒙古子,那段所谓破镜重圆的团聚佳话,其实,以啼笑皆非由不得自己开始,却能以心怀怜惜开结果白头偕老而终,或许,世上大多姻缘,都是如此。
听着听着,我忽然感觉,自己并不是坐在乾清宫的树下,而是,变成了伊甸园里果树旁的夏娃,正听着口吐红信,舌灿莲,盘庚于前的蛇,淳淳导——最终笃定了念头。
当,我独坐寝宫铜镜前,披头散发,像个鬼一样,盯着那黯黄的映像,梳梳摸摸。崇祯的头发,比子还要乌黑柔软,适宜与人耳鬓厮磨;崇祯的嘴唇,棱角分明,温润微颤,若是亲吻他人肌肤……
做吧。我不能没有他。
想到在督师病中,我借机亲吻过他的唇,抚摸过他的肢体……更是觉得,人生唯有那般亲密,才不枉其意义。
做吧。我会做得很好。让他,噬骨,玉环领略夫味,曾经沧海难为水。
面对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最后一战”,我横下一条心,深深呼吸,铤而走险。正好比,楚霸王在漳水边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汉韩信在井径口置之死地,背水一战!
再看一眼镜中身影,我施施然自己装束停当,却把脖子上挂着的,那个自苗处荡的小荷包,紧紧握在手中——
里面有一颗红的爱情药。如果,我不知道那实质是什么,就白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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