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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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浑浑噩噩地,好容易挨到大叔进宫。他穿着平常儒生服饰,见我如傀儡一样坐在榻上,便笑道,陛下怎么还没换衣裳?

    我迟钝点头,低声说好。

    督师大概是感觉到今日我不同寻常,走近了,伸手探向我的额头,问,陛下可是龙体不适?

    额头传来那粗糙掌心的触探,又几乎让我掉下眼泪来——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这份温暖。

    爱卿……我几乎开口问他,却还是不敢,不敢,硬生生改口道,爱卿,朕在想穿什。

    督师笑道,无妨,待臣为陛下挑选一回吧。

    一回?为什么是一回?难道再也没有以后了吗?我极力咽下喉咙中的痛楚,强作笑容,看着大叔,用心为我挑了一件绒线麾衣,一双暖暖的羊皮毡靴,口里还说,陛下别冻着。

    就像濒临枯死的草木,我使劲儿寻觅着他一言一行流露出来的甘。怕我着凉,给我系衣,为我佩玉,再戴上网巾……多,多好,可是,是不是在临走前,给我的最后关怀?

    穿戴完毕,督师要领我出宫,我摇摇头,对他道,爱卿,你的带扣松了。

    督师低头一看,扶了一把那玉鱼儿,说,无妨,一时半会不会掉。我然肯,坚持让红熟练的宫人管家婆,重新给他缝缀严实。

    时间社,他也依我。

    我喃喃道,若是掉了,就难找了。爱卿的东西,不能让别人得了去。一边,却让人另换了对和田羊脂双蝶恋缝上,将拆下的玉鱼,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瞧,我又有了一件他的贴身物件呢。

    督师见状,有些好笑。我看着他,轻声说,爱卿,朕要拿它做个扇坠儿。坠的穗子和锦囊袋,待会去市买,好不好?

    他说好,又惊奇道,陛下,如今天寒,怎么倦记着要扇子?

    我一笑,道,只是朕看到一句,弃捐箧笥中,觉得扇子可怜,颇有感触而已。不是夏日炎炎之时,它也不会被惦记,是不是?

    督师一愣,果然说不出话来。良久,咳嗽一声道,陛下,既然不忍,时常取出观摩一番,免瞪上灰尘,可好?

    好,当然好。我扯出个笑容,走上前拉着督师的手道,爱卿,咱们出门吧。

    督师依旧像往常一样,拍拍我的手背,聊作安慰。他不知道这一回,事情远远不是这样,就能干休。

    马车颠簸,在车厢内,我伏在他的膝头,一边待他摸我的发髻,一边一遍遍告诉自己,局势,还没到最后的一步。接下去,我不可吵,不可闹,不能徒增碍眼反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不舍惦开的。

    待到了东城,眼前是一派繁盛景象:十里街巷,正是,天碧银河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不但珠宝玉器,日用百货,糕点果子,绸缎布帛等等棚架迭出,又有歌舞百戏,击丸蹴踘,踏索上竿,卖药卖卦,熙熙攘攘,接踵摩肩,好不热闹。

    我死死抓着大叔的袖子,以防被冲散,又一遍遍给自己催眠重复:蒙古荒凉,茹毛饮血。怎能与京师相比?那里可能搭起戏台,唱督师爱听的牡丹亭?不能!那里可能长得出,荔枝蜜橘?更不能!

    想得出神,冷不防一头撞上他——原来,眼前是一个小摊位,灯笼明晃晃,将五颜六精致的各穗子坠儿,衬得分外光鲜。

    督师拢着手,低温和问我,陛下喜欢哪个?

    我看一眼督师的青蓝直裰,黑皂镶缘,再伸手一指道,那个。

    待督师拿起暗红线系着的黑曜石坠子递给我,我却轻轻俯下身去,将其亲手系在了督师的腰际——

    和爱卿很配,还能驱邪避灾。爱卿要一直戴着。

    等我站起,他凝视我一瞬,最终笑道,多谢。然后,也依样画葫芦地,挑了一件黄玉挂件给我,再屈膝,亲自给我系好。

    他待我,极专注,极仔细。我凝视看,他为我整理衣襟时,分明唇边还带着笑意——很和吧?

    能不能,永远永远都这样?一生一世,一分一秒,我都想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是否喃喃出了口,但督师他,却坦然得什么都没听见。

    买完东西,照旧,他又带我来到食肆前,亲手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给我。

    我端起就喝,意识飘移于身躯外,竟不知咸淡。

    陛下——他见我恍惚状,终于问,陛下今日精神不济,可要早些回宫歇息?

    我摇头拒绝。他见我始终高兴不起来,叹口气,又见大内侍从都坐在左右旁边,我安全无碍,便道,陛下,臣,去买些东西,很快回来。可好?

    我习惯点头。却在大叔起身走开后,一个眼,让锦衣卫一员,远远跟着督师,看他的行踪。

    等我,将羊肉汤碗一口一口喝到见底时,督师拎着一包东西回来了。原来,他想要我开心一些,便又去买了好些零零总总的小玩意儿,从千层底纳的鞋垫,到竹雕的笔架,应有尽有。

    在我眼里,却——这可是要提前把将来多少年的都送我吗?

    想哭也不能。若是让他觉得我无理取闹很厌烦,又该怎么办?于是,我只能强笑着,把那一包东西统统拢入怀中。

    这个伤心的市微服,远远没结束。等回宫后,袁大叔告退,我不知道哪跟神经搭错了,就传来那名跟踪过大叔买东西的锦衣卫,要他一一细说。

    他说一样,我便看一遍,督师给我买的礼物。

    最终,都对上了号。除了一件。

    他说,小的计数了,袁大人总共买了十一样。

    我眼前,却只有十样。还有一件是什么?

    歇斯底里偏执狂发作,我道,去把那摊贩主人找来,仔细询问!朕,一定要知道,袁爱卿还买了什么!

    东厂锦衣卫们忙着去查证,我一未眠,待到鱼肚白天亮时分,终于有了结果。

    我得知后,又如遭雷击,自欺欺人了一整的,蜜橘、戏曲、笑容、太平、皇帝这些吸引他的理由,全都轰然倒塌。

    冲到寝宫,埋在被子里,我哭了起来,心中绝望。

    那是一件,会甩得嘣嘣响的,拨浪鼓。当然不是给皇帝准备的,当然是为了稍给……他在喀尔喀部未曾谋面的儿子,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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