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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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九年初,边境暂无战事,国内的农民起义军也几乎绝迹。元宵一过,卢象升洪承畴二人还是离开了京城,前往他们管辖的“五省”和“三边”开展工作,从根本上杜绝流民的滋生。

    重新调整后,商业农业的税收也给大明王朝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加上海外贸易,我觉得这辈子也不用再操心什么没钱了。只有闲不住的御史,吃错了药竟然攻击起“新宠”郑芝龙来,说他引胡旋入宫是“迷君眼”,“旋调王不觉迷,妖胡奄到长生殿”。

    这些折子我看了本就心烦。任何把我和唐玄宗钩的言辞,更让我心里憋了一口郁火——什么倾国之,什么马嵬之灾,到底打算怎样?

    抑郁不乐之下,就连我踱到院中,发觉督师当年送来的,已经提前含苞待放时,我脑子里想的,竟然是红楼梦,宴海棠贾母赏妖这一回。

    也要拿块红绸系了,应到喜事上去。我狠狠地想。

    内侍们忙活时,恰逢督师进了宫,不知所以便向我询问。

    我只说,还没到往年开的时候呢。朕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所以就让人装饰一番。爱卿你瞧,陋野的,在宫中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不是?

    然后,我装作没看到督师眼里的无奈,只与他一并,入了殿,双双对坐于荷叶几前,开始,下围棋。

    据说从前崇祯闲来无事时,也和自己的内监后下棋,但没人敢赢他,越发让这水平不怎样的家伙,以为自己聪慧绝顶——啊呸!你是怎么死的?瞎眼自大蠢死!

    如今,我与督师对弈的结果则是,皇帝连输三盘。输得我依旧,兴高采烈。

    虽然,督师说自己棋艺生疏,蒙皇上承让,但我想,他当年在家中闲居时,一定也和阮阮对弈过。夫争子悔子,别有情趣吧?

    所以,我又道,爱卿不如每日来教朕一局,好不好?

    督师却委婉推辞说,宫中翰林院中自有高手,臣的棋艺,不足以充当帝师。

    我只得强笑说,那就待朕拜师学艺后,再与爱卿争个胜负。

    他莞尔一笑,待陪伴我直到天近黑后,便口称与人蛹,告辞出宫。

    我打肿了脸充贤惠,取了一件长麾给他披着挡风,又让内监仔细掌灯,护送爱卿。

    最后留我一人,自己将那一颗颗黑白玉籽儿,放回匣子里,再茫然盯着纵横棋盘,案上吃得干净的燕窝羹两碗——是的,自回京后,他便不肯住在宫里。

    可是,阮阮就是这样的吧?虽然不舍得他离开,然能发火,不能哭泣,撒娇更无用,像她那样,为督师打点好行装,含着笑容,不需要他操心的态度,才中督师的意不是?

    我做得到吗?我做得到吗?

    自问一遍,我却想,要那样,还不如一刀子捅中我的心再搅一搅来得痛快。

    我,自有我的算计。

    到了第二天,督师如约进宫来时,却看到,皇帝崇祯与一群青年小内监,席地而坐,笑得前倒后仰。

    我们前方十步远的地上,用细粉,撒出一坐四方城池的轮廓,此城又分八部,内写,银两数目。多为一百两,少也有三十两。

    这就是,万历皇帝发明的豆叶掉城戏,简称赌博。

    轮到我玩了。我抓起银豆叶一枚,大呼,“中——”一边投了出去。那枚叶子划过一个抛物线后,落在了城外。

    内监们大呼,皇爷输了,罚银三十两!

    我做懊恼状,一抬头,如我所料地就看到袁大叔,皱眉站在不远处。

    爱卿爱卿,你也来玩吧?我无辜地说。

    督师扫一眼场地,道,请皇上先遣退众人。

    我点头,道,你们都下去……待掌灯时分,再继续玩乐,不妨,将筹码再加高一份,更刺激!

    这么说着,那天果然,督师再没离开,宿在了乾清宫。在亲昵的近距离,最好时机下,他劝谏皇帝,不要玩这纸醉金迷既不吉祥又不节俭的游戏。

    掉城掉城,自神宗创始后,大明边境就开始一座座真的“掉城”了。

    我心知肚明,面上仍作恋恋不舍状。督师长叹一声,于榻上摸摸我的头发,道,陛下可还想学棋?

    我自然,狂点头如鸡啄米。

    接下去的日子,我又与督师“风得意”起来,闲时,他陪伴我骑马、下棋、甚至还旁听我努力学习荷兰语西班牙语,正应了一句俗话,感情,需要经营。

    我一直自信,我能经营得很好,直到,那一天。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督师答应过,黄昏时,陪我去逛市。作为他首次下棋输给我的筹码奖励。

    我匆匆忙完朝政后,就在兴致勃勃地挑选衣服,一边遐想,要如何缠着督师,要他给我买东西。买什?不要太贵的,怕他钱,那最起码,我要一个,绸织的贴身袋儿!

    遐想得我高兴,突然听内监通传说,吴三桂求见。

    见就见吧,我整整衣服,坐回椅上,含笑对着步入寝宫的青年道,小桂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说,臣有要事想问陛下。

    赐坐,奉茶后,众人退下。吴三桂抬起头来,一瞬间,我觉得他脸上有一种,棵戏的神。

    我合上八夷进宝白瓷茶碗盖,问,到底怎么了。

    他开门见山道,陛下可曾更换了员及家眷辽东出关,勘合所用符契?——

    大明制,边戍调遣,员及家属出入山海关,必须有方印信,检查的与被检查的,各持一半。只有章印对得上号,证明有记录,有存档,才能放行。

    我耸肩道,没有啊,这事儿不是袁爱卿在管吗?他想更换就更换吧,想怎样都行。

    他哦了声,又道,陛下,自臣接手互市一事,发现,有不少喀尔喀部人,也与察哈尔部众人一道,来广宁交易。

    我刚说,只要没有科尔沁的人就行。却突然想到,喀尔喀部,不就是督师那个貌小的娘家吗?

    皱眉看着吴三桂,他继续道,臣的内人,与阮夫人一直有书信往来,据说,阮夫人很快将来京城,陪伴督师。

    闻讯,我咬咬唇,勉强说,袁爱卿他辛苦了这些年,如今当然应该陪伴陪伴发,他若能快乐,朕,觉着也好。

    吴三桂扬唇一笑,陛下,不觉得此事稀奇吗?

    什么?

    从前有了程本直之死,虽然陛下如今待他千依百顺的,但陛下以为,袁督师心里就没有那一根刺吗?陛下以为,袁督师就不怕陛下再迁怒他人吗?

    啊?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吴三桂,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陛下,你仔细想想,袁大人明知陛下对他……怎么会故意将爱带来京城,让陛下日日看着想着他们夫恩爱?

    我在心里弱弱道,也许,是为了让我看清形势,好对他死心——

    但,我是不可能放弃的。我早料到督师可能将夫人接来京师。她来吧,我也可以顺势讨好她!

    这么想着,我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不能让吴三桂看了好戏去。哪知,他住嘴后,又看了我半响,长叹一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陛下,您身在局中,根本就没有丝毫察觉!

    察觉什么?

    他站起,走近,又倾身,低头,一字字,压低了声。

    却如九天霹雳,风雷炸裂。

    他说,陛下,袁大人是在安排盘算,携带全家,去咯尔咯部隐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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