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这么说,督师会生气。
还没想好借口,我就被粗鲁地推到了西门外,在城楼下侯着——左右看看,哇,好一排黑洞洞亮锃锃的炮膛!好一个络腮胡子满脸杀气肩扛鬼头大刀的刽子手!
有士兵耻笑我道:看见了吧,你若是不老实招来,今日就用你的头来祭炮!
吓!
招,招,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怕还没见到督师,就因为“抵死不招”而冤里枉地被小角砍了,成为史上死得最不成体统的皇帝,所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那人听了,反倒瞠目结舌,一副怪相。难道我说得太卑微太不像奸细的态度?难道平时抓到的奸细要等用了刑才会招供?
我正反省呢,就见又有军士下了炮楼,道,袁大人有令,先将这奸细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间再禀明皇上,由万岁亲审,不怕他不开口。
什么?要我自己,审问我自己?督师啊督师,你是不是对我的手段太有信心了?难道我是一个擅长虐人的人吗?
我抬头望着炮台,督师应该就在上面,正犹豫要不要喊一嗓子,袁爱卿。谁知,又被人一捏下颚,抬起头来,强行用块又脏又臭的布,堵了我的口。
其名曰——如此一来,就不怕我咬舌自尽。然后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又要押着我走。
TMD太难受了,我宁愿暴露目标,被督师痛骂或者痛打一顿!所以,我挣扎起来。哪知,这样的结果就是,我被捆得像只粽子,像货物一样横挂在马背上,颠得我头昏目眩几乎呕吐地,被送进了锦州卫的牢房,镣铐加身,动弹不得。
而到了牢房后,虽然没有被用刑,但“奸细”的身份,还是让吴荣得到了,狱卒的几口,大唾沫。
惨,惨,惨。
有这靡的吗?——
我要用手,在地上写一千个惨字。不仅仅是因为现在够惨,而是,我已经预感到了,可怕的暴风雨前奏:皇帝丢大脸了,督师会抽死皇帝。
完了呀!这么想着,我颓然,往牢房地面,一倒。堵着口,捆着手,姿势滑稽,活像倒了一座,莲台盘膝的菩萨。
不知过了多久,始终脸贴着地面稻草的我,敏锐而痛苦地,感觉到了传来的,震动。就像很多很多披挂整齐,脚蹬革靴的人,正急急奔跑,将牢房团团围住。
监狱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一步步,清脆却似乎蕴含着怒气。很大的怒气。
……我硬生生打了个激灵,寒毛倒竖。怎么办?怎么办?装死?装晕?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不动弹装晕死了!
那脚步声,停在了我的这间牢房前。然后,我微微睁开一眯缝眼——这双六缝白头墨牛皮靴,我认识,我洗过。真的,完蛋了。
为今之计,继续装死。拖得一刻是一刻。我闭目装,我使劲装——直至听得那靴子的主人,粗重的呼吸声,直至听得那靴子的主人,拳头仿佛捏得咯咯响。
我大气不敢出,全身僵硬肌肉酸痛,尤其是脸部,冷汗直流,顺着额头,流到耳朵里。又痒又难受。
神啊,子啊,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敢乱来了。
不知是祈祷奏效了还是什么,僵持了一刻,督师愤怒地走近,我听得哗啦啦的声音,再一看,原来是他亲自把牢门的锁链给打开了。
要进来给我松绑吗?
为今之计,只能狠狠装可怜。我要挤出眼泪来,过了这关先!
谁知,他并未进来,竟然转身,一摔门,走了。
我立刻从地上翻身爬起,正要盘算这是个什么状况,却又听得一人截然不同的脚步声,抬眼一看,唉,是贴心公公王德化。
他的脸白得比擦了厚粉还厉害。进来先给我磕头,再给我迅速解开了束缚,搀扶着我,站了起来。
他悄声道,奴婢伺候皇爷更衣梳妆。
在这?
我看着公公随身背着的大包袱,理理头发道,你想得可真周道。说完盘腿坐下,扯散了头发。
公公麻利地自包袱里取出犀角梳,累丝珠冠,一边小心地给我蓖头发,一边耳语道,皇爷,袁大人此回是动了真火。
……难道他还动过假火?我有气无力地想。唉。
公公又道,但皇爷莫要过分担忧有损圣名,袁大人都安排妥当了,先让奴婢进来伺候皇爷,梳洗得光鲜。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看见。而且,奴婢还带了一件绣龙大麾,连帽子,皇爷可以遮着脸。
哦。我摸摸脸上的淤青,唉,其实,无所谓。
皇爷待会,就在奴婢的护伴下,正大光明地出去,一会,就会有人将一具尸首搬来,冒充……冒充皇爷口中的奸细鳌拜。
待明儿,砍下尸首的头颅,示众一番,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断不会让人看了皇爷笑话。
公公这么说,我只有点头的份。人,却越来越焉了——
我又害得袁大叔,在处理繁重事务的同时,还得心思来收拾我惹的烂摊子,这不是给他添乱是什么?
他,他会喜欢个添乱的人才怪呢!他……他身上还有伤……
等我打点妥当,回到锦州卫所住地,督师他,却避而不见我,接下去,又口称忙碌,早出晚归。
这次我理亏,不能撒泼,不敢撒娇,只敢,每天里都把他的房间布置得舒舒适适,被褥煨得暖暖融融,等他回来,也不多说,待他冷着脸卸甲略洗漱一番,就伺候他躺下,熄灯退出。
可这样几天下来,我实在,抑郁了。心情不畅又因为大概是挨了打,受了寒。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我自己的主观能动,就是希望自己,见伤心,迎泪,娇弱我见犹怜惹督师怜惜一点,我开始,觉得嗓子痒痒,硬是强行咳嗽起来。
一分真病,九分是装。一分身病,九分心病。在不耽搁伺候督师的正事下,我也卧在头,喝热腾腾的汤药,做闭目休息状。
终于,那天正午,我例行午觉,睡得正懵懂半醒,突然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心里顿时一喜,除了督师,还有谁能进来?
太好了,趁他还没绕过屏风,来到内室,我迅速,钻到被子里,噼里啪啦对着自己的脸一顿猛拍,做“烧红”状,又探出头,踢了被,歪了枕,做势昏沉未醒。
闻得到施工工地泥灰卤盐草浆味,听得到盔甲宝剑细微的撞击声,感受到,那双满是厚厚茧子,却温暖的大手,抚在了我的额头上,试探温度。
肌肤亲昵的相触,我的脸真的热了起来。又不知怎么地,觉得眼睛湿润——他终究,是怜惜我吧?
听得到督师微微的叹息声。我忙睁眼,做恍惚好容易看清是他状——然后,我一把揪着他的袖子,哽咽着说,爱卿,别生气。你有气就对着我发,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只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骨。
他没有抽手离去,倒是在我沿坐下,任我死死埋头于他的腿上,良久,良久。又低声说,这些天,臣对陛下,太不好了。
哪里哪里,我说,是朕让爱卿受累,是朕让爱卿生气,爱卿怎么罚朕都是应当。朕确实该罚,该罚。
他苦笑了笑。说,这事,就算完了。陛下不要再对其他人提及。
我点头,继续粘着他,觉得很幸福。幸福之下,我又握着大叔的手,振振有词道,这事,说到头都要怪皇太极!如果鞑子不来抢掠,不来攻占土地,怎么会如此?这笔仇,朕记下,要把他们打个落流水,一劳永逸,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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