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躺在上,装作受了重伤动弹不得一般。闻言立即张开了口,亮出一排牙。
我突然记起了这尖牙在我的手背上狠咬一口的往事,小心翼翼地如投篮一般把糖往他嘴里一丢,就立刻抽回了手指。
“好吃吗?”
甜丝丝的贡糖入口即化,多铎一边吮一边含混地抗议道,不成不成,你之前不是这样喂的啊。要,要放到我舌头上。
真多事。
第二块,我拈在指间,多铎更张大了口,连舌苔都可以看得清楚,我把手指伸过去,伸过去……眼见他斜瞄着我的手指――――我秘抽出!
他果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的挤眉弄眼。
哈,不怀好意。我擦了擦手,说,原来你要咬我啊,那,剩下的糖我不伺候了。
他忙匆匆咽下糖,大声喊冤说,我开始没想要咬,只是你一幅以为我一定会咬的样子啊,所以我才真想咬,如你的愿?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我直接塞了一块糖在他手上,说慢慢吃吧,吃完要记得用青盐擦牙。
他见我要走,忙一把抓住我的衣袍,别!再陪我说说话。
我说,好。他笑眯眯地舔了舔唇。
我说,首先,朕只答应了你“服侍”吃糖,没答应陪聊,你把朕看成什么了?其次,因为在朕履行承诺的过程中,你的举止不当,朕决定临时撤销承诺。第三,朕已经喂过你两块糖,而且还陪你说了话。第四,你还想听什么?
他回过神来,摇头说,没太听懂,不过有一点我是懂了,你是不是还生气?你干嘛这么记仇?
我从鼻孔里哼一声道,无聊,谁总惦记着你?朕都没话和你说。
多铎爬起来,盘腿坐在上,道,你没话和我说啊?那你平时和袁老……
见我怒视他,赶紧改口道,“和袁……袁崇焕总泡在一起,说些什么津津有味?”
我冷笑道,朕是天子,说的自然是国家大事,难道朕和你也有国家大事可以说?
他忙不迭点头拍胸脯道,怎么没有?我是堂堂大金贝勒,当然也可以和你说国家大事!你想听什么?
我暗想,也许可以粹傻瓜嘴里套出更多料来,不过一切要从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下手。所以,我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想了想,合了扇子又坐回头的椅子上,“就先说你爹努尔哈赤的生平吧,说得不好朕就走了。”
提到自己的父亲,多铎那是面露崇拜双眼放光,滔滔不绝。
原来,努尔哈赤的爹和爷爷,也是给我大明办事的人,还曾为军队当向导,去攻打自己的亲家部落――――这岂不是鞑奸?
不管是鞑奸还是汉奸还是什么奸,背叛自己民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比如努家老爹和爷爷就在战争中被明军“误杀”了。
然后努尔哈赤愤怒无比一心要报仇,就上表当时驻扎辽东的将领,请求给一个公道。当然结果是没人给他公道,他就怒而反了,自己给自己一个公道。
听到这里,我敲着扇柄说,停停停!朕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你能不能别把努尔哈赤也就是你父亲,描绘得这么像一个受害人?好像是我大明把他给逼反的?
多铎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
我冷笑说,明明是他自己野心如此,不是这个借口总有其他借口。再说所谓公道,求别人给的那叫什么公道?努尔哈赤最终一定发现,原来自己制定公道最过瘾吧!
男人有野心啊,本来正常,有野心却要装腔作势才讨厌。就说那七大恨的最后一条吧,你是他儿子,你真觉得叶赫那拉东哥的悔婚,一个人,对他来说那么重要?
朕看他是找理由灭其部落好吧?
我看多铎被我驳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又徐徐扇风说,野心,努尔哈赤有,皇太极有,其实就连你,你不会不承认自己也有吧?
多铎抬头,看着我问,你说的野心,是不是心里最大的愿望?
没错。
那……我确实有。
我呵呵笑了笑,从头到脚打量了多铎,这个十六岁身板依旧偏瘦的小狼崽子一圈道,是什么?说来听听。
多铎从桌上拿起了我那把扇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你是不是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回报有交换才肯做?比如我摔跤了你才给我糖?”
我点头,对你们,那当然。见他伸手去抠扇面上的字,我立即一把夺过。
他也顺势一把拉住我的龙袍衣袖。说,那,你能帮助我实现野心吗?开什么交换条件我都答应。
我心想你能答应我什么啊,阶下囚。表面却问,你的野心是什么?
我的野心是……
他看了一圈屋内,确定无人后,招手让我贴近他,然后凑到我耳边,一字字清晰说,“我希望,我哥哥多尔衮,成为大金之主。”
他的语气只惊得烛火微颤了颤。我却心中一动:果然,看上去再傻的男人,也拥有大大野心。
我一点点展开扇子,复又合拢。
多铎殷切盯着我。
我问,那皇太极呢?难道他会自动下台?
多铎的手把丝质龙袍揉得起了褶,我想一掌拍开他,却见那双凤眼在灯下,尖利如喙――――“皇太极?”他突然狠狠道,眼中雪亮。
“你方才说的,公道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叫公道。我多铎是努尔哈赤最疼爱的儿子,很像他罢。我爹有七大恨,我也有!皇太极欠了我们兄弟公道!”
发作了发作了!凶恶的多铎复活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帕来,层层打开给我看那收藏得妥贴的东珠耳环。“我从前和你说过一次,你骂我是小奸细不信我。今天我以母亲的名义发誓,你可千万要信!”
我装作被他语气震慑的样子,默默点头。
“第一恨,就是这个。”
――――皇太极不是曾经,有对大明和谈的意思吗?那时候他才刚刚即位不久。你知道他有个条件是什么?就是想要自己的生母孟古,得到大明朝廷的册封,名正言顺地成为努尔哈赤地位最高的正,死后也要压过我母亲阿巴亥。
他总吹牛当年孟古有多受宠爱,还合葬进了陵寝,事事强调,恨不得让人人都忘了我母亲阿巴亥才是努尔哈赤临终前也要见一面的大,更何况,更何况――――
再紧紧握拳,仿佛心底压抑了良久的汹涌,终于在这个晚决堤而出,滔滔不绝:
我母亲她竟然是被逼死生殉!难道我不能恨不能报仇?
皇太极处处用心,表面待我们兄弟好,实际却怂恿他儿子豪格处处挤兑我们,连家奴都敢受指使诬告我,难道我不能恨不能还手?
还有,去年来京城,我为什么会被俘虏?还不是他故意要削弱我们兄弟的力量,不让多尔衮一道前来?他是想着我如果死了最好吧?
如此对待,难道我不能给自己挣条活路挣个公道?我就偏不死给他看!
本来,我父亲就是要传位给多尔衮!皇太极篡位自然心怀鬼胎,我们兄弟如果再不还手,必定是舒尔哈齐的下场!
――――这人我知道,是努尔哈赤的亲弟弟,最后被努尔哈赤关在黑屋子里铁链锁住囚到死。
多铎说着,一把抓起贡糖就往口里塞,恶狠狠大嚼:我和多尔衮哥哥才是努尔哈赤最看重的孩子,有我们在,他算老几?要当舒尔哈奇也只轮得到他!
“我说完了,你要有什么回报才肯帮忙?”
今的多铎,突然又恢复成了初见时,抓狂愤怒满怀恨意的模样。我暗自心惊却又有点窃喜――――有了多铎的主动,分裂他们的计划就更容易了。
只是,多铎戾气,真的很深重。难道他吃饱了没事干整天就琢磨这些?越琢磨觉得越有道理就越恨皇太极?正如牛角尖越钻越窄?
我先说,炕出来啊,不过听你一番话,我觉得你真不愧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有仇必报骨子里也够狠。
他闻言说,那你是答应――――
但我继续面无表情的说,回报?如果你哥哥多尔衮成了大金之主,难道他就不会学皇太极,跑来我大明抢劫?既然他是第二个皇太极,为什么朕要帮忙?
多铎忙咽下口中的糖,一边说,不会不会。如果你不相信,不如我一直留在这里,做人质怎样?
人质?
我瞪大了眼睛看多铎。这人,嘴角还沾着糖屑,口里刚刚说完狠话,却一幅滑稽相。
我确实对俘虏太好了,又或者大明实在吸引人,一呼百应的王子不做要做人质?难道做人质也比做王子吃得好住得好?
人质?我说,你知道什么是人质吗?难道要我大明白白养人质?
多铎见我有讨价还价的意思,忙说,当然不会,我可以叫我哥每年送至少一百颗大东珠来,颗颗都比这糖块大!你喜欢的对吧?还有貂皮、木料、人参,什么都有!绝对不是白白要你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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