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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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德胜门外,栽着桂树。十月的晚,那么,那么甜。我深深地呼吸,享受每一分,每一秒这浓烈的甜。

    我终于,可以见到督师了。上次他回来是五月,只在京城呆了三天。

    督师督师,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北边,雄关险据,运筹帷幄,刀光剑影。你没有见到郊外那一大片,不胜收的栀子,你也没于重阳节,登高喝菊酒吃螃蟹吧?你更没有,在月最明最那,合家团圆,共拜婵娟。

    这一切,我都要,补偿给你。

    我一边想,一边闻着醉人的桂,连心都幸福得微微颤抖起来。

    督师来了。

    夕阳余辉下,辽东的铁骑踏着秋日的晚风,逐渐出现在视野里。马蹄一步一步,如平稳的鼓点。身影挺拔,自若地踩着金红的余光。

    为首的正是督师。他是我心中的挚爱,是我心中的天神。他正驭着那匹高头大马,领着队伍,往德胜门来。

    我狂喜。也跨上了御马的马背,不管其他人如何,策马扬鞭,往督师的方向奔去。

    督师下了马,脱去了头盔。

    我们终于,近在咫尺了。

    我勒住缰绳,还没来得及翻身下马一把扶住他,督师就屈膝,跪在了沙土之上,行了个君臣大礼。“陛下恕罪,臣奉旨回京,未即时出发,有所延误,罪该万死。”

    我根本听不进他到底在说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大概是仓促地滚下了马背。但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只要,伸手一把,握住了督师的臂膀。

    金属的护臂有些凉,又很硬。我的手一路向下,握住了督师的手。他的手很粗糙。但我分不清到底是滚烫的,还是冰凉的。

    我只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张开嘴傻笑。

    督师督师,我终于终于,又站在你面前了。让我好好看看你。但在这之前,让我好好,握牢你的手。

    我多么想,握住你的手,再抚在我的脸上。但那样,我一定,会哭出来。眼泪会不会弄疼,你手上的裂口?

    后来,我与督师,骑马并肩共入德胜城门。微风中,桂更甜,又有簌簌地一层渐渐积在地上,幸福中的我,无意回头一眼,心想这正是那句,落满地,蔽月光。

    回了城,督师平静地,首先安排辽东卫士前往卢象升的军营驻扎歇息,然后,随我,坦然入了宫,步履平稳地进了殿。

    一进门,眼前就是一桌大席面。什么淮王鱼燕窝鲨鱼翅南京湖鸭平阳江蟹,什么干鲜荔枝贡橘葡萄石榴,什么珍稀味营养,就什么统统献上来――――我早就发誓,要量大明之物力,博督师之口腹。

    我假装,没看到督师眼里那一抹,置之死地而突然后生的惊讶。又拉着督师的手,双双坐下。

    宫捧上金盆供我们洗手。

    内监献上一蛊提神鲜汤。

    我轻声对身边的督师说,袁爱卿,你长途奔波而来,定是觉得有些累吧,先喝点热汤,完了想沐或想用膳,由着爱卿。

    然后,我迅速亲自从蛊里舀了,两碗汤出来。吹了吹,先自己喝了一口。微笑着看向督师,但肚子里把原先崇祯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害得到了今天,督师还是以为我……以为我要囚他杀他。

    督师接过汤,谢恩,我看着他一口口舀了喝下,我伴着他也一口口把自己的份干掉。

    然后,我的努力好像收到了一点效果,督师直说,臣想先洗尘更衣。我立即吩咐宫人内监准备。

    然后,我看到内监们捧着督师脱下来的盔甲,换下来的内衫和,拆下来的绷带,自房中出来。我走过去,皱眉,拿起那绷带。

    没有血,只有药渍。我安心了几分。

    公公马上启奏说,奴婢方才打探了,这是袁大人手臂上的箭伤,袁大人说只是轻微划开了一道,根本无妨。

    哦,我说。

    然后,我回到正殿,指着那筵席道,这个,那个,这个,那个,统统都撤了。改成……

    等督师沐完毕,换上舒适的常服衣袍后,再来到筵席上时,我想,他也发现,所有的海鲜,牛,羊,鹅,酒,辛辣之物已经统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精致的点心,果蔬,木耳菇类,还有一蛊据说是珍贵食物但在现代已经很普通的牛乳。

    督师微微吃了一惊,然后谢恩,举箸。我想到这时候,大叔你总该相信,这绝对绝对,不是鸿门筵了吧。

    我的努力终于收到了成效。因为吃着吃着,督师忽然劝诫说,陛下今日接风筵席,臣以为,有些浪费奢侈了。

    我点头,这样“不识好歹”的,就是无所顾忌的袁督师。于是我忙说,爱卿说得有道理,朕命人把方才撤下去的膳食,都赐给宫中的内监宫了。

    听我说完,督师微微笑了笑,似是欣慰。

    我心想,神啊,督师,你就多多进谏管管我吧,我就死心塌地地喜欢被你指责被你管被你进谏,再照你的话去做。

    这顿接风筵,督师似乎是放松了下来,席间,我又讨好的说,督师立下功劳,理所当然荣及家人,朕封阮夫人为一品诰命可好?

    督师按正常礼仪模式,又谢了恩典。我长出一口气,有点妒嫉地,想着那命的衣冠,唉,正红霞帔,珠翟牡丹,阮阮穿着是很亮眼了,袁崇焕袁督师之,一品夫人……真幸福。

    吃完漱了口洗了脸,宫人引督师去寝宫歇息,我先叫太医过来再从头到脚好好看看督师,然后就自己去沐更衣。

    等我也回到寝室,督师坐在上,太医正在配药,我召他过来,太医启奏说督师无碍,但还是开了些强生建体的药丸。

    然后,所有人退下,秉烛谈要开始了。

    我拉了督师的手,要看他的胳膊伤处。督师无奈地卷起袖子,凌迟的疤痕仍是最刺眼的,相比之下,一道新添的,狭长浅伤已经不算什么。

    我终于放心,于是和督师开始聊天,我简单说,俘虏了多铎,把他养在宫里,就和汉武帝善待金日磾差不多用意。

    督师表示接受。我开心。但心里很不厚道地想,如果督师不接受,我也绝对不会违抗督师的意思,可能多铎立即就会被拉进大牢去吃牢饭,谁让他是扬州十日的多铎呢?

    这个晚上,气氛轻松,我问督师辽东的战局,督师说他放心吴三桂的能力,且又添了几门红衣大炮和佛朗炮,鞑子的火器又被摧毁了,盖州应该能守住。

    聊了不多久,我又更体贴地对督师说,爱卿一路奔波,想必劳累,今先歇息吧。

    我说完后,有一瞬间,恍惚感觉,督师的眼神停驻在我身上,他好像,原本还在等着我说什么。

    说什么?总不至于是等着我突然翻脸,让锦衣卫破门而入,把他拖下去吧?

    我恨原版崇祯。

    那,熄了烛火,我们各自上了各自的榻。我放下一层素纱,一层罗幕,也不睡,静静坐在上,看着督师。

    宫中点着宁神,督师的榻,被褥枕头,都是极其舒适的。督师他只略略翻了身,是睡意渐重了吗?

    督师,你起初认为,我依然要对你下手,但你还是那么平静地,遣散了辽东护卫铁骑,平静地,独自随我入宫?你原本,是打算再经历一次平台吗?

    督师,希望你能入眠,待你一觉醒荔,待你在我身边渡过很多晚后,你总会确定,自己绝不会再度身陷囹囫,绝不会再有锦衣卫来折辱你作践你,更不会,再有那毒酒刀锋了吧?

    后来,我见督师似是终于睡着了,便也躺下。

    第二天,洗漱完毕,又一道用过早膳,阳光那,我却还是不想上朝。

    督师倒也没有劝诫,但他向我告假说,臣想今日离宫,去拜访京里的几位好友故交,暂不能伴陛下左右。

    我应了。然后问,袁爱卿,今可会回宫用膳?既然昨日御医说没事,今就可饮些酒,还有新贡来的湖蟹。

    袁大叔他承应了。他说臣定会回宫陪伴陛下用晚膳。

    然后,我目送他离开,督师穿着簇新的深青忠静服,背影让人安心。而朝阳下,一切是那么地,温暖而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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