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汉王的安排,到了京城连宫也不用回,就直接去王府,宫中的那些旧识怕此生无缘再见。已经两年没有见着心远了,沉沉叹口气,在顺天的这些日子,也收过几封她的信,只道是近来京城因为太子与汉王的争端,搞得人心惶惶,不单是满朝武,后宫诸多嫔妃,因为娘家的势力也卷在其中,管事的大人们日渐苛刻,偏偏又少了许多人去了顺天,当值的日子不好过。
这样路人皆知的纷争,皇上能不知道么?我心中总是疑问重重,当今皇上与建帝大大不同,都说同我没见过的太祖皇帝更像,勇猛、强势、决绝,这样的皇上居然容忍自己三个儿子当中最有权势的两个在眼皮子底下打架,还任由不计其数的大小官员牵涉其中,听起来不可思议。
此次北征归来的路上,我甚至几次听闻下人们传言,汉王已放言,自己有同唐太宗李世民一般的气魄。第一次听时我惊愕得几乎叫出声来,他怎么会这般不知轻重?自称李世民,那就是要弑兄谋位,他将自己的父皇可还放在眼中?
转念一想,这又不是真的,他当真这般自高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来,以皇上的个性是不会容他的,皇上如果容他这般肆意妄为,那么对于传位必是也有了定夺,则此次北征为何还让汉王随军而太子监国呢?
越想越乱,就会斥责自己,生活已如死灰,何必还花这样的心思?可我还没有不想活,瞿浩行事虽是忠于朝廷,可终究还是同汉王相熟些,瞿家已经被动地卷入了这个漩涡,说句没有骨气的话,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傍着汉王这棵大树,汉王的前途是由不得我不关心的。
“这是凝王妃的卧房,你不能进去。”门外环儿的一声虽惊惶却坚决。
“那好,你进去通报一声。”外面那人客客气气。
听了这嗓音,我急急走出去迎,“皇圣孙殿下。”
环儿先是瞠目结舌,进而跪倒在地上,“殿下恕罪,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
皇圣孙只笑笑,“起来吧,你也没见过我,不怪你。”又转头向我,“凝,凝王妃可容我讲几句话?”改变称呼的瞬间脸色一变。
我浅笑,给他让出路,“殿下请里面坐。”随手将门半开,而后跟在他身后进屋,他瞥了一眼,也只耸耸肩,笑着走进去。我又回头吩咐环儿倒水泡茶。
坐定,他仔细端详我,我还真没法一下子将角色转换为婶婶与侄子,不知该怎样回应这目光,一时发窘,被他觉察出了,便不再看,开口道“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据说皇叔待王妃还是很好的。”
我笑得泛出苦涩,却也只能点头,“殿下还在为此担忧,真是感激不尽。”
他忽然将右手平摊在桌上,原来掌中是个小锦囊,他又小心翼翼地拆开,只见一对银白镶嵌蓝宝石的耳坠。他边拿出来边解释道“上次姑娘。”他咂下舌,没纠正,继续说“战前给了我一个耳坠,果真保了我平安,我一想,给了我一个,还怎么带呢?就让人照着那样子赶制了一对,当是回礼也好,当是新婚的祝福也好,请姑娘笑纳。”
我忙不迭地感谢,这才发觉,除了当中绽放的花朵由原先的红宝石,被换成了蓝宝石以外,那些个用白银打出的叶片、经脉同花骨朵,细节纹理都与原来那个相似。“几乎一模一样?”我不解地望着他。
“看了好些,都没有给我的那个好看,我想做个相同的吧,就没了什么新鲜感,这不,造型都一样,但宝石又不同,姑娘也好记着我送的。”
想起那日,皇圣孙与汉王相争的场景,对他的感激又增了些许,“殿下的恩典,瞿凝永生难忘。”
他忧郁地挑挑眉,犹豫再三,吐出一句“皇爷爷若是换个指法,于你是恩典,于我何尝不是恩典呢?此刻再说也无用。”
我脑中“嗡”的一下,他的意思是……
他见我怔住,突然脸红起来,“不宜久留,先告辞了。”也不等我回答,匆匆向外走去,我如梦初醒,跟在他背后送出去,他又回过身来,“恕我无能为力,姑娘今后只能自己保重了。”他一作揖,转身消失在夜幕当中。我不便再送,缓缓回屋。
窗边的蜡烛“噼啪”爆裂出点点火星,我仔细端详这对耳坠,在灯光下现出优雅清丽的光,当初那对是娘留给我的首饰之一,也是她早年的嫁妆,据说都是外公请出名的匠人打制的,而这对的做功居然能与原先的相媲美,确是花了心思的。
皇圣孙居然是这样的心思,可我还只当他是个孩子,轻笑两声,往后,他定会遇见个能帮他成大事的女子。
打开首饰盒,抽出最下层,里头放着赵王的镯子,泛着乌黑的光泽。我将这对耳坠也放进去。我这段光景也没有白过,得这样两位男子垂青,是多少佳人都没敢想过的。
合上首饰盒,瞥一眼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终究上天还是公平的,一时得意了,总也有失意的时候。
坐回桌前喝茶,稍稍冷了的茶没有这么香了。
听见脚步声,我抬头,汉王面带狡黠的笑容走了进来,示意免礼,直接坐在我对面。“屋中来过男子?”一挑眉,我暗暗咂舌,明察秋毫,这也被他发觉了。
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刚刚皇圣孙殿下来过。”没敢看他的表情,飞快地补了句“茶都没肯喝,坐一会儿就走了。”
他却没有料想的愤怒,脸上挂着笑“虽是房里进了个男人,可门还开着,很有分寸。”他连连点头。又问“他来做什么?”
我忙回“送了对耳坠。”
“哦?他也研究起这个来了,脂粉气。”他似乎有些不屑,我只得陪着一笑,谁知他居然来了兴致,“拿来我也瞧瞧,他这个做侄子的送给我的王妃什么好礼。”
我张大了嘴,不知如何是好。他凝视我的表现,笑意渐渐淡去,“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没,没有。”一紧张居然结巴了。
“那就拿来看看。”他探出身子伸向我,高大的身影活活要将我压垮。
我扫一眼首饰盒,后悔那天话没有说清楚,这下可惹了麻烦。我这一扫却入了他的眼,他直接跨出去,探手拿过那个首饰盒放在桌上。
“你自己打开。”他双手摆在桌面上,冷冷地命令。
我极不情愿地伸出手,拿手指间轻轻抽开首饰盒的最底层,他的目光果然最先被那漆黑透亮的玛瑙镯子吸引住,脸色大变,“你撒谎!”
“没有。妾身并没有说过还回去的话,只是上次王爷这样猜度了,没有纠正罢了。”趁着有机会说话解释的时候赶紧说了,免得再像上次一样,到了有口难辩的地步。
他稍一愣神,大概也回忆起之前的对话,脸色缓了缓,“既是这样,你就当还回去了,这个我要了。”说着伸手就拿。
我立在那里,见得他将镯子握在手心,转身就要走,我知道他的心思,他就是要把我逼得无路可走,逼得露出马脚,我该让他就这样拿走,可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我扑在他脚下,双手捧着他拿镯子的手,“王爷把这个镯子留给妾身吧。”
他得逞了,冷笑着,“你有皇圣孙送的耳坠,我给了你镯子,我还专门让人给你做了簪子,你还要这个做什么?最后一言都不敢发的人就这么值得你留恋?”就要从我手中挣脱。低头看我的发髻,“我的簪子你戴都不戴,这个却藏得好好的。”
我怎么也不肯,牢牢抓着,“只要这个,别无所求。”
他踢了一脚,虽没什么力气,却轻而易举地将我与他手分开,“只要这个?你要的是不是也太多了!”声音愈发愤怒,“你在顺天同赵王****的那些个场景,我都尽量忘了;父皇都已经册封了,你在这里私会皇圣孙,你明知道他的心思,你收他的耳坠,我什么都不说你;你到现在还要留着赵王的礼物,你是不是得寸进尺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一样东西陪着,王爷留给我做个念想吧。”又重新爬回他腿边,紧紧抱住他的腿哀求。
他低头恶狠狠地看我,从牙齿间挤出话语“你什么都没有?你当现在家丁在汀芷轩里忙进忙出为了什么?你当侧王妃的名号是虚的吗?你当我死了?”说着,将手扬起,这个摔镯子的动作已经深深印入我心。
我惊恐地站起身,跳起来,抱住他的胳膊,心里也满满的怨气,“这些我本来就都不要,只要这个,你偏偏不肯给!”
他瞪大眼睛,手垂下,将镯子往桌上一扔,我紧张地回头,见得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领口却被他揪住,另一手扬起,我闭上眼,害怕的泪水顺脸颊流,却将脸抬起向他,“打吧,随你。”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