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了会儿,一想再不起,怕汉王就要回来,心中一紧,又慌乱了。坐起身,正发愁,昨晚来时怎么不顾今天,大白天的,****上只一件披风,叫人家看见了,是件多么难看的事情,就发现衣架上放着的衣物,松一口气。
细细想昨天的事情,汉王明明是要挟我的,而后来我又直接睡着了,整夜都没有醒,心中涌起不安,掀开被子,缓缓低头,仔细查看看身侧的绳结,还是昨夜沐浴完我系好的样子,丝毫没有变,他是什么意思?
许是听见里头的声响,一个丫鬟快速地跑进来,“凝王妃。”把我一惊,轻轻答应一声。她便乖巧地打水服侍梳洗了。
将头发盘好,我拿上昨夜穿来的纱裙与披风就要走,却见汉王进了门,正好堵在我跟前,心中暗暗叫苦,怪自己起得晚了些,这么不巧。
他抬了抬手,那丫鬟便退下,房中又只剩下我们二人,他的神色凝重,看得我一阵阵揪心,他心情若是不好,于我定没有好处,立在那里不动,耳边只有暖炉“突突”的细响。
他大大咧咧地在圆几旁坐下,又示意我坐。
“今早当着父王的面,请中军大将将阵亡名单拿来细看,果真……”他用宽宽的指节敲击桌面。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他深信不已的旧部下果真变节了。我张张嘴,却被什么哽住,发不出声响,只看着他,难得见的落寞神情。
“今天特地向父皇提了,将几个有功却受伤不宜再战的人调往工部。”
“王爷这样调配心腹,皇上会不会生疑?”当年太子私交大臣的罪名将太子压得几乎爬不起身。
他眉头稍稍舒展开,摇摇头,“军营是个最易让人怀疑的地方。见我将人从军中往外调,父皇答应得特别爽快。至于现在工部这个,我昨夜去信,告诫他回头是岸,快些放人、自己告老还乡。你哥哥就是受苦受难,也没有多久了。”
“妾身这下可放心了。谢王爷。”低眉,见他这般独掌大权的模样,心中却不安,“若他不肯呢?”
他一声冷笑,“这还由得他?他不走,我就送他走。”
阴风嗖嗖的感觉自我身后起,每个关节都在发颤,当年我就是不听他的,被他像驱赶蚊虫般撵走。
“今早父皇还在谈论第五次下西洋的打算。这一行目的虽是扬我大明风范,却总少不了遇见一些海盗土匪什么的,之前也吃了不少亏,叫人家杀了几百个,父皇琢磨着,正缺个正面参战过的老臣。我已经提了他的名字了,父皇也忆起他,觉得甚是合适。他若不听我的,我就请他航海去,一直在海上待到归西为止。”
我捏紧手上的绢子,他心中认定跟他的人,若是违逆了他,这便是下场。脖子上的伤似乎在痛,当年我真是命好,或是运气好,亏得皇圣孙的一道令,我才免于一死。屋内瞬间寂静,他不说话,我不敢说话。
他的目光突然聚集在我的手腕上,“那黑色的镯子呢?”
心中一阵慌张,他果然入了眼,还记得了,忙说“不带了。”却没有勇气告诉他收藏起来了。
他看似欣慰地一笑,“三弟也舍得下这么大的功夫,可惜挑错了人,还回去了也好。”我呼吸急促了,不是诚心撒谎,这下没法子澄清。赵王可惜的不是挑错人,而是有了你这样一个哥哥。
他说完,从腰间一个锦囊中掏出一样东西,看得我险些叫出声来,又是个翡翠镯子。自从那日,我再也不敢看这翠绿的物件,让人无端地心寒。
“你走那天留在梳妆台上的,特地带来给你。”他伸长手,递给我,“一见面,却见你又带个玛瑙镯子,虽然名贵,但不是我送的,所以你也带不久。”
纵使心中百般不愿,我还是顺从地接过,戴上。这次我十分确定,与其说是他送我的首饰、礼物,倒不如说是宣扬他拥有权的物件,就同背上那烙印一样,他就没拿我当个人看,只是他的一个器具或是摆设又或是抵押物。
从凤阳出发,再到应天就没有多久了。
马车中,看着日渐萧索的天,心中暗叹,这个冬天怕是个寒冬。
有了上次的教训,早上都去给汉王请安,到了晚间,他让人传我去同他和瞻壑一道用晚膳。
席间,瞻壑眉飞色舞,心情似是好得很,对我的归宿颇为满意。心中感慨,果真是父子二人,一样以自己为中心,不问问别人怎样想,但瞻壑较汉王还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天真善良,信任自己的父亲总是对的、好的,听多了,我也就笑笑,再往后去些,他终究会明白的,只是到了那一日,他该是多么难以相信以致伤心不已,可又是我无能为力的。
吃晚饭,他让瞻壑先回房,才认真地对我说“父皇嘱咐给你隆重的大礼,我询问过许多有经验的管事,根据规矩礼仪,你是侧王妃……”说完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我的心里早有准备,那日被他呵斥冤枉得很,我说得一点都没错,侧王妃就是个妾而已,叫得好听。他现在特地和我说这个,也太多此一举了,当不了赵王妃,他认为我还在乎妻妾之分与排场大小吗?只淡淡点头,“妾身明白。”
“和管事的人商议过,你家人都不在应天,而且册封的诏书其实早就下来了,八抬大轿就算了。”他停下想等我的反应,可我只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他便接下去,“安排的人现在已经在府里忙活了。到了应天,你就在直接进府,在汀芷轩正房住下,既是礼仪上给不了你什么,彩礼就都加了倍,父皇说过这对你也是赏赐,我定不敢怠慢。”
“谢王爷。”我笑盈盈地,早就藏起眼中的泪花。
“当天定是都累了。第二天我就在府里宴请宾客,正式昭告汉王府进了位凝王妃,你说可好?”他不紧不慢地叙述他的安排,末了还问我的意见,我觉得可笑,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房里,环儿帮我打水准备沐浴,我心中却如死灰一样,眼见着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到应天了,我幻想的任何意外都没有发生,在汉王府孤寂而抑郁地了却余生,是铁板钉钉的结局。
“姑娘。”环儿神秘兮兮地在我耳边唤一声。
“怎么?”回过神来,见得她笑意从脸上溢出来。
“我突然想起来我为什么叫环儿了,因为我有件贴身的里衫上绣着个‘环’字。”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充满希望。
“哦?拿来我瞧瞧。”倒确实是条线索。
她嘟起嘴,“就是旧了些,姑娘别笑话。”说完从旁边的椅子上拿来个叠得整整齐齐的鹅黄里衫。
“年代久了自然旧。”满不在乎地接过,展开,边角上还磨破了些,的确有年代了,但手感却是很好,像是上等杭州丝绸。仔细看,‘环’字是个图画,本是个玉环,很是精细,近看是个做工精良的玉环,拿远一些却又可以看出字的形状,构思精巧。
见我微微一笑,她很是兴奋,“是不是能查出些什么?”
我不置可否,“你记得穿着它的时候是几时?”
她眯起眼睛,“约莫四五岁,也就是差不多十年之前了。”
我点点头,“这料子极好,现今都少有。待回了应天,遣人去查查,说不定能查出些头绪。”
“那真真可喜。”她将里衫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说不定家里还有人。”
我挑起眉,装作忧伤的样子,“真查到了,你要回去了么?现在我猜,你还不是姑苏城的,极可能是浙江一带的。”垂下头,“你要走了,谁陪我呢?”
她还当真犯了难,头一歪,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我就回去看看,定是陪在姑娘身边不走的。”
心中一阵感动,却决心逗逗她,“你是不舍得我,还是不舍得张公子?”
被我戳中一点心思,她害羞了,“姑娘何必这样?我,我两个都舍不得。”
还真是实在的丫头,不忍心再戏弄,便真诚地说“有父母家人的日子很好,你要回去我绝对支持,至于张公子的事情,还需得你自己把握。”说完长舒一口气,头靠在浴盆上。
那丝绸、那绣花的样子,都是娘喜欢的,她去世后,我就很少再看见了,今天冷不丁再看,心中涌起的伤感几乎要吞噬我。环儿还可能有父母,我没有了;她还可能有张公子,我却再没有指望。淌出的泪,滴进浴盆里,无声无息。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