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对我的品性是起疑心的?”汉王一步步走近,话语间咄咄逼人。
“高卓彩绿的事情,的确不光彩。”这是我的真心话,没有必要瞒着他,“但是我还是向着王爷的,只求一个明白。”
“好!”他坐在梳妆镜前的椅子上,“本就是我策划的。解缙追着他的女儿,一路被我的人引进了锦衣卫布的局。”
“什么局?”
“锦衣卫得知朝廷大臣中有与外贼勾结,并截获通信,当日在江西某处见面,便布下阵,而解缙恰恰也到了。”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似是在道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太子爷的事情也是王爷诬陷的?”我低头看他,语气也很强硬。
“这是什么话!”他仰起的脸带些怒容,“他自己犯下的错误,我不过没有阻止而已。”也许觉得这样交谈,似是我在审问他,他觉得很不自在,说着便站起身来,俯身看我。
我见得他双手在体侧握拳,是真的发怒了。
“王爷,僭越礼法的事情……”我缓缓声音,想好好劝他。
“还谈什么礼法!”他气急败坏地打断我,“莫不是也怪罪父皇僭越礼法?”
“不敢不敢。”见他这般讲话,我也不敢再顶嘴,毕竟,当今圣上登基的名不正言不顺,是全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但权力在他手中,怎么还会受礼法制约。
“在你心里,我朱高煦就是这样不仁不义之徒。”他伸手握住我的双肩,紧紧捏着,脸靠近,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告诉你,本就该是册封我为太子,这是父皇许诺的。”
果真是另有隐情,“怎么会……”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皇上怎会给下如此的许诺,即便是许下了,又怎会不兑现呢?
“你该信我的,你不可以不信我。”他连又说了几句,“府里今天有的忙的,先走了。”说完,他松开手,有些垂头丧气地出了门,临走前又扔下句“晚些时候还要见的,希望你能够想得明白些。”
之前每每逢到他与太子的争执,我都对他冷脸,现今我又有些惭愧了,归根到底,是我没有搞清楚状况,总是想当然地认为他错了,殊不知,其中还有这种纠结。
仔细回想,进宫也这么些年了,见得的皇圣孙与太子,总是以“仁”著称的,不管他们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阻了汉王的路,对我确实是好的。
两方同我都是有情谊的,而如今这样的情形,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再过问两方之间的事情,一心一意地跟着汉王,对太子与皇圣孙尽礼数,除却纷争,旁的事情能帮就帮。
坐在床上想了有大半个时辰,总算是这样想通了,心中也释然许多,正接到尚寝局来人的吩咐,汉王接管太子手中事务,则府内进出各方官员必是要增多的,因此宫中各局都需调拨人手,往汉王府去,将府中相应的事务料理妥帖。
宫人的名字都是上面拟下来的,此次没有心远相陪,心中有些失落。汉王府便是旧日的瞿将军府,却又物是人非,当今的汉王妃虽是我瞿凝的姐姐,外人又怎知完全没有血缘,她还对我如此有恨意。虽是如旧时自己的家,这样想来,却是悲哀与昏暗的,又没个人陪。
“凝姑娘要保重。”心远来送我,竟然泪水盈满眼眶。
“不过是去趟汉王府,还要回来的,何必如此?”我朝她笑笑,她该为我欣喜才是,能够陪在汉王身边,又到了姐姐身边,在她看来应该是极其欢愉的才是。
今天心远却有些一反常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我心里不是滋味,“外面不比宫里,姑娘处处小心。”
心远的这话似是有深意,却不容我们多说话,启程的时间就到了。
局中的大人们坐着轿子,后面便是我们这样的宫人,列着长长的两条队,经过乾清门,过了午门,慢慢走出了皇宫,向汉王府走去。
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御道街,两侧都是回避的民众,我知道身后是逐渐远去的皇宫。真是希望这一离开,就是永远地离开,沉闷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为何还要这样拖住我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便走回到我幼时熟悉的路,看到了那熟悉的轮廓,那曾经是我的家,今后也仍将是我的家,我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众多人暂时停在正门前,大人们纷纷下轿,公公们抬着器具从侧门进出,还有大人拿出名单分配宫人的去处,这样喧嚣热闹的场景,一下子将我拉回九年前,从这里走出,迁往顺天的场景,九年之后我又回到这里,可惜,父亲、母亲至死都没有再能回来看过这里。
往常该常闭的大门,今日也敞开了,明示今日发生的大事,而宫人们则需从各边侧门进入,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小时与漪姐姐玩耍,我常常躲藏的冠云叠石、流连的七里桥,还有小时候生活的汀芷轩……
刚走进花园,便发现多出一块巨石,这样光洁圆润,不是江南人家常用的太湖石,放在周围的花草中显得有些突兀,昭示着它是新主人添置的物件。细细看,上面朱红的大字“煦园”。
我微微笑了,又抑制不住随之而来的忧伤。这块石头该是皇上题字的,用的正是汉王的名,这宅子便是皇上赏赐给他的。这样一来,园中的一切似乎都逃不出“煦园”的名号,全部归了他,再也没有半点瞿将军的影子,真的物是人非。
根据刚才宣读的宫人寓所,正厅归各局大人,女官可以分得偏房一间,到再下面的宫女只能四人一间。我居然住的是汀芷轩的偏房,实在是巧极了。
“王妃有孕在身,卧床休养,众人不得在烟兰阁周围喧哗吵嚷。”宣完最后一道事项后,宫人们都纷纷前往各自寓所,赶着收拾停当,酉时之前就需各就各位,开始各自的工作。
汀芷轩四周的紫藤与绣球花都还在,与不远处烟兰阁墙边探出头来的海棠相呼应,只可惜现在已是深秋,若在花期,定是一片姹紫嫣红,好不漂亮。
东西收拾起来极快,我坐在窗前,有些盼着天黑,只有天黑了,我才可以去掌灯,我才能重新在这片熟悉的宅子里四处走动。
小时候没有进过偏房,原来视野大不如正厅,光线也不好。情不自禁想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样的俗话来,自己笑了笑自己,好歹也是宫中女官,怎可以被这些外物扰了心性呢。
在自己的冥想中,看着日头渐渐西斜了。
在大宅子中转了小半个角落,走过几个院子,见得了几个女人,浓妆淡抹,并不相同,却都是天生丽质的。还到些个小孩子,都是汉王的孩子。
从未问过清霁,究竟府上有多少个男孩子,她也未说过,在她心中,再多的男孩,都敌不过她的儿子—只要她能生下个儿子。可她是低估了瞻壑在汉王心中的地位。
却没有见着熟悉的人。走了几步,笑自己痴了,当日迁往顺天,是举家连带仆人前往的,熟悉的都还在顺天,这里,除了清霁、温瑜与汉王,再没有相熟的人了。见着这熟悉的景,是自己在想象曾经相熟的一切,有些恍惚,还期望着能看见娘、漪姐姐这些再也不得见的人。
想到温瑜,我的心一紧,这个男人,我实在是没法喜欢起来。当日在顺天,他如此信口开河,一语将我置入那样的境地,而细想,我并没有亏待过他,为着他与清霁的那些个狂妄的想法,他便这样诬陷我。虽然他有着不屈的气节,我却是恨他的。
整个府邸都没有太大的变化,除却个别花草山石的添减,主要院落的分配都和过去一样,想来汉王也是算过才分配的,因此与瞿府过去遵从的风水相同。
我突然想起给我们住的院子,都是未有人入住的。这样算来,汀芷轩还是空出来的,不知我进府后能否住进去,这样便又住回原来的屋子。想到这里,我的脸自己红了起来。
“瞿妃临盆。”的叫声打断了我的各种想象,匆匆让人去请了医,见得汉王向烟兰阁走去之后,心中有种淡淡的忧伤与失落。
走到远山堂前,当是叩拜父亲之后,却见远山堂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女人。
我正惊魂未定,细看,竟然是白天萦绕心头的漪姐姐。
我揉揉眼睛,这一定是一场梦,从太子爷出事开始,就是一场昨夜没有醒的梦。这逝去该十年的人,怎会这样站在我的眼前。
但我却一点都不害怕,是梦不必怕,若是漪姐姐的魂魄,我也不怕,小时候漪姐姐极喜欢我,即使回来,也不会害我。
这个女人像极了十年前还才十四五岁的她,只是终究还是不同的,丰腴了些许,不似印象中的她那般瘦削,皮肤也变得更细腻而有光泽。但十年前漪姐姐的样子我也记不很清了,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你是瞿凝吧。”她居然先开口了,笑得那般亲切,愈发像漪姐姐了。
我赶忙行了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都叫我赵姨娘。”她便是现在抚养瞻壑的赵姨娘,他口中脾气极好的赵姨娘,我微微松了口气。
她走近一步,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我知道瞿妃不是真正的瞿漪。”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