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很是无奈,“宫里出了些乱子,父皇心情很是不佳,且这祸事影响怕较远,此时提及赐婚……”他没有说下去。
若是算着时机不对,硬是要求,说出话来不讨皇上喜欢,既折了他在皇上前的分量,又未必能成,倒不如不说。我只得说“那就缓缓。”
他松了一口气,却仍旧为难,“这是算得的好日子,错过这一时,再就没有了。”
“汉王若是真心待我,倒也不拘这时日。”刚刚缓下婚事的话,是理性强盖住了心思,而这句却是心里真正的想法。有几宗婚事不是算的黄道吉日行的礼,而举案齐眉的结局又有多少呢?真的情谊,便不在乎这些繁缛节。
抬头看他,虽是婚事推后,他却还笑得一脸灿烂,我不禁又有些恼,“王爷有喜事,说出来与我听。”
他愣了愣,想收起笑容,却犹豫了下,继续笑着说起话来,“按说这乱子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我该是厌恶才对。可实在是忍不住,太子竟犯下如此大错。”
我瞪大眼睛,却都不足以表达心中的诧异,他已如此明目张胆地公开与太子的不和。四周看看,也未见他人,又安下心来,这是真没有拿我当外人。
他想想,弯下腰,凑在我耳边“趁父皇谒陵,太子爷私自派人去锦衣卫大牢探望解缙。”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也知此中轻重。锦衣卫本就只受皇上的命,关入这牢中的人,都被加上谋反叛乱的罪名,私会这些人,就等同于有了反心。而现在恰恰又是太子爷犯下这样的事,确实是大祸没有错的。但去揣度,我就不信太子这点轻重都拿捏不好。
“王爷,有一事相求。”原本说还嫁到府上再揭露的秘密,现今离满足好奇心又遥遥无期,不如趁着他心情好问出来,也好放心。
见他同意地点头,我便继续说下去“当初姐姐说的,王爷想立妃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问得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确是现在还没有想要告诉我,表情有些不愿。我仰起头,眯着眼睛冲他笑,“王爷就不要卖关子了,嫁入王府是迟早的事情,这事一天不明白,便一天不得安心。”
他也仰起头,望着高高的房梁,像是在考虑。这样一来,我就只看见他宽宽的下颔,中间一道深深的痕,正对着我眼睛的是他起伏的胸膛。
“好,今天就告诉你,此事轻重你心中定是清楚的。”他重又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道,“那女子是解缙的女儿。”
这一句说得我好惊愕,他却不给我回神的时间,“又听得父皇问起他,怕他东山再起,来对付我,不如提早结盟,即使结盟不成,也必离间他与太子关系。”
“那信?”对于他一手写出的,看起来情深意切的信,我内心深处始终不能释怀。
“结果出乎意料,解缙不肯,他的女儿倒是欣然的。”他说这话时满脸的得意,得女子垂青,必是英雄豪杰值得欣慰的事情,我不禁为自己能得此人之心而得意起来,但看着他的神情又不大痛快起来。
他却是仍自顾自地说着“于是顺水推舟,写了多封信。信自然到不了他家千金手上就被截下,解缙深觉大事不好,急急去拜见太子。奈何太子听说此事,果真对他生疑,让他尽快离京,造成了解缙回京,不觐见皇上倒私会太子的情形。”
往事一段段浮现,乾清门前,太子与皇圣孙赶着回府时,汉王脸上的神情便都可以理解了,可汉王在此之后还是写信给她。
“此后信件不断,看准时机,托人邀了那女子观景,又让人留了她的笔迹,告知解缙她已同我……”说到这里,他拧了下眉,迟疑着,脸上全是玩笑的神情。
“同你……走了?”我试探着,总觉得即使是极像的笔迹,联系她名门闺秀的身份,“有人会信么?真信了又能如何?”
他轻蔑地笑了下,“你是有所不知,这名女子,面貌出众,却天生愚钝,枉解缙的英明,痴情于男子而与他一道逃遁,还真是她做得出来的。信中写明一道向云南封地去了,解缙自然相信。”
“那大学士,不,解缙,入锦衣卫大牢可是也与此有关?”我迫不及待又问了个问题,他又变得犹豫起来,我也觉得这事未免太过重大,似乎也不是此情此景该我问出来的,吐了吐舌头。
他正要开口说话,听得外面的公公一声“行礼”,料是仪式要开始了,赶忙往外走,走到门前了,“等等,我先出去,你过会儿。”
我便停下,看得他双手背后,收起笑意,变得严肃起来,回头看我一眼,走了出去。
谒陵之后不久便入夏了。我一直盼着热些,再热些,期待能与去年一般浙江避暑,而天公不作美,这个夏比往日都凉爽,偶尔几次热极了,宫女间有传闻,皇上身边的公公请皇上避暑,皇上却不同意。
总能从心远口中得出些朝堂的事情,太子的地位大不如前,说出的话愈发不合皇上的意,与出足风头的汉王,已经不可相提并论。
想想,皇上不肯避暑,大概怕的便是太子又将监国,监国都不放心,又怎会放心将社稷交给他呢?难怪汉王愈发的意气风发。
很多的夜晚,看着窗外星空,睡不着,就在想着汉王在其中做过的手脚,总让我心里那么不舒服。
一方面是想不通他这样的男子,怎会有这般法子;另一方面,从高卓彩绿到今解府千金,想得出这样的伎俩,他必是情场上的老手,怕逃不过喜新厌旧的俗套,而我,眼见着韶华逝去,即使今年嫁进王府,也没有多少年的风光了。原来,最终跟了汉王,也离不了在王府中孤独老去的命运。
而每每看到心远,总想起她与赵王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算来,心远与诗兰都对他死心塌地,必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只可惜,为何他对心远这般牵挂,对于诗兰却是不清不楚。倒不是偏袒哪一个,心远至多是个小家碧玉,而诗兰虽是隐姓埋名,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举手投足间却都是大家风范,真不知道赵王是如何抉择的。而后一叹,“情”这一个字,不是旁人能看得透的。
清霁的来信依旧那样假情假意,腹中的孩子眼见着长大了,叫人算过,是个小王爷,汉王府上下一片喜庆。塞回信封,清霁这是眼见着她的大事一步一步依着她的计划走着,该是多么得意。
她也真是能看准机遇,她的大事与汉王的大事是相同的,她的努力在汉王眼中都是助他,想必是得他的欢喜的。相比之下的我,空留一个聪明的名声,却总用礼法在阻碍着他,还是远远不及清霁。
说到礼法,汉王似乎将皇位看作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其中必有隐情。既是跟他,必得相信他,皇位之争想必多少事出有据的。
他的心中,反倒是太子是强盗。但单凭那日皇圣孙冲撞锦衣卫也要救我出去的行为,太子与皇圣孙都是有情有义之人,又怎会做出此等事情,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这样思来想去,日子也就如流水一样了,眼见着夏天就要过去,料想今年都得平淡地在宫中度过,还不知婚期何日,不禁黯然起来。
一大早被外面宫人的喧哗吵醒,夹杂着各种器具碰撞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搬运许多物件。心中一股怨气,不光是司灯这类,尚寝局的众多宫女都是值夜的,这帮人怎么白日里又不顾及我们呢。
刚起床,心远便匆匆进来“大事不好,太子被软禁了。”
这一声,说得我睡意全无,忙拉着她讲详情。
“谒陵时太子爷就私会锦衣卫犯人,已是犯了大罪。而偏偏解缙是为着通敌的罪名进去的,细细查着,竟连太子爷脱不了干系。”心远的胸脯起伏着,似是从老远过来的,看来在我还睡着的时候,她已经在宫里兜了好大一圈,难怪消息如此灵通。
“那太子的事务……”
“汉王接管了。”她脆脆地打断我的问话,直接抛给我这个答案。果真,汉王离成事已经很近了。
“姑娘慢慢梳洗,我先去别处坐坐。”心远颇有百灵鸟的架势,到处传信,宫中亏得有了她,才能知道这么多的信息。
虽是汉王如日中天,但毕竟出了如此大事,我的大事,看来真是遥遥无期了。对着镜子边梳妆打扮,边苦笑。
“可惜了,未行大礼,你今天先要以女官的身份进我的王府了。”总惊叹,汉王进出这宫女寓所,怎老是这般如入无人之境,今天又是这般。
我将另一边的耳环匆匆戴上,回头看着他,“太子当真通敌?”
他一怔,回道“皇上说是,他就是。”顿了顿,“跟我的人,当向着我。”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