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娴以为整件事一定会水落石出,然而,自从案件移交到原省,再没有音信。倒是在报警后的一个星期,她和同学通电话,得知侯老师被解雇了。
莫泽依旧病着,被父亲待会家休养,其实是在家里享受最后的日子。
在离开学校的那一天,莫泽看似正常些,虽然面如纸色、眼窝深陷,好歹没有发高烧,静娴请了两个星期假,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在火车上,半夜,静娴睡着了,斜靠在莫泽的肩膀上。莫泽的眼神温柔而涣散,他伸手去抚摸静娴的脸颊,回味着这张脸上所有的一颦一笑,她是如此的年轻和优美,虽然日夜操劳,有些疲惫的纹痕,但丝毫掩盖不了她年轻的活力。
莫泽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基本情况,素日的雄心壮志,也在病魔的折磨下,变成了泡影,他非常珍惜静娴在身边的时刻,即使接受不了不久于人世的现实。
他第一次吻她,在昏暗的车厢里,在他人沉睡的梦中,用他干涸而虚弱的唇,紧张而无限眷恋地寻找她的唇。静娴似乎感到了异常,张了张口,微微回应了一下,在他们双目对视的瞬间,一切的心酸、痛楚和甜蜜,化成四行热泪,融化了世间所有生与死的距离。
此刻,静娴拥住莫泽,她多想大声哭泣,不管有多少人,有多少阻隔,她的泪水是对命运和病魔的抗议。火车咔嗒咔嗒不停地向前翻滚,在行走的旅途中,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连自己都无法预料,身边的人会不会在半途离去。他们固执而倔强地对抗着命运,却无法改变命运,青春里最残酷的事不是被病魔夺取生命,而是明知前方是他的坟墓,她却无能为力去扭转他的方向。
下车前,因为沿路颠簸,莫泽发起了高烧,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的生命在蒸发,就像他为数不多的剩余时光,被一天天蒸发而去,没有任何补给。他昏迷不醒,嘴唇紧闭,身上的紫斑越来越明显。静娴和胡老汉不停地给他换湿毛巾,也无法退烧。
“快,快,湿毛巾,两条!”胡老汉不停地催促她,静娴把背包里的衣服弄湿,敷在他身上,也无法退烧。车厢里人头攒动,都纷纷拿出湿纸巾和扇子,列车长把空调调低,并拿来冰块,敷在他身上,才算降低了体温。
离下一站还有一个小时,静娴擦去泪水,说:“我们必须下车,找个医院,给莫泽退烧。”有个这一站下车的乘客主动提议说送他们去医院。静娴心里一暖,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莫泽拖着半条命回到家乡,并在家休养了一个月。十月,本是秋高气爽、洪雁高飞的月份,稻麦丰收,然而,当地却早早下了霜。记得那一夜,霜下的很重,滴水成冰,月亮很大很圆,清冷冷的蓝色夜空中,只剩下月亮孤月长明,就连启明星也落下了山顶。
莫泽身上的紫斑开始显现,从胸部到手臂,颜色从淡变深,像魔鬼的爪子,钩住他的生命不放。那一夜,他没有发高烧,在12点左右,突然清醒起来。
他从床上坐起来,开灯,翻开自己的那本笔记本,静静地看。从笔记里,掉出静娴的照片,他拿在手里端详甚久。胡伯父见到灯光,以为他又不舒服,推门看见他在看书,替他裹上被子,说:“书明天看,天冷,盖上被子。”
莫泽温和地笑着说:“爸,别担心我。你去歇着吧。”胡伯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看他清醒的样子,也就回房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胡父打开房门,看见莫泽安详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手上还拿着静娴的照片。
胡父心脏一痛,膝盖一软,跌坐在地板上。没有眼泪,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天的到来,只有痛,无声的痛,在他沉默的脸色,刻下无可磨灭的印记,从此,他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天,沉默、无声而麻木。
门被推开了,静娴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踏了进来。然而,屋里锅冷灶凉,她大吃一惊,直奔莫泽的房间,看见胡伯父抱着莫泽冰冷的身体,无声地坐着,像一尊雕塑。
昨夜,静娴半睡半醒中,被一阵剧烈的心痛击中,恍惚中看见莫泽坐在身边,深情地看着自己。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太忧心,静娴的眼皮有千斤重,想起身又起不来,终于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
“我为什么没能早点过来?”她内疚、自责,悔恨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脚下如踩棉花,深一脚浅一脚,踱到胡老汉身边,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心跳濒临停止。“伯父……”剧痛在她胸襟里膨胀,由深而浅显现,脖颈上青筋凸起,而嘴唇抖动,那是她压抑自身痛苦的结果。
“伯父,我,我想见见他……”
胡老汉半响抬起一张麻木的脸,冷静得近乎无情,“他走了……”
在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四颗凉泪无声地滑落。
“他昨晚最想见的人,是你。”胡老汉的声音依然冷静,这是这种冷静,让静娴恐慌而不知所措。他把莫泽安放在枕头上,慢慢站起身,半拖着身体,走出房去。
莫泽苍白而瘦削,眉眼平静,如果是往常,即使病得再严重,他也会睁开他那双深情的双目,专注地看自己一下,哪怕一秒。然而,他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再也不会为她擦眼泪了。他的人生定格了,再也不会改变了。
静娴默默俯下身,保住他几乎僵直的躯体,让他安安分分地呆在自己的怀里,他再也不会不听自己的话了。她没有一丝惧怕,反而非常平静,他胸口还放着自己的照片……
“啊……”静娴再也承受不起这种痛,仰天长啸,像一头困兽丧了幼子,无处填补的空虚,就算给了整个世界,也填不满,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他。
当殡仪馆的车开到门口,工作人员要将尸体火化。静娴死死地抱住,像一把锁,把自己和莫泽紧紧地锁在一起。“不要,不要,不要打扰他!”她眼神恐惧而疏离,一时半会工作人员也无可奈何。
暑假给莫泽看过病的医生也来了,他胖胖的眉眼填满了哀伤和怜悯,上前拉一拉静娴,“女娃娃,你没事吧?”静娴“哇——”一声哭出声,暑假里他的话还言犹在耳,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她仿佛从梦中惊醒,镇定了许多,医生乘机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她迷糊中昏了过去。
待她醒来,迎接她的只是一个盒子,一个装着莫泽骨灰的盒子。
泪水簌簌地落下,如断线的珠子,捞不住,拿不稳,一切像一场梦,可是她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静娴没有对家人说过任何莫泽的事。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学校。
室友都说她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主动找人讲话。原本选举出来的学生会副主席,她也无力去经营,屡次开例会迟到,同学们渐渐颇有微词。终于有一天,静娴在房间里,挽起手袖口,用水果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绽开一朵血红的花,她默默躺下,莫泽正在向她招手,他在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莫泽,我再也不会让你孤单了……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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