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风苑无风,欲挽之心,愿留一段年华。
“柳儿,这个园子,是送给你的礼物。”倩倩嘉影,凝眸驻足,身后,是她丈夫,无限怜爱的目光。
“礼物?送给我?”远山秀色,不及眼前春光,她的眉尖,已然临摹了远方的山黛之美,而唇角,已含湖光莹润,佳人难得,枕边手心皆是错。
“太贵重了,柳儿受不起。”女子有些慌了,只顾紧张着脸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府上不是已经有了别苑,何故要再建一座?”
“柳之姿,号称美人,风起情生,故名‘挽风苑’。”才华横溢的男人亦望向前方园子外面的树林,放逐着自己最真实的自由和遐想。
挽风,便是留恋美人之姿了?习习柳忍不住地笑意,柔情荡漾,似水年华。
“柳儿,以后我们可以来这里散步,你说好吗?”
“雨后空山,软软的泥土,踩上去,都是一脚的芳香。”
“奉尧,树丛茂密,如果我们迷路了怎么办啊?”
“那我们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山里去,做一对凡世神仙。”
“可惜柳儿命途不济,无法与夫君结发同好,这一生一世一双人,怕是来世再约定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都是那些为赋词强说愁的人胡诌出来的,你我已见,便是人生。”
这是所能想象出,桃花源中,缱绻情深的鹣鲽之色了。
“嘿!”
“哎!”
“往哪儿打呢你!”
“你,你接不住还能怪谁啊!”
“顾念槐!”
“只要你服输,我就,哎你!使诈啊!”
“怎么样不行吗?!”
苏杭双城,南方双姝,一个大气,一个温柔,然则杭州抑郁阴霾之时,苏州却难掩高兴之色,多么舒畅的一个好天气!
更加难得的是,顾老板无暇留恋于风月场所,竟然在挽风苑里精神高涨的打网球,最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网球伙伴,正是他三两语不合就要唇枪舌战的妻子包曼一。
小夫妻俩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地一局又一局打着这西洋传来的新式运动,就连旁上伺候着的下人,个个挤鼻弄眼地传达着同一个信息:他们俩居然能玩到一起去?
“嘿!”大少奶奶发狠地使劲一抽,准备让顾念槐难堪的时候,谁想顾念槐转身一接,大力发球,又将这气势狠狠地打了回去,结果曼一完全招架不住,奋力接球未遂后,重重跌倒。
“哎哟!”跌倒之后的顾太太不顾旁人地撅嘴撒气起来。
“怎么样,摔着没啊?”看到包曼一摔倒,顾念槐显然开心多过关心,看这口气,就快要笑出来了。
“怎么,摔断腿才叫摔着吗?!”正愁气儿没地儿出,这不,顾念槐的不体贴正撞枪口。
“哟哟哟大小姐哎,您穿的可是长裤,能摔得多疼啊。”顾念槐故意模仿着包曼一骄横的口吻挤兑她,叫大少奶奶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看来顾念槐生平的爱好,除了花天酒地之外,又多了一条,就爱招惹包曼一。
“你过来扶扶我啊!”包曼一真是着急了,要是现在能站起来,肯定冲过去狠狠地揪他耳朵了。
“不是晶蓝扶你了么,晶蓝,快扶少奶奶起来。”
“呀,真的划破了!”晶蓝将包曼一的长裤卷到小腿,发现小腿到膝盖之间,有几处擦伤,白色的裤子都有点点血丝。
“还真摔破了啊,我来看看。”瞅着情况好像不是玩笑,顾念槐稍加紧张地跑了过去,“哎呀你怎么,”本想脱口而出的是“这么不小心啊”结果张嘴就变成了“怎么这么娇气,这点小伤还叫唤,亏你说自己网球打得多好多厉害呢,真是笑话!”
“你!”怒睁圆眼的包曼一,差点就伸手就揪他耳朵了,结果,转念一想,立刻带着哭腔地说:“念槐,我的脚腕,好像不太能动了,你看看是不扭到了?”可怜兮兮的样子让顾念槐信以为真,赶忙蹲下来,去检查她的脚腕,结果,
“啊!”
下人们都自律地转过头去。
“包曼一你咬我?!”
“我叫你不关心我,哼!”原来趁着顾念槐低头的时候,包曼一像狩猎的豹子一样,迅速扑上去,在顾念槐的耳垂上使劲儿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疯了你!还有血?!”顾念槐伸手去摸自己红肿的耳垂,结果摸下来一看,还有血迹,他既恼怒又委屈地看着奸计得逞的包曼一,又好气又好笑,居然奈何不了她!
“哼哼,这下本少奶奶解气了,晶蓝,扶我起来,回去擦点药。”包曼一也感觉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儿,立刻一副嫌弃的表情用手抹去,然后洋洋得意地站起来,满意地看着顾念槐扭曲的表情,然后腿脚稍稍瘸了点地回到挽风苑里去了。
“这,这什么世道啊!有这么,这么没有家教无法无天的妻子吗啊!”顾念槐怨念地等着包曼一的背影,气呼呼地做到休息的遮阳伞下,自言自语。
“少爷!”聂常胜看起来心情大好地朝他走过来。
“少爷,我有个好,”刚要启齿的聂经理,看到满脸愤懑的顾念槐,还有他红肿的耳朵,满腹疑问,“少爷,您这是,您的耳朵这是,”
“你怎么来了?”顾念槐想不出来该如何回答聂常胜的问题,气未消减地反问了聂经理一句。
“哦,南京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财政部长邓长青任命咱们浦阳贸易承担这次的钢铁业务。”
“浦阳接手了业务?”顾念槐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有点措手不及,因为他也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得如此信赖。
“老板,其实这次的计划是,南京方面想要垄断钢铁业务,然后伸入到北方,最终的目的,除了咱们自己的经济利益外,还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打垮北方宏徵。”聂常胜感觉表情迷茫的顾念槐也许没有理解这件事实质的玄机,于是有必要再细致解释一番。
钢铁,垄断,宏徵,顾念槐差点就要飘飘欲仙了,仿佛天地之间,尽在手心掌控的膨胀之感,已然冲昏头脑。一旦这次的计划成功了,他可算得上是光宗耀祖,成为实至名归上的钢铁大王,这是什么概念,北方之侯孙逢耀将溃不成军,而林氏盛森,将再无能力与之抗衡,留个全尸与否,全赖他顾念槐的意思。
“可,邓长青究竟为什么会青睐我们?来接手这项业务?”陶醉的清醒,阴冷袭来,顾念槐很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而南京方面,对他更为了解,又如何会属意他的浦阳?
“林立芳那个老狐狸派了他的孙子林子卿去了趟南京,把脏水全泼咱们身上了。”聂常胜此话一出,顾念槐忽感刚才的喜悦,瞬间变成了海市蜃楼,浑身冷汗。
“什么?!这个老头子还真不消停啊!”
“但是,殷先生也去了一趟南京,而且在林立芳之前。”殷先生出马,顾念槐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现在真有点佩服自己,当年怎么就在林国府安插了个内奸呢!如此沫般的成就感,再次掩埋了理智的疑虑。
“好小子!林立芳雪藏殷越祺,可知有多么愚蠢。”每次当殷越祺表示对林家的不满和自己壮志难酬的时候,他就认为殷越祺投靠他的立场就更加可靠了,不禁沾沾自喜。
“越祺他人呢?”顾念槐也懒得问殷越祺究竟跟邓长青说了什么,让顾家与南京的恩怨一笔勾销,让林家的栽赃以失败告终,其中的纠葛纷繁,自己也未必能够明白,只消结果是有利的就足够了。
“还有更好的消息呢。”聂常胜自那次揽下顾念槐的责任被伍茜尔大骂一通之后,虽然在殷越祺的运作下当上了浦阳的经历,然而一直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以免招致非议。今时不同往日,一连串的捷报让这位手握重权的大经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把了。
“还有?还有什么啊。”其实这一个好消息已经足已让顾念槐身心放松一段时间了,他谨慎地去揉了揉被咬破的耳朵,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静待佳音。
“林立芳啊,听说了咱们浦阳这一仗胜地这么漂亮之后啊,突发心脏病休克了。”这一足以让林国府上下鸡飞狗跳的消息,传到了苏州这边,立马变成了好消息,所以,有些时候,善恶本就是一家。
“心脏病?休克?”惊讶的顾念槐被果汁噎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因为一直以来,林立芳精练干瘦的摸样已经深入人心,就像传说中不可能实现的永动机,那么让人生畏,结果呢,居然因为浦阳的得利,而心脏病发休克了,这对浦阳顾家来说,已是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林立芳倒下了,林氏就快完蛋了!
虽然顾念槐并不认识林子卿,但是林大少的“斑斑劣迹”他也早有耳闻。这位林公子与自己的能力,完全是半斤八两,只不过他得到了殷越祺这个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帮手,只待杭州林家坍塌的那天,再以酒相敬,潦倒过江东,毕竟旧日枭雄!
“死了吗?”紧接着,顾念槐没稳住思路,又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没有,林老爷的身体底子还是很好的,现在只是受了刺激,暂时性的休克。”聂常胜没想到自己老板的求胜心切已然超越了礼义廉耻。
“不过,这也够林家受的了,毕竟那个林子卿,是个不成事的。”看起来,顾念槐自我感觉还是非常良好,自视高于林子卿。
“这次真是惨大了,您知道林立芳是在哪儿晕倒的吗?”
“哪儿?”
“浙军汤彦休府上,他家的二公子,不对,是三公子的婚宴上,啧啧。”想林立芳一代金融巨富,居然落到如此地步,还晕倒在了浙军的府上,恐怕将来的合作关系也会面临危机,因为标志性人物的衰落,会使得合作伙伴们逐渐丧失信心。
“等下,”顾念槐发现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信息,他需要暂停着理一理。
“念槐,我的水呢?”包曼一包扎完毕,又兴高采烈地出现了,大老远就冲着顾念槐嚷嚷着要喝水。
“她怎么又来了。”顾念槐仅闻其声,已经大失所望,再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更添被咬耳朵的伤心事,愈发难以释怀。
“少奶奶。”聂常胜见到包曼一,立刻乖乖地站起来行礼。
“聂经理来了,坐。”包曼一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顾念槐旁边,顾念槐立刻不适应了起来,左顾右盼,不知所谓。
“你看啊,我的手腕也擦伤了呢。”包曼一高举缠着纱布的手腕到顾念槐前面,想要讨得一点点的关心。
“好好,知道你摔得够惨够重,你回府歇着去啊,我跟常胜还有浦阳的事情要商议。”顾念槐恨不得立刻把包曼一打发走,努力地敷衍着。
“我不,我偏不!”包曼一一副故意为之的样子冲着顾念槐,看样子,爱惹顾念槐也是包曼一的癖好。
“少奶奶怎么摔伤了?”聂常胜看着僵持不下的夫妻俩,准备出面解救一下顾少爷。
“还不是跟这个没用的人打网球打的。”包曼一看似不满地瞥了顾念槐一眼,可是为什么,一股窃窃欣喜的意味,却暧昧地散发开来,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分责备,几分打情骂俏?
“我没用?拜托你啊,摔得四脚朝天的可是你啊!”顾念槐噌的一下就被点着了,奋起还击。
“四脚朝天?”包曼一明显很不满丈夫的用词,准备全力开火,将其烧成灰烬,“要不是你那个臭球扭七八歪的扑过来,我能这么视死如归地去接吗?!”
“别说那没用的,还是你球技差我一等,承认了不就结了,不要做无谓的垂死挣扎了。”说到此,顾念槐送上一杯果汁,好像在安抚战俘的样子。
“差你一等,那你干嘛找我陪你打球啊!爱找谁找谁去!”说罢,曼一少奶奶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也没碰那杯果汁,甩脸子就要走。
“哎哟!”心急的她忘记自己的腿现在不方便了,猛地一下站起来,一个没站稳,顺势就要跌倒。
“小心!”顾念槐本能地立刻弹了起来,扶住了就要倒下的妻子。
这是,他们之间,最珍贵的,一次安静。
没有争吵后的硝烟,没有眼神里的厌恶,没有互相伤害的心,只有,顾念槐第一次注意到,包曼一的眼睛,是那么安宁的纯黑色,那么水灵与纯洁,或许曾经太多次的争吵和误会,只是因为他这个做丈夫的,从未认真地关心过他的妻子。
“你看,说一句小心,也没那么难啊。”曼一笑了笑,用一丝温柔的口气,掩盖躁动的内心和面颊上,不知何时飘来的绯红。
看到二人似有似无的相拥,聂常胜不由地疑问,他们两个人,真的一直都是夫妻吗?为什么有种,陌生的心有灵犀?
难道这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像很多年前,同样在这里的一对人儿,那么美似如画,你我相遇,已是人生。
“我,谁说的。”不知所措的顾念槐,心下一动,却不知为何,居然鬼使神差的一松手,并无准备的包曼一重重跌落在地上。
“啊!”
这下,真的把脚腕扭了,顾念槐挨的那一口,也不算冤了。
“我说少爷啊,您干吗总和少奶奶过不去呢?”聂常胜看着二人争吵似平常,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已然疲惫,为何当事的二人,依旧乐此不疲呢?
“是她和我过不去。”顾念槐这次反驳的声音,明显了低了许多,有些自责,有些心虚,有些,于心不忍了。
“那你就谦让一下她嘛!她娇纵惯了,颐指气使已经是性格,想要改变已经很难了。”聂常胜自是知道包曼一出身的家族,太过于宠溺她,父兄对她的宽容,才导致了她今天的样子。
“我,”
“那你说,你知道你们俩不合,为什么还要和她一块儿打球呢?”这也是聂常胜的疑点,顾念槐一直偏爱找一些名媛或者交际花一块风花雪月,最最头疼的便是要和这位合法妻子一起做什么事。
“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因为梦川他们都不会玩网球,丽紫小姐倒是会,可惜装腔作势地不愿意玩,没想到这个刁蛮的包曼一居然会玩。”而且还打得很好,这是顾念槐心里的一句话,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那一球,如若不是自己故意刁难,曼一也不可能接不住,但她仍然奋力去接,就像她的脾气,从不认输,那样倔强的认真下,还藏着一份微妙地叫人心动的可爱。
此刻,顾念槐有意无意地笑了一下,却被聂常胜精准地捕捉到了。
“少爷,虽然您也算是遍览群芳,但是您,并没有真正地爱上过谁,所以您才不知道该怎样,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处,对吗?”由此可见,聂经理也是情场上的吕布,高手中的高手。
“什么没有真正爱上过谁,你说什么呢。”顾念槐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些紧张不安,却又不知因何而起,自己现在脑海里充斥的,回放的,竟然都是包曼一打网球时候轻盈的身姿,漂亮的动作,甚至是她咬自己那一下时候的自以为是,还有他从未自习注意过的,她明艳的双眸。
“聂常胜,我叫你来是让你来教我怎么招架女人的吗?”生怕自己的心思被戳穿,顾念槐立刻换上一副冷脸,冷冰冰地武装自己。
“好好,是属下的错,属下不该介入您的生活。”聂常胜不禁笑笑,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我刚刚想问什么来着?都被那个包曼一给搅乱了!”顾念槐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回忆刚刚自己的谈话被打断在哪里,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打断了自己。
“汤府,婚礼,林立芳休克。”
“对!二公子,后来又变成三公子了,就是这个,这是为什么?”
“哦,那得从之前讲起,汤彦休的正室夫人侯蓝霜有个养在别苑的义子,他的身份一直为人所猜测,是私生子呢,还是,”
晴朗的天空下,包曼一委屈的离去,带走了顾念槐好心情中的,一寸最明亮的阳光。
曼一,可惜你没有听到,今天有好消息,而且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曼一,我不再是你心目中那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了,你知道了吗?
你为什么,就那么不乐意接受我哪怕一丁点。
我应该是,讨厌你的,包曼一?
请别让我喜欢上你,我怕那会是我接受不了的自己。
顾念槐矛盾不已心神不定,他颓然的垂头,却不知,苏城那头顾府的窗台边,曼一委屈的垂泪。
本是红豆之缘,奈何自欺相思。
“爷爷怎么样了?”一直安守在家的殷越祺听到林立芳心脏病发的消息后,赶忙冲到前厅,发现老爷子已被家里的人团团围住,而林子卿,也忧愁不已地跟在后面。
“大哥,你的脸上是?”知道林立芳休克的消息,并未引起殷越祺的诧异,毕竟,他去过南京以后,就该料到今天的结果,但是该要戴上面具的时候,他仍旧一副心急如焚的孝子贤孙模样,可是看到林子卿脸上一道明晃晃的伤疤之后,这份惊异,完全是真实的了。
“没事。”林子卿似乎没有功夫搭理殷越祺,一行人乌泱泱地把林立芳抬到房间里,大夫随即也来了。
“怎么没去医院?”殷越祺问了身旁陪他们去汤府的家丁。
“老爷回来的路上清醒了一下,叮嘱一定不要去医院。”殷越祺心中便有数了,好一个深谋远虑的林立芳啊,为了不让事态扩大,宁愿自己回家养病,也不要去医院,让这件事情被多事之人沸沸扬扬地宣传开来。
“大夫,我爷爷怎么样了?”林子卿自知今天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如果不是自己在爷爷与汤彦休面前与宋家译发生争执,爷爷也不会早有心疾,再添刺激,才会心脏病发。
“无大碍,只是受了刺激,要好好静养,我已开了药方,叫家里人去医院里拿药就好了。”送走大夫后,林子卿和殷越祺双双留在了林立芳的房间里陪着他。
“越祺,你先看着爷爷,我去医院包扎一下伤口。”林子卿心下还是害怕自己脸上留下个可怕的疤痕,急急离开林府去了医院。
外公,如果你愿意选择我为继承人,那我也不会,一边行使着你的命令,一边还背负着自己的筹谋,变成如今,这样进退两难,刀鞘见血的双面间谍了,你也不会,在原本和蔼的夕阳之时,发生这样可悲的一幕,一个强悍了一生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在最无力的时候,自己惨淡跌倒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子卿,子卿。”林立芳有苏醒的兆头,喃喃地叫着林子卿的名字。
外公,你可知道,你的心头宝林子卿,可能会毁了你一生的心血和基业啊。
“爷爷,是我。”殷越祺平淡地走到林立芳的床头,有些戏谑地看着苍老的外祖父,此刻,如果稍微心生歹念,也许这个老人,就再无留“遗诏传嗣”的能力了。可是他了解林立芳,这个老狐狸一定已经把所有后路安排妥当了,所以,最不明智的行为,就是在林立芳面前,自以为是。
“越祺?”清醒过来的林立芳看到身边站着的是殷越祺而非林子卿,心里一沉。
“子卿呢?”
“大哥他,去医院了,他脸上受了伤,去包扎一下。”殷越祺看到林子卿脸上的伤的时候就明白了几分,老头子的晕厥,肯定与林子卿的一些行为脱不了干系,而林子卿究竟做了什么,脸上的这道疤痕,在悄悄地泄密,这个时候提到伤疤,等于旧事重提,旧疤重揭,让他重病之下,更添心烦。
“越祺,我有话问你。”林立芳示意殷越祺扶着他坐起来,在身后垫了个枕头,他靠在床头,有些无力地问着。
“爷爷您请讲。”殷越祺永远那么守规矩,那么合心意,那么,委屈自己。
“浦阳承担南京北进钢铁业务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林立芳浑浊的眼眸,却放出令人生畏的精光,就像是已经修炼成精的人,那么可怕。
“爷爷,这次,林顾两家,都以不同的方式,无意中伤害到了南京的利益,而我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殷越祺在外祖父眼里扮演的,就是一个聪明且听话的角色,与其说是角色,倒不如说是提线木偶来得更贴切。
“那么,浦阳究竟凭什么拿到钢铁的业务?”林立芳始终不明白,林子卿去过南京,分明已经达到抹黑顾家的目的,而邓长青又为何,偏执地要把这么块大肥肉,再给顾家?他难道不怕顾家一朝不成事,自己也要乌纱不保吗?南京的党争林立芳也是了解几分的,何邓一派,绝不会如此草率。
“也许,跟咱们从沪系那边得利,有些关系。”殷越祺有意无意地在泄露着什么。
“你说,资助上海的事情?”林老头有些费神地回忆着,却好像记不起来,看样子,不服老,已不是自己说的算了的。
“爷爷,我们受益,浦阳受损,还不得罪南京,这三者,完全不可能兼具啊,也就是说,发生错误,是应该被允许的。”这句话,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也是殷越祺的一片苦心。他已经绞尽脑汁在为林家谋利益,可是同处南方,沪系与南京对峙,自己还要斡旋于林顾两家之间,甚至于让两方都认为他是自己人,殷越祺,你又何苦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因为,这小小的一隅,盛不下我的雄心和志向。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这么简单。
而这样黑暗深沉的角落,也是外公您,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
“错误?这可不是小错误啊越祺,财政部这会子是要铁了心垄断钢铁,打击宏徵,进一步深入北方,而此时我们错失商机,已是天大的损失。”林立芳不由叹气,忘记了自己还在病中,不该动用太多的心思。
“损失最大的,应该是孙逢耀和他的宏徵啊爷爷,您未必多虑了。”殷越祺的阵是越摆越顺手,久而久之,自己也会入戏太深,骗过最精明的眼睛。
“那你说,我们该如何?”林立芳试探性地问了问越祺的意见。
“不作为,坐山观虎斗,借机收渔翁之利。”越祺略思考片刻,自信地答了这么一句。
林立芳稍加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纵然他心中依旧还有疑问,到底为什么,林顾之争,他殷越祺非要卷入和北方的抗衡中,他究竟在筹谋什么?
“而且,爷爷,对于南京政府的决策,我是决计无能为力的,我想,就算您出马,也一样会无功而返,官场上的事情,已不是我们从商之人,能够把握得了。”殷越祺的最后一句,既是为自己开脱,也是警示林立芳,想抓住我殷越祺的小辫子,还没那么容易。
你不该,错不该,年少气盛,锋芒太露!
林立芳静静地看了一眼殷越祺,安分守己下掩藏的踌躇满志,他看到了女儿的样子,浮现于眼前,伤感涌入心头。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最宠爱的女儿,早早撒手人寰,将稚子托付于己,而自己还要防备算计着这个孩子,真真是父亲的不该吗有珍?
“爹,桂哥在那边太孤单了,有珍要去陪他了。”那时候的父亲,还正值鼎盛春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姿,面对女儿苍白的生命,无能为力。
他怪自己,清朝灭亡了之后,女儿一家来投奔他,他看不中这个无才华又无家势的女婿,冷眼相待,却不想殷桂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可是一介武夫,却又什么也做不得,日日寥落,命终呜呼。
“越祺,好好听爷爷的话,娘去找爹了,你要乖乖地长大啊。”
母亲冰凉的手指,从越祺的手心,悄然滑落,林立芳接过孙儿的手,默泪地向女儿无声的承诺。
“爷爷,妈去哪儿了?”
“爷爷,帮大哥做功课是我的错,你惩罚我。”
“爷爷,账本已经清了。”
“爷爷,顾家在顾念槐手里,已经是没路,不如,让我们来推他们一把。”
“爷爷,浦星已经行动了,我们准备,迂回突袭。”
越祺,英雄出少年,也许偏偏是你这个外孙,继承了我林立芳的心胸和智谋,也许我们一样,都是少年成名,可惜了,你不姓林。
从今天起,你还是把你的狐狸尾巴藏好,因为,我要重新掌管林氏家族。
“越祺,你回去,等子卿来了,叫他过来见我。”林立芳把靠背拿开,安静地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是。”殷越祺默默地退出房间。
透亮的阳光下,殷越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前途未卜,他要林家的产业,他还要江南商会的第一把交椅,他要纵横南方商界,甚至于吞掉北方侯的领土,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下一步棋,又该何去何从?
到底是先从太子爷林子卿手里撺掇权力,还是先借用林家的势力扳倒顾家,为自己增加筹码?
爸,妈,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从少年,到英雄,你还忽略了太多的东西,虽说乱世而起,可你又是否为这个乱世,把好了命脉?
所以,也许刚刚你说的那句话,才是最真心,最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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