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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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2-04-04

    冬天的滞留,似乎已经太久了,久得让人忘记了生活的脉搏与节奏,只在冰冷和萧条中浑浑噩噩,恨不能将那点中看不中用的太阳抱入怀中,贪婪地汲取那一点点的温暖。

    雪地红梅,雍容盛景,何故被纯白耀地刺眼的吉祥之色,凄厉地染上几分的冷漠与绝决?看来,素裹之姿,自当无力容下悦之心头。连迎亲嫁娶这等大喜之事,也要推到春日序曲的奏起。

    “子卿,你怎么一脸的心不在焉?”林立芳并未看他的长孙一眼,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魂不守舍。享尽丝竹风雅的林大公子近日来横生异样,幸得平日里一直在浣景庄园下榻,而林老头又固执地不愿离开林国府,祖孙二人甚少见面,也使得林子卿免于被爷爷耳提面命追根刨底,只是今天的应酬,他不得不以林家长孙的身份来参加,平日里的挡箭牌表弟殷越祺,也无法代替他。

    浙军汤大帅府上办喜事,林立芳携长孙林子卿道贺。

    “没什么,就是这两日,睡得不太好。”

    “上次你离开南京之后去苏州干什么了?”

    “我,”一月前林子卿去南京见了财政部长之后,就脚底抹油似地赶去了上海,和他的朋友去会合,结果这伙人临时改变了注意,浩浩荡荡又去了苏州,然后林大少也马不停蹄地追随到了苏州,惬意地玩了许多时日,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了杭州。泥塑般的老人家,虽未见子卿,却早已一切尽在掌握,不禁又是一番忧心。

    林立芳有两子一女,长子一直未生育,中年后领养了个女儿,一家子便移民去了法国,从未回来过,次子早逝,膝下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林子卿,然后就是林立芳的女儿,林有珍。林氏人丁不兴旺之余,还个个的英年早逝命途不济,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头子的命太硬,克死了妻儿,只留的一个长孙,一个外孙。

    奈何长孙愚钝放浪,外孙却精明剔透,韧如磐石的林立芳,也渐渐坐不住了,他要亲自出马,把这个唯一的孙子扶上位,无论他成才也好,不成器也罢,终归是他林家的血脉,是林国府嫡系血亲的继承人。

    只是,要对不住一直以来为林氏家族效力的殷越祺了。

    可惜,这个世上,还没有人,敢欠我殷越祺什么,谁都不可以!

    林立芳笑了,越祺,别怪爷爷狠心,即使天纵英才,林氏的归属,还是我说了算。

    殷越祺也笑了,那么爷爷,你尽管去扶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好了,我会摧毁的你的王国,然后在这片废墟上,重建属于我的江山,天下易主,自当改姓。

    那么,就各出奇招,各显神通!

    “子卿,”林立芳突然回过头,严肃地看着魂飞魄散的林子卿,“之前的事,等到回府再跟你算账,今天是汤彦休办喜事,你绝对不可以出一点岔子!听到没有?”

    “哦。”

    “盛森现在正和沪系处在一个发展势头最为乐观的阶段,泰和就快进入安徽,汤彦休办喜事,就是江宽办喜事,不可含糊。”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向交代给林子卿听。

    “哦。”

    子卿,你若能有越祺五分的上进心,三分的头脑,爷爷也不至于愁煞至此。林立芳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老人,第一次无心地暴露了他的苍老,他的无力,就像是对从未言败的人生,最大的嘲讽。

    “大小姐,你为什么不和袁先生一块儿来杭州呢?”去往浙军大帅府的路上,丁九不解地看着江智悦,而江小姐则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只顾着一个劲儿地盯着窗外,心事重重。

    “少帅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会回来,大小姐,身上的担子,可以放一放了。”丁九看罢,以为江智悦是为了沪系的事情在筹谋,所以满心的疲惫,通通彰显在脸上。

    “丁九,庭轩的伤口已经可以拆线了,怎么会感染呢?”智悦一只手托着下巴,喃喃了这么一句,寥落之情,冉冉而升。

    “哦,这个啊,”丁九的心里狠狠一揪,尴尬万分,正恼自己怎么如此愚笨,大小姐的喜怒自是与吴庭轩相关相息啊!沪系大到塌天,小到芝麻,都已经尽在江氏父子的掌握之中,智悦的辛劳得到了沪系上下的尊敬和拥戴,这样又如何,一个女人所想,并非全源自此。

    “嗯?”江智悦转过脸,认真地看着丁九极力掩饰的不知所措,一片忧伤,略过智悦的两颊,却停在了丁九的头上。

    丁九无论如何不忍心,也同样开不了口告诉江智悦,因为吴庭轩指使同顺前天晚上给一个叫何承勋的男人下了套,得知了那位孙小姐的去向,于是编了这么个郎情薄凉的借口,不出所料,现在的他,哪里是因为感染而住院了,应该正心急如焚地飞驰在去宜兴的路上呢。

    庭轩啊,那个孙凤仪到底什么地方这么吸引你,让平日里沉稳的你像如今这样自乱阵脚心向往之?眼前出身高贵人且典雅的江小姐,在你眼里,似乎与一众豪门名媛无异,都无法留住你的目光。

    “大小姐,庭轩他,那个,我具体也讲不清楚,反正是行动不太方便,跑长途已经不可能,更不用说还要当您的舞伴了,他也担心状态不好会叫您尴尬的。”跑长途不可能?!那还不是风尘仆仆地扑向无锡去了!此时此刻,一直以来对吴庭轩信任且钦佩的丁九大哥,居然对他产生了一丝怒其不争的意思。

    “是不能来,还是不想来,”江智悦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变成一个自己曾经所不屑的,幽怨哀戚的女人。

    “袁栋什么时候到?”兴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她轻呼一口气,一扫脸上的潮红,回归了平静的常态,而那颗安静下来的心,竟如死去一般,再无苏醒与跳动的可能。

    “袁先生,和我们出发的时间一样,所以,”丁九实在不好意思提醒江智悦说,这位外交官的公子热情邀请江智悦同行遭到冷拒之后,还要做出一副冰释前嫌之态以她男伴的身份去参加汤家的喜宴,一向豁达大方的江智悦也有心胸狭小的时候,只是那一片小小的地方,却留给了一个不愿意驻足停留的人。

    追逐的游戏,究竟谁玩弄了谁?

    “到了酒店之后,帮我约袁栋,喝杯下午茶。”提前见一面,磨合一下感情还是必要的社交礼仪

    “好。”丁九庆幸江大小姐终于恢复了风采和理智,如此自己也好办了许多。

    骄傲的她不会知道,一封电报已然撕碎了吴庭轩所有的隐忍和防备,纵然是竭力维持的冷静和淡然,那遗传自外交家之精明的何承勋也看得出眼下吴庭轩定然是非去不可了,而自己就算是去了,恐怕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也伪装一把放心与自在,等在原地。

    “庭轩哥,明天和大小姐约好的去试礼服怎么办?”

    “你可是她的男伴啊,难道要爽约吗?失约于江智悦可不是明智之举啊庭轩。”

    “还有今天下午推到明天早上的去医院拆线呢?”

    吴庭轩紧紧握着那封电报,并未理会焦急的同顺和发愁的丁九,冷酷且带有威胁意味地看着儒雅依旧的何承勋,说了句:“你放心,我明天就过去。”

    何承勋,不知从何时起,孙凤仪的事情已经再与你无关了,你不用一副苦大仇深呕心沥血的样子,从我出现起,她就已经归我管,归我照顾了!

    吴庭轩,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野心和睿智的男人,竟然会在这一刻,失了分寸,任他吴庭轩几分聪明到诡异,也掩饰不了的现实,他推掉了与江智悦的约定,就相当于推掉了霍纯汝的亲自邀请,甚至推掉了去医院拆线的事情,只是为了想在她最困苦的时候,能够守在她身边。

    看似无懈可击,却奇获突破口,何承勋默默地站在灯光的背面,像个局外人一样,伺机捕猎一般地看着一个有形无形存在于沪系内部的小集团,自己的思路逐渐开阔了起来。而他的背后,也逐渐升起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而这个黑影,也会拼劲全力吞掉眼前的一切,就是几年之后,沪系军阀的心脏!

    “恭喜大帅啊!”

    “同喜同喜,多谢刘老板来捧场啊!”

    “这不是高会长嘛!许久未见。”

    “恭喜大帅也恭喜二少爷啊!”

    “犬子性情浮躁,如今能有人拴住他的心,我也算是放心了啊。”

    “爹,曾市长来了。”

    “恭喜恭喜汤大帅!学鸿娶了媳妇也该收收心了,这下您就放心了。”

    “借您吉言,但愿如此啊!”

    汤彦休府上披红带绿炫彩无比,此刻正在举行一场最传统的中式婚礼。

    “大帅啊,自心璇出嫁以后,府上已许久没办过喜事了。”

    “是啊,现在学鸿终于能安定下来,我跟玉竹,也甚为欣慰。”汤彦休红光满面,看起来十分高兴,拍了拍井夫人挽在他胳膊上的手,风韵不减当年的井夫人温婉一笑,对上丈夫的目光,看起来颇有默契。

    汤学鸿是汤彦休的第二子,资质平庸且生性风流,圣璀中学毕业后,自身毫无建树只懂流连花丛不亦乐乎,母亲见儿并无成就之质,便叫他娶妻安家,让恼怒而忧心的父亲也算稍稍放下心来。即使明知婚后他也不会洗心革面,可总算对家族,对公众,也有了个交代。

    汤学鸿是汤彦休三姨太井玉竹的幼子,井夫人同时还育有一女汤心玥,是汤彦休的长女。

    “那可不是,学鸿娶了媳妇,这我们的父亲大人啊也省了份心,谁叫学鸿是爸最挂心的幼子呢。”一个笑意盈盈的女人迎面过来挽住了汤彦休的另一只胳膊。

    “哟,这不是心玥大小姐嘛!井夫人真是好福气,女儿贴心,这儿子还听话。”这位汤家的老朋友财政厅长的夫人拉着井夫人的手,热络地放不开。声音尖锐甜腻给人一种华而不实感觉的汤心玥,却用一种冷漠甚至于不屑一顾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位身材墩圆的厅长夫人。

    汤心玥虽是放纵惯了,若是平日里在汤彦休面前此等大大咧咧地涉及到一些敏感的事情,比如家中最受宠的孩子,或者说,将来最有可能袭承沪系的儿子,汤大帅决然会冷语相加,甚为不满。而今天是娶儿媳的好日子,老爷子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小事一桩,这不转脸,还要去接待喝喜酒的贵客们。

    目送父亲走开后,汤心玥立刻冷下一张脸,语气颇为不屑地冲着这位夫人说,

    “但是学鸿将来过得好不好,可不怪我这当姐姐的多话,还得看那媳妇是否配得上我汤家栓得住学鸿的心,无能的媳妇总是看不住丈夫的,到时候啊,就是哭啊都没地儿呆着去。”

    井夫人听到女儿口出此言心下一惊,近来财政部长的桃色绯闻可谓是风生水起,原先预料他夫人今日也难能到场的,结果却还是来了,还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正室姿态。井玉竹虽未想到心玥会放肆至此,然并未阻拦,只是笑了笑,竟像一种鼓励,叫傲气的汤心玥更加有恃无恐。

    厅长夫人听及此,略带尴尬,便匆匆辞了他们去。汤心玥从不收敛自己的喜形于色,而井夫人对儿女的不当行为也从不教诲或加以制止,也许与出身低微学识不高有很大的关系。传闻井玉竹嫁进汤府之前是个唱戏的花旦,因为生的貌美被汤彦休相中,另外汤彦休喜欢的二姨太因病独居不能相伴左右,而正室夫人出身名门,自然仪态大方,于是井夫人的进门就成了理所当然。

    作为唐学鸿的胞姐,汤心玥俨然成为了这场婚宴的焦点,陪着父母交际应酬显得端庄得体,实则这些场面上的事情,又有哪一些是需要真正的学识和修养来体现的呢?作为这个家族的长子兼学历最高最有造诣的才子,汤学鹤与妻子阮慧冬,已然沦为配角,只是默默地在与稀稀落落来与他们交谈的人,温和地说着话。

    “江大小姐来了啊!哟,这不是袁公子嘛!”刚刚进门的江智悦与袁栋正巧碰上了从后楼过来霍纯汝,霍师长见到了沪系来的人,更似见到了亲人,热情地走了过来与袁栋握手。

    “恭喜贵府啊!”江智悦奉上准备好的礼物,霍纯汝身边的夫人汤心璇礼貌性地朝智悦笑了笑,接过礼物,就静静地站在纯汝边上,再不多言。

    “江小姐袁先生来了!”汤心玥一阵风似地就飘了过来,让江智悦和袁栋都迅而不及应,稍有愣住,幸而袁栋反应快,立刻回礼:“心玥小姐好久不见。”智悦似乎没多大兴趣想要和汤心玥寒暄,却是被霍纯汝的表情给吸引住了,看到霍纯汝厌烦的眼光和扭曲的嘴角,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小姐这是有什么喜事吗?还是开心咱们学鸿终于安心娶妻过日子啦!”汤心玥自是不管智悦有几分情愿几分礼数,只管竭尽全力地维持好局面,以博得父亲的欢心。

    “喜啊,当然喜。”未等智悦开口,纯汝倒是接上了话茬,“依着学鸿的性子,娶了正室,少不了还得娶姨太太,喜事恐怕是办不停了,要是再娶进个戏子进来就更好了不是,大家都爱,看戏嘛!”看来霍纯汝在汤府惹是生非难能休,不仅惹过岳父,这下连大姨子都要被气得翻白眼了。

    “心玥别听纯汝胡说,他的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样那么不招喜,连海叔都经常被他气地胡言乱语呢。”智悦面色和悦地“数落”霍纯汝,走过去拍了拍汤心玥的手臂,以缓解尴尬的气氛。

    “娶个戏子进门倒好,谁教这做正室的无能,生不出儿子呢!”汤心玥毫不顾忌地狠狠剜了霍纯汝一眼,而霍纯汝那个厚脸皮丝毫不在意不说,还嬉皮笑脸地迎着看她,让汤心玥更加光火,“霞露若是如此,父母亲倒都管不着!”

    “额,汤小姐,带我过去拜访下宋兄。”袁栋出面引开了怒气冲冲汤心玥。

    “你这个逞口舌之快的毛病还没改啊!”江智悦靠近霍纯汝夫妇,小声说到。

    “遇上这种人只能旧病复发了。”霍纯汝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兴许是上次的事情他的泰山大人也没为难他,如此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

    “你看心璇都没说话呢,就看你巴巴不停。”汤心璇只是低下了头,羞涩地笑了笑。

    “她要是敢说话,还能被她姐姐一直欺负到现在?”霍纯汝十分漠视地看了一眼脸蛋通红的妻子,毫无怜惜之情。

    也许是她懦弱内敛的性格,让张扬的霍纯汝丝毫不欣赏,也许是她并不美好的容颜让做丈夫的甚至怜爱之情也唤不起。肤浅跋扈的汤心玥继承了那个花旦母亲的几成美貌,正是如此,无论她多么招人厌,却依旧能博得一点宽容。

    “江小姐,我,我过去看看母亲准备好了嘛。”汤心璇站立不安,只得告辞。

    “霍纯汝,那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啊,怎么这点情面都不留呢。”江智悦有些看不过去霍纯汝的无情和冷酷,不由指责他一句。

    “我霍纯汝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她,这么没主见这么无能的人。”本想追加几句的江智悦看到霍纯汝那股伤感和忿忿,似乎觉着自己没有权力说他什么了。霍纯汝的果敢和主见,让他与父一般凌云壮志,原本与之相配的,该是一个惊鸿之姿快意江湖的女子,现如今为了江宽的联姻安抚政策,只能与眼前这个平庸的女人过完此生,如何不愤慨,如何不寥落!

    生于汤家,却才貌全无至此,只因汤心璇是汤彦休正室夫人侯蓝霜的女儿,才得以被江宽选中,嫁与霍纯汝。

    智悦生出几分同情之感看着壮志难酬的霍纯汝,忽然发现,其实他真的是个英俊挺拔的男人,而那个汤心璇,实在与纯汝是天上地下。

    难不成?智悦突生一个想法,忍不住浑身寒意,父亲就是故意选中这个才貌俱庸的汤心璇放在霍纯汝身边,才不会让霍纯汝明里暗里的间谍工作被发现。

    父亲,您可知道,纯汝一生的幸福,已然葬送。

    “你怎么看起来怏怏的,你又不用和这么无聊的人过一辈子,我看袁栋就不错,人长地英俊,还是外交官的公子,与大小姐你,天生一双人啊。”看到霍纯汝的心情转好拿自己开玩笑,智悦也轻松了不少,轻轻地在他身上打了两下以示警告。

    “你瞧大哥。”霍纯汝看到汤学鹤儒雅地站在不远处,与一个长者正在交谈。

    “汤学鹤?怎么做大哥的,今天反而处处成了陪衬呀。”智悦也感觉出来这个家庭里的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说它,畸形的结构。

    “大哥有学问,人且仁义,在这个家族里,身为长子,却没有得到长子应有的待遇,一是因其庶出的身份,而吕夫人有抱病许久,二则,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井玉竹。”霍纯汝从不掩饰自己对三房一脉的讨厌之情,背地里甚至一声井夫人都懒得称,却直呼其名。

    “瞧那位大嫂子,也是个如吕夫人般贤淑的人。”汤学鹤的夫人阮慧冬恬静地站在丈夫边上,挽着他的胳膊,也不时地参与到谈话中,一幅夫唱妇随渔舟唱晚的水墨画面。

    “大嫂出身名门,自是举止得当,这可好,偏偏凸显了不知分寸的汤心玥出身大家,却缺家少教上不得台面。”看到有人从他们身边过去,智悦轻轻拉了拉纯汝的衣角,叫他当心隔墙有耳。

    “你看汤心玥,不放过分毫显示他们夫妻恩爱的机会,坊间谁不知,宋家译早就在外面拈花惹草夜不归宿了,真是可悲。”

    “大家族的矛盾不可避免,还要靠你多多担待啊纯汝。”智悦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旨在安慰安慰他在此的孤寂。

    “有闻汤彦休在外面有个私生子是不是?”智悦稍稍靠近纯汝的身边,掩人耳目地问了一句。

    “我也听说过,只是说是传闻,毕竟当年风流倜傥,惹点桃花债实属正常。”纯汝似乎不以为然。“后来又有人说,那不是私生子,那是大帅的侄子,因为兄弟早逝,所以归到岳母大人侯蓝霜的膝下,养在别苑。”

    “谁能人人都像江大帅那样洁身自好啊。”的确,董唯若逝世之前的江宽,作风严谨,从未惹出过桃色绯闻,实在叫人敬佩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智悦苦笑了两下,实在不愿答茬。

    毕竟,父亲无论有多爱那个叫尹泠玉的女人,也只埋在心底,而那么多年,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如此狭小的心房,如此唯一的心念。

    也像母亲,也像周叔,像世间每一个,有情的人。

    “大小姐。”不知什么时候,丁九也跟了进来,不声不响地走到了智悦的身边。“盛森的老板林立芳亲自来了。”附耳一句。

    “哦,纯汝我先过去给林老板打个招呼。”

    “我去看看汤心璇是怎么在自己家迷路的这么久还没回来!”

    江智悦带着丁九便朝正与汤学鹤夫妇聊天的林立芳走过去。

    “哟那不是上海最著名交际花,百丽宫的习苑荷嘛!”

    “是呀,她怎么会来汤家的喜宴?”

    “难不成和汤学鸿有关系?”

    “汤学鸿花心大少处处留情,谁知道呢。”

    “不一定哎,我可是听说习苑荷与汤家姑爷宋家译关系暧昧呢。”

    “这样风月场的女人,谁说的清楚,恐怕连自己都不清楚。”

    习苑荷的出现,成了一道风景,夺人眼球,屏人呼吸,仿佛连空气都在她身上静止,只为一睹芳容。

    湖绿色的旗袍没有繁复的绢花朵朵,则是青色的祥云飞鸟的图案,一气呵成的静谧带有婉转的独特感,黑色的狐狸皮袄裹在肩上,在她妖冶的卷发下更显艳色逼人,生生叫周围的佳丽失了颜色。乌黑的盘发仅带着一个银制的蝴蝶夹子,倒略显素净了,只不过衬托的一头乌云,美不可言。旗袍高高的开衩,欲说还休地露出,让女人嫉妒,男人遐想,这不就是一个交际场上的女人,最高的成就吗?

    看起来,像一棵妖冶成精的柳树,青色佳人,一世倾城。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她怎么来了!”看到习苑荷出现最紧张的人,要数汤心玥,她着急且生气,只顾掐着她丈夫宋家译的胳膊不松手,痛的男人紧皱眉头。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约她来的!”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反抗,只得小声却咬牙切齿地反驳着怒不可遏的妻子。

    “这下好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放!回头那个霍纯汝要是敢笑话我,我一定跟你没完!”说罢,松开手,气得鼓鼓的汤心玥径直朝着习苑荷走去。

    “这位小姐,恐怕你不在宾客名单上面,所以,”

    “她是我的女伴,怎么会不在宾客之列呢。”再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而这恰恰是汤心玥竭尽心力想要得到的关注,竟然就这么轻易被抢走了。

    “是么,大姐。”

    “你?”

    “奉父母之命,来参加三弟的婚礼,大姐,该不会,不给面子。”这个男人自信满满地朝着汤心玥走过来,这是既霍纯汝之后,又一个不把汤大小姐放在眼里的人。

    更叫汤心玥无法反驳的是,他穿着军装,浙军的军装!

    在军阀的家庭里,一旦进入军界,那么地位则是其他子嗣无可比拟的,此刻,汤心玥也不由退以观态。

    “学鹏啊,是时候让你进入公众的视线了,我会精心为你选择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的。”

    “井玉竹母子这么多年嚣张跋扈,我无子,她受宠,吕夫人又体弱,我们着实受了不少气。”

    “学鹏能有如今,全赖大伯母的垂爱与照料,北洋毕业后,我定当回到沪系,为您争得地位!”

    “还叫大伯母吗?”

    “母,亲。”

    “我膝下无子,能将你归到我名下也是我的福气,所以,娘一定会为你的将来筹谋。”

    “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你伯父答应,让你正式回归到汤彦休这一脉来,今后也该改口,叫你大伯,父亲了。”

    父亲。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路人甲乙丙的薛鹏了,从今天起,我会挽着整个南方最美丽的女人出席汤府的喜宴,从今天起,我要征战沙场立下功勋,从今天起,我要保护养母和妹妹不受人欺负。

    无论外界传闻如何,我究竟是汤彦休的侄子,还是所谓的私生子,都不在乎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汤大帅的第二子,汤学鹏。

    “学,鹏?”汤心玥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汤学鹏?”江智悦开始迷糊了,已经理不清楚汤府内部盘根接错的家谱,哪怕只是这一代,已然复杂神秘至此?

    汤学鹏?丁九总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却又说不上来哪里熟,很是纠结。

    “二哥和,习小姐,是父亲亲自发话请来的。”霍纯汝眼瞅着这边热闹再起,一阵风般飘了过来,很是满意地看着汤心玥的失态。

    “习,苑荷?”

    习小姐听到一个犹豫不决的声音,迟疑地转过头,看到一张并不熟悉的面孔。

    林子卿痴痴地望着习苑荷曼妙的身影,浑然不觉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我们过去。”汤学鹏自是不管不顾林子卿对习苑荷有几多爱慕,径直搂过她朝内堂走去,正巧汤心璇扶着侯夫人走了出来。

    一瞬间,侯夫人捕捉到了汤心玥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不由一笑,然后再看了看对面面色灰白的井夫人,对今天学鹏和习小姐的出现,甚为满意。

    汤心玥,今天是给你的第一课,你牢牢记住!

    井玉竹,你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学鹏的回归,就再无学鸿的位子了。我的胞妹侯蓝雨无能,当年失爱远走,我侯蓝霜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仅要夺回丈夫的心,还有他手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学鹏,我不管你的母亲是哪家女子,良家闺秀也好,青楼风尘也罢,如今,你就是我侯蓝霜的儿子,也是最大的筹码!

    清王朝倒下了,几千年宫闱里的争斗硝烟,却从未散去,夺嫡之争,也从未结束过。

    姜还是老的辣,不得不承认,蹦跶了半辈子的井夫人,很有可能在此时,惨烈地跌一跤了。

    没有戏子,这出戏照样好看!

    百鸟朝凤的热烈下,几段恩怨,几段不言喻,几段暗里藏刀,花脸下,入戏的角们可已领略?

    帘幕后,还有不愿意屈从于这么“老土”传统婚礼的汤学鸿,还有一个花瓶似呆板的新嫁娘郑霞露,不问世事的汤学鹤夫妇是否暗地里也有所倾向?

    汤府的好戏,已经覆水难收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