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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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12-26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感冒也附送如此多的后遗之症。

    现在已经坐在车上的凤仪依旧浑身酸疼若软无力,而且脑袋里有着挥之不去的重量可观的睡意浓浓。距离上一次意识到意识基本清醒,大概是,昨天下午。并且支撑着体力不负众望地与何承勋解决了恩怨,想着晚上睡醒了之后,去看一趟庭轩。

    庭轩,你有没有醒过来?

    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会不会没胃口,会不会只想安静地睡去?

    没有拉着我的手,你会不会很孤单?

    绵绵不绝的问题,抚平着痛苦,安慰着忧心,在几分痴缠间,竟生出点点甜蜜,抹在了凤仪的唇边。

    原来,单单是想念,已经足够她笑容浅浅,如同清风叮当着小溪水,情由心生,不言而喻。

    凤仪按了按太阳穴,脑袋还是似困非困地疼着,且看喧嚣的大上海,浮华若梦的生活,都被一股不请自来的自然之感剥去华服,隔离红妆。恬淡的花香之静怡,柔软的阳光之睦亲,恍若梦一场,栖身于天堂的,无人之境。

    是因为有了庭轩,才有了这般,对吗?

    被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的味道所包围,凤仪一步一步,心神不宁地朝着吴庭轩的病房走去。

    一步,他是否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两步,他有没有已经苏醒过来?

    三步,他还记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一切?

    四步,原来一直铭记的,都是自己罢了。凤仪无奈地笑了笑,重整心情,姿态婀娜地向他走去,向他的心里走去。

    一步,无论危险与否,我都与子相守。

    两步,即使他还未醒来,我也会握着他的手,握住他属于我的每一刻。

    三步,如果他遗忘无余,我就一件一件地说给他听,演给他场景重现也可以啊。

    四步,停顿,犹豫,他的心里,是有我的,是吗?

    “孙太太。”查房的小护士看到驻足在庭轩病房门口愣愣呆住的凤仪,热情地叫了一声。

    “哦?”看来孙小姐对于这个自创的称呼却不甚习惯,迟钝地惊了一下。

    “孙太太来看孙先生啊,孙先生已经醒了,没有危险了。”

    舒了一口气,凤仪忘记了自己刚才在忐忑些什么,转身便要推门进去,结果,

    “他人呢?”病房里空无一人。

    “咦?”小护士也凑过脑袋来,发现自己的病号居然大病未愈就偷偷从他眼皮底下溜了。“上午的时候还在啊。”她看了眼墙上挂的大钟,十二点五分。

    “他干嘛去了?他怎么可以下床呢?!”凤仪的口气,除了焦急,还有怒气,当然,还有疑问。

    大小姐有发飙的危险。

    “以他现在的伤势当然不能随意下床了。”小护士赶忙表明自己来自专业的医院,受过专业的教育,立场坚定,只不过这一切都无法弥补自己放走了还未完全脱离危险期的病号的事实。

    “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他?”巧合,还是阴谋?两股思路默契十足地冲进她的脑海里,时而各自独行,时而扭在一起,让凤仪顿时心生郁闷,头痛难当。因为前夜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棋行险招。

    也许是庭轩的部下,向他告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然后,庭轩离开。

    也许是被那晚追杀他的人找到了,把庭轩强行逮捕。

    可能是同顺。

    可能是周镜茗。

    她从没想过,生死之间,就这样一线相隔。

    刹那间抽搐的心,剥离了空气,窒息了思路,凤仪的腿,有些疲软。

    “好像是有,”小护士极力地将时间拨回到几个小时前。“哦,想起来了,娟莉说她给孙先生查房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着军装的人,我瞅着背影,差不多是童先生,就是你的表弟。”她始终把“孙先生”和“孙太太”看做一家人,表弟不分彼此嘛。

    “你早说嘛,吓我一跳。”凤仪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晕,轻拍了下胸口。是同顺,就应该安全了。

    同顺怎么能让受伤在身的庭轩离开医院?!情绪刚刚有所缓和的凤仪再次飙到云霄之顶,心悬万分。

    “同,表弟怎么能让我先生下床呢?”

    “我当时不在,所以”小护士低下头心虚地念叨着,不敢直视怒目圆睁的“孙太太”,兴许这位不好惹的夫人一个恼怒把自己和医院送上法庭也说不定呐。

    “娟莉!”余光瞥到了远处一个正在登记的护士,身边的小护士突然冲她招呼起来。

    “珍妮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到5号房的孙先生去了哪里?”

    “哦你说前夜刚做完手术的那位啊,有个童先生来找他,说了几句后,孙先生起身就要走,被我拦着了。”

    “你拦的人给拦哪儿去了?”凤仪看着眼前这个叫娟莉的,心里更没谱。

    “我是想拦呢,结果那位孙先生很生气,面色铁青,简直是要吃人的样子呢。”娟莉绘声绘色地讲故事一般摇头晃脑,凤仪感觉这样的性子真的能担任护士的职责吗?

    “其实孙先生压根就没理我的劝告,换上衣服就和童先生走了。”

    “我以为还有什么精彩的情节呢,这样就完了?”凤仪瞟了娟莉一眼,深感她完全可以转行去当演员了,天赋异禀啊。

    “孙太太?”珍妮碰了碰毫无反应的凤仪。

    “童先生也没有说他们去了哪里是吗?”

    “是,不过看着他们神色紧张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也就没敢多问。”这个颇有眼力界儿的娟莉说完就跑开了,只留下满脸疑问的珍妮,她似乎也很有兴趣知道“孙先生”的去向。

    凤仪略思片刻,转身走开,一路小跑急匆匆地离开医院,来到了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车水马龙间,把她仅有的一点点思路也侵吞殆尽。

    同顺到底带来了怎样的消息,庭轩到底去了哪里,他的身体有恙与否,通通不得而知。

    突然,眼前出现了载满士兵的军车,一辆一辆,拉成一条长龙,经久不绝。

    “这是哪儿来的兵?”凤仪还未从刚才的迷雾中逃生,便又跌入了另一个更加未知的谜团中。

    “这应该,没什么关系。”凤仪已经完全无暇顾及自己被眼前“军车游街”挑起的好奇心,准备招呼一辆黄包车回到英芝再做打算,既然找不着目标的下落,那就只等目标自动送上门来了。

    “这不是浙军的兵吗?怎么来上海了?”

    “我瞅着还是朝大帅府的方向去的。”

    “难道因为江大帅不在,这是要变天吗?”

    “前些天那个九军的周军长,还不差点把上海掀翻了天,哎,谁的天不是天呐,只要咱们有片天底下生活不就行了嘛。”

    凤仪的灵魂被两个男人的对话给出了窍,灵感犹如洪水过境般咆哮而来,眼前的零零碎碎忽而就顺理成章地连成了条条框框。同顺来报,庭轩不顾伤势离开,浙军来沪,大帅府,凤仪频频点头,思有所思,还有最后一个关键字眼,那就是,

    “周镜茗!”微启朱唇,咬出了一个豁然开朗的名字。

    前夜追杀庭轩未遂,这两日又地毯式搜索掀翻了上海,其实这一切,都只来源于此。

    凤仪迅速调转了方向,因为就在此刻,她好像感觉到了庭轩的气息。

    你的前方,就是我的方向。

    大帅府。

    门厅大开,内外两股气势,相冲而起,对峙僵局。九军的枪口围城了一个弧,对准了莫名其妙且来者不善的浙军,而浙军的弹药,也已将九军纳入了射击范围之内。

    空气,凝固到窒息,气氛,已然悬于一线,双方,似乎都是静止不动的棋子,谁也不敢妄走一步,打破局面。

    “周军长,你还是回头是岸,连个突破口都没有,你准备怎么突围呢?”一个身着藏青色军装的军官,邪魅地笑了笑,很是绅士地提醒着对面客厅里的周镜茗。

    “哼!老子压根就没想过要突围出去!我劝你识相点赶紧离开上海,这里的事情,不是你能够掺和进来的。”周镜茗整了整身上的佩刀,面对来人,很是不屑。

    “周叔,”浙军的军官刻意压了压帽檐,好言相劝,“如果你现在放弃,我想,大帅还是会原谅你的。”

    “纯汝小儿,你和你老爹一样,都只知道跟在江宽屁股后面颠颠儿地跑,毫无男子汉的气魄!”年轻的军官是晚辈,周军长不请自来地教训起来。“真不知道汤彦休看重你哪点了把你招来做女婿!”

    “你!”即使是晚辈,被直呼其名,如此被羞辱,血气方刚自然沉不住气了。

    “霍师长。”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

    “周镜茗,”霍纯汝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你以为你绑住了江大小姐,就能够逼大帅和少帅就范吗?你以为围住了大帅府就能拿下整个上海,整个沪系吗?”

    “悫,这就是我的突破口。”周镜茗满脸笑意地回过头,看了看泪眼迷离被两个士兵挟持的江智悦,甚是满意。“江宽那老儿怎么会不担心他女儿的安危,他已经对不起董氏了,难道还要残害亲生女来成就他沪系的霸业吗?”

    你一问,我亦一问,迷局,就是没有答案。

    “周军长,放了大小姐,一切好商量。”刚刚劝住霍纯汝的军人开口说到。

    “你,看着很面熟,好像不是浙军的人。”

    “属下丁九,霍海军长七军的团长。”

    是丁九去杭州搬的救兵,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行动当晚,庭轩的左右手丁九居然没有参与进来。

    原来所谓的狐狸战术,直到今日,才算表演完整。既是狡诈似狐,又怎么可能不留后手,没有退路呢?

    “丁九,救我!”江智悦欲哭无泪地在叛军手里挣扎,却被铁腕狠狠箍住,动弹不得。

    “哼,放了她,就等于了毙了我自己还有九军的生路!”周镜茗转过身,走到江智悦面前,用手枪,挑了挑智悦的下巴。

    “你别碰她!”丁九急火攻心,冲着周镜茗大喊到。

    “只要霍纯汝放一个枪子儿,我保证,这颗脑袋里,也会吃一颗枪子儿的。”周镜茗威胁地冲着霍纯汝和丁九笑着,然后再次转向吓哭了的智悦,压低声音说:“虽然你很像唯若,我一万个舍不得杀你,只可惜,我对你父亲的恨意,便是那一万零一。”

    “怎么办,照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霍纯汝焦灼不堪,实在想不出方法来。

    “先拖延着,总有办法的,但一定要确保大小姐无恙。”丁九横下一颗心要和周镜茗死扛到底,而那个办法,就是吴庭轩,虽然他不知道吴庭轩能不能来,就算来了又有没有作用,但是只要庭轩知晓,就一定有主意。

    “悫,这汤彦休一向眼馋沪系大帅的位子,这会儿正好有机可趁,怎么可能派你来救驾呢?”

    汤彦休,字沉庵,是浙军的大帅,为人高深莫测,与江宽亦敌亦友,是江宽不得不依赖却又不得不防的人。外传汤彦休的浙江距离上海太近,所以夺权的,也更盛。

    “周军长,乱臣贼子,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有不臣之心呢。”霍纯汝拍了拍手套,挑衅地看向周镜茗。

    “乱臣贼子?也总比怀才不遇好。”周镜茗刻意地笑了笑,直戳霍纯汝的弱点。“汤沉庵一向不待见你,难道说,你在杭州不得志,要另谋出路了?”

    “再不得志,我也是浙军的师长,汤大帅的女婿,再另谋出路,我也不会走上背信弃义众叛亲离之路。”霍纯汝和汤大帅的女儿汤心璇的确是江宽安排的一桩政治婚姻,目的是把霍跃滔之子安插到自己不甚放心的汤彦休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汤彦休自然也明白的很,于是对霍纯汝的态度便一直很冷淡,在事业上,也采取了保守和打压的政策,让霍纯汝至今还只是个浙军的师长,于此,他本身对江宽,是有怨言的。

    “悫,即使你走上背叛江宽之路,我想,也是值得理解的。”周镜茗深知霍纯汝的心态,于是和他玩起了攻心战。

    一个人的心,才是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最坚实最强大的防线,只不过这里一旦失手,就将万劫不复。“因为,你对江宽当年拿你做交易,也是心存不满许久了。”

    丁九看了看周镜茗的成竹在胸,再看看霍纯汝脸色大变,便心知不好。“霍师长和霍军长一样,都是忠于大帅的!”临危之间,丁九无论如何也要螳臂当车地拦他一拦。

    “如果你当年留在上海,现在怎么说也是个沪系的师长了,哪还会偏居一隅当个浙军的小小师长。”眼看周镜茗在一点一点地策反霍纯汝,丁九却说不上什么话,阵脚大乱。

    “悫,如果你现在刀锋一转,跟着我干,我保证,拿下沪系之后,直接任命你为军长!你的老丈人,也只能和你平起平坐罢了。”眼见霍纯汝已然不接腔,便知道他的内心也在自我剖析,于是立刻抛出利益诱惑之,说到狡猾,周镜茗不输给吴庭轩。

    “周军长,你悠然自得地在这里和霍师长谈天,你可知,驻守在上海各个关卡的九军士兵,都怎么样了?”如果没招可出,便与对方出同样的招数,只要找到要害,一样威力无穷,丁九记得吴庭轩这样说过。

    “各位,九军,除了现在在大帅府的之外,其余人等,已被汤大帅派来的二师剿灭了,姜大帅派来的鄂军已经在路上,就算我们这次无法安然走出这里,你们,也同样会葬身此处,而你们还在城里的家人,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就是策反嘛,策谁不是反?!

    “丁九!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原本精神抖擞端着枪的士兵被丁九这么一说,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狙击手表现地和买菜大妈一样不专业。鄂军的姜谨博之父姜如致虽然兵败江宽,然而两人确实惺惺相惜的朋友,所以这次拉来了鄂军相助,九军必然心虚慌张。

    周镜茗狗急跳墙地一把抓过江智悦,然后拿枪指着她的太阳穴,威胁道:“九军的士兵们,江宽的软肋就在我手里,他如果敢乱来,就等着办丧事!”然后阴狠地看着霍纯汝和丁九,“你们如果再敢胡说八道,枪子儿听不懂话,可认得出脑袋!”

    “周叔,一切好商量,你先放开智悦,万一将来吓出个失心疯,大帅一样饶不了我们。”纯汝放下刚刚周镜茗的策反之言,冷静地缓了缓形式,心里却一直没底儿。

    忽然,丁九感觉身后有异动,他转过身,一个士兵悄悄塞他手里一张字条,然后默默地隐到队列中,无声无息。

    轩至。激怒茗,分散注意。丁九把纸条又塞进了霍纯汝的手里,示意他想办法。因为霍纯汝从小也在沪系大院长大,对于怎样激怒一个从小就熟识的人,还是他更加可靠。

    “周叔,你之所以这么迫切地想要改朝换代篡得沪系,还不是因为自卑嘛。”霍纯汝自小在沪系军阀的孩子里并不算怀有大才的那一种,他脾气急躁,亦正亦邪。谈不上不学无术,却从没有一个老师喜欢他。谈不上作恶多端,却是最让人头痛的一个。

    就是这样一个爹不喜娘不爱的男孩子,偏偏被江宽委以重任,光明正大地去见识老奸巨猾的汤彦休,而他却做地很好,久而久之,居然从光明正大“光明正大”地转为了地下操作,汤彦休却没有察觉。这就是他的优点,有一双会察言观色的眼睛,有一张能够反映出眼睛所看的嘴巴,俩字儿,灵活。

    “我自卑?我堂堂北洋六杰,何自卑之有?”

    “堂堂北洋六杰?还不是屈居江家之下。你父亲周显和江哲同样贵为北洋水师的总兵,却没给你带来一个大帅的位子。”一戳即痛,霍纯汝果然还未失其“气死人不偿命”的坏小子本色。

    “霍纯汝!你小子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周镜茗的脸怒而通红,破口大骂。

    “周叔,你说,如果祥福叔和蔡叔没死,又或者李由叔没有废了双腿,你如今在沪系,会有这样的地位吗?武懿将军?恐怕连个武字都挨不上。你知道,大帅一向最器重的是我父亲和李由叔。”

    “武”字号的将军在沪系军阀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正如“德”字号将军在南京,“威”字号在东北军阀。冠上这样的字眼,就如同继承了曾经冷兵器时代那些声名显赫的战神的衣钵,傲视天下也有了气魄和资本。

    “江宽!我今天就让你付出代价!”他扣动了扳机,智悦面如死灰,甚至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已经被激怒的周镜茗,和一个失心疯有什么区别?纯汝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师长,你怎么把这些陈年旧谷子的事情都搬出来了?你又不是‘沪都早安’的记者,这些士兵又不是观众,这么大张旗鼓干什么啊。”丁九顺势煽风点火。

    “好啊,你开枪啊,你打死智悦,叫大帅痛苦一辈子,挖你家祖坟,再杀你家孩儿,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的夫人侯雨蓝早就带着女儿离你而去了,大帅想杀都没得杀,真是吃亏咯。”霍纯汝佯装可惜地捋了捋刺刀上的穗子,感慨不已。

    周镜茗的妻子侯雨蓝出身银行家,婚后一直备受他的冷落,尔后忍无可忍,带着双胞胎女儿远走欧洲,自此再无音讯,让周镜茗近不惑之年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也许他的偏激,他的仇恨,都是合情合理的,是吗?

    “竖子!你真以为我不敢吗?!”他狠狠掐住智悦的脖子,枪口磨着她的皮肤,即恐惧又生疼,有那么一瞬间,智悦甚至希望周镜茗开枪打死自己,便不再受这样的折磨了。

    “开,大丈夫说一不二。”霍纯汝似乎毫不担心真的会擦枪走火让智悦送了性命,此时的丁九也有些害怕了。“周叔,你下得去手吗?江智悦,活脱脱的是董唯若夫人的翻版啊。”最后一句,才是点睛之笔,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出,在低调地铺垫着。

    这一幕,好像被时空隔离出去了,扭曲地沉默着,周镜茗,江智悦,霍纯汝,丁九,所有人的心,都狠狠一沉,再迅速提到嗓子眼。

    智悦不安地抽动了一下,甚至都不敢看周镜茗的脸色,那就像是死神的脸一般生人莫近。但是她清晰地感觉到周镜茗神经似地松了下狠狠抓着智悦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然后抬起头,专注地盯着智悦布满泪痕的脸。

    和唯若,真的很像吗?

    “当然,除了那双眼睛,她的眼睛,像她奶奶。”看来霍纯汝还是个爱打听,这么机密的事情都逃不过其法眼,还得赞叹江宽一句,慧眼识才。

    “比爹没赶上时机,争权没顺应民意,连心爱之人,也输掉了,周叔,你这些年,到底都得到了些什么?”霍纯汝下意识地看了眼丁九,言下之意,火候差不多了。

    “没赶上时机,没顺应民意,还有唯若,唯若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啊,我到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周镜茗彻底迷失了,他絮絮叨叨地就反复在念这几句,两眼无神,不知所以。

    他手中的枪,也颓然落下,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紧绷的心弦却没有轻易松开。

    “庭轩哥?”隐匿在士兵中的同顺征询地问了吴庭轩一句。

    吴庭轩摇了摇头,智悦还没到安全范围内,不能贸然行动。

    同顺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时候时机才能到来?

    “好!沪系没有了,唯若也没有了,既然我什么都没有了,那我能拉着沪系大小姐陪葬,也值了!”周镜茗癫狂再起,拽过智悦,拿起手枪,直指她的眉心。

    霍纯汝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能说的,他都已经说完,如果再逼一把,很可能逼得周镜茗和智悦同归于尽,无能为力之时,只看天意了。

    “周叔,母亲,爱过你。”智悦微弱的声音,颤颤地在周镜茗耳边轻轻响起,却如炸弹一般,五雷轰了周镜茗的顶。

    “什么?你说什么?”周镜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智悦,几分糊涂中是董唯若的影子,几分清醒中,却是不一样的眼睛,周镜茗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我曾经去小令居收拾妈的遗物,发现,发现她的枕头下,放着半片桃木的书签,”智悦紧张的声音微颤,仓皇地寻找着勇气来讲完这个故事。“上面,刻着一个字,茗。”已堵在嗓子眼的心,似乎也消失在寂静之中。

    “唯若。”周镜茗久久陷于震惊之中。枕下,一直放于枕下,放在身边,放在没有事故没有戒备的睡梦中,那么坦然且安详。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才会安心啊。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乃至于唯若临终前身边的自己,都不能亲口听到她说,我一直静静地爱你。

    他安静地看了看眼前的智悦,放开了手,丢开了枪,落魄地向后倒退几步,脚步都已经不稳了。

    “大小姐!”同顺大喊一声,朝天放枪,一声轰响,所有人都停顿住了,压根来不及反应,也不予思考片刻,又是两声枪响,收回了所有人的目光,因为一片血红之中,周镜茗倒下了,心脏中弹。对面,吴庭轩的枪口,烟起声落。

    “智悦!”

    霍纯汝大喊一声,想要冲过去拉过智悦,慌乱之中的江智悦,看到不断流出血的嘴角,一张一合,像有话对智悦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中。摇摆之间,她看了倒在血泊里抽搐的周镜茗一眼,向他走了过去。

    “智悦,不要过去!”霍纯汝焦急地喊了一声。

    智悦朝着霍纯汝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成王败寇,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角色的转换。

    “唯若心里,还是,还是有我的。”智悦从未见过这样灿烂到凄凉的笑容,安心而无憾。

    周镜茗,北洋六杰之一,沪系第九军军长,武懿将军,死于叛乱,身后无妻无子女,孤坟一座。

    却是心满意足。智悦喃喃说到。一场叛乱,一条性命,换得至爱之人心里的一寸地方,于他,倒也值了。

    “庭轩哥!”智悦被同顺的一声大叫给惊了起来。

    吴庭轩脸色苍白,汗涔涔,捂着腹部,已然站立不稳。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同顺紧张地看着摇摇晃晃的吴庭轩。

    “没事,没事。”他摇摇头,看着奔过来的智悦,微微一笑,想叫她放心。

    “庭轩!”智悦转眼来到了庭轩身边,解开他的外衣,顿时触目惊心。

    白色的衬衣,血花灿然。智悦战栗地看着庭轩,心疼不已。

    “没事。”原来一路奔波,再到刚刚举枪射杀周镜茗,导致腹部伤口开裂,血流不止。吴庭轩再说没事,也掩盖不了额头皱纹下的阵痛。

    “庭轩。”坚强到冷酷的智悦,看到庭轩至此,禁不住潸然泪下。庭轩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智悦立刻揽过支撑不住的庭轩,那一刻,心碎,也有声音。

    霍纯汝看到智悦没事,便叫人收了周镜茗的部队,等待少帅回来处理,然后整编了自己带来的部队,撤离了大帅府,只留下一队人守护。

    “嫂,孙夫,孙小姐?”耳边传来同顺的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庭轩回过头,看到站在不远处,一个单薄的身影。

    孙凤仪。

    她微微起唇,似有话要说,又若无言以对,紧皱的眉头出卖了眼神里的漠不关心,和吴庭轩看不出来的醋意大发。

    他也似要开口似沉默,二人就这样静默到残忍地对视着。吴庭轩怎么也没想到,智悦的那句庭轩,彻底打破了凤仪的留恋和幻想。她下垂的目光,那么犹豫的停滞,挡住了心里最后一秒的不舍和心痛。

    庭轩。

    吴庭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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