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分不清楚是犹豫还是走神良久之后,江智悦浑浑噩噩地在棋盘上重重落下一粒子,然而她的手,却按在上面迟迟没有离开,此刻凝固的,是时间,还是江大小姐的思路?
江智悦这几天的表现都好像卡住了的唱片,忧虑到上火,铁了心不让她的生活节奏一路流畅,因为她会时时陷入某种莫名的安静,眼里没有焦点的茫然,又排除了她在思考的可能。
淡然的呆滞,是超脱的表现,还是无能的伪装?
阿源虽然已经带着药物出城,但是是否逃脱了周镜茗的追杀尚未可知。
庭轩也已经有下落了,在圣玛丽安医院躺着,但是身负枪伤元气大损。
父帅是否还能续写往日的神话,撂倒宋振铎,大捷之后班师回朝。
近两天周镜茗也在玩失踪,他是不是还在上海智悦都不确定。
以上来自四面八方主演阵容各不同的片段,合成了一个叫平日里精明沉稳的江智悦也无能为力的现实,她什么都不能做,她什么也做不了。念及此,一股怒己不争的火气直冲头顶,微颤的嘴唇和紧皱的眉头交相辉映着游离在爆发边缘的情绪。
忽然,智悦扔掉了手里握着的棋子,然后把桌上的棋盘和棋盒通通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棋子亢奋地洒了一地,自顾自地跳跃着黑白争锋的高歌。
颓然的智悦重重躺回了藤椅里,连同自己的脑袋和身体,都软绵绵地似要就此消沉下去。
爸,悦儿不孝,没能帮你看好家。
阿源,姐姐没用,帮不了你。
庭轩,智悦无情,要你去送死。
上天,你惩罚我!我愿意承受任何痛苦,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他们平安。
是啊,原来吴庭轩在江智悦的心里,已经和她的父兄一样重要了,不是吗?
不行,我要清醒!我要振作!
江智悦猛地从椅子里坐起来,自言自语道,虽然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我不能就这么颓废下去,因为我不能够,让他们有后顾之忧,不能够,让他们再多一份没有必要的牵挂!
话音落,江智悦昂首挺胸地站起来,走到阳台边上,打开阳台的门,“呼”一阵冷风卷着世间所有的苦难,一股脑地钻进她的家里。
“这下倒是清醒了。”智悦毫不畏惧寒冬的凛冽反而恣意欣赏起如此带来的意志的力量。我的父亲,北洋王江宽,和他的沪系,都是不可战胜的!
自小,江宽就是智悦和智源的偶像,他们以这样的父亲为荣,为榜样,为一生的效忠和追随。
“嘀——嘀——”尖锐的鸣笛声配着整齐脚步声的和声硬生生地闯进智悦的耳朵里。
“这是?”她慌忙跑到阳台边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完了,这下真的全完了。”智悦一个没站稳,无力地想要跌落,却撞到了墙上,勉强支撑着站立。
“军车,部队,周镜茗真的反了!”智悦喘着粗气,慌乱不堪,不知如何是好。周镜茗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闯进大帅府是冲着谁来的?兵权?府邸?还是江智悦?
再强干的女人,也还是个女人。
浑身滚烫心里发毛的智悦甚至于感觉自己已经迈不出一步路来了,为什么,突袭的恐惧密密麻麻地攫住了全身不得动弹分毫?
如果周镜茗今天真的反了,那么父亲或者阿源没有一个能在可补救范围内赶回来,那么一切,就再无法挽回,只剩下尘埃落定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就范,我要想办法拖住周镜茗,智悦极力从翻江倒海的脑袋里捋出个头绪来。父亲,阿源,你们要尽快回来!
慢慢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被自己紧攥着有些皱了的裙角,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是那个全上海都为之羡慕和尊重的沪系大小姐,江智悦。
现在有我,也只有我,能够救沪系了,我不能让爸失望,还有,爷爷。
江哲最疼爱的孙女,有他们的江家人特有的智慧和胆识。这样的关头,正是历练和考验的好机会嘛!老爷子如果看到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一定会捋着长胡子笑呵呵地这么说。
从阳台走回小客厅,扑面而来的温暖,柔和地褪去了刚刚浸透在冷风里的身子,也让智悦恢复了几分理智和勇气。她优雅地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把之前扫落的棋子捡回来。
“大小姐,”
“大小姐,周军长有请!”
管家达叔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军人前后脚地上楼来,同时叫住了智悦。
“大小姐,”蒋达叔厌恶地回头瞥了一眼那个士兵,和蔼却透着忧虑地对智悦说,“周军长来了,带着满满几车的枪杆子,我说这是要围猎还是要阅兵啊。”
满满几车的兵?哼,周镜茗,你就差提前通知“沪都早安”的记者过来拍照追踪了!江智悦并未完全抬头,只在心里恨恨地咒骂到。
依旧神色平静地整理着凌乱不堪的茶桌,还有落下的几颗棋子。
“大小姐,周”那个士兵明显对于江大小姐的忽视很不满,就又喊了一声。
“达叔,今天什么日子啊?”智悦不紧不慢地叠着棋布,打断来人,冲着蒋达问到。
“今天,是初六,也就是阳历的,八号。”
“有什么特别吗?是适宜红白事啊?还是,适宜大规模,人口调动?”说到调动俩字的时候,她缓缓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站在楼梯口的士兵,加重语气。
“没什么特别,就是,沪系上海九军的调动,有些不合常理。”蒋达虽是大帅府的管家,却是和江宽从小相伴长大,沪系的事情没有他不清楚的,智悦姐弟俩也把蒋达看做是亲叔叔一样。
“还有,后天,是夫人的祭日。”达叔的头,浅浅低下了。
智悦的母亲,董唯若,便是七年前,在那个同样寒冷刺骨的冬天,带着满腔的怨与不舍,离开人世。
母亲,智悦的眼底,隐约有了些阴影。
母亲,我好想你。
“走。”把棋盒的盖子稳稳盖上之后,悠悠起身,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个被晾在一边的士兵一眼,朝楼下走去。
智悦的背影,沉静恬淡,丝毫看不出她内心,到底有几分的恐惧,又有几分的胜算。
其实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被一而再再而三愈加用力地狠狠攫住,艰难跳动,甚至不能呼吸。她抓着下楼的扶梯,这么用力,好像要把指甲都扎进木头一样。
无论事成与否,她已下定决心,要保住沪系江氏的气魄和颜面!
站在还有四五阶楼梯的地方,智悦很自然地停住了,直直地看向倒背手静立在客厅里的人,周镜茗,周军长,默然不语。
周叔,你为什么要背叛爸,你怎么可以!
“是周叔啊。”刚刚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立刻被一副乖巧小侄女的样子换上,她的心机之戏,诡异上演。
周镜茗回过头来,看着微笑着向他走来的智悦。
你,真的好像她。只是紫色的裙子里,早已不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了。
果不其然,佳人再难得,只可惜,只有他懂得。
“悦儿。”周镜茗从往昔如烟中很快找到出路,淡淡地和智悦打了个招呼。
“周叔,如此兴师动众是为哪般啊?”智悦朝着门外纠集的部队看了一眼,“后天是我母亲的祭日,这刀枪棍棒的,恐有不合适。”
听到祭日的时候,周镜茗已然浑身不适,他重整了下精神,冷冷地回答说:“悦儿,今天我也不再说那些台面上没用的话了,”智悦警觉地朝后退了一步,而她背后的达叔则朝前进了一步,就站在智悦的身后。
“阿源那小子真行啊,居然在我眼皮子地下把盘尼西林运出上海了。我追了好大一段路也没追上。”周镜茗的口气里已有诸多不满,“狐狸战术?居然找到这么蜿蜒崎岖的路道出走,这么周密而且狡猾不堪的想法,不像是你那个弱的弟弟想出来的。”
狐狸战术?应该就是田翼口中兵分三路一路虚掩,两路半道会合的方法,只因此法与逃跑的狐狸采取的方法有些相似,故名狐狸战术。的确,凭智源绝对想不出,只可惜,周镜茗不知道,他们身边有个人,叫吴庭轩。
“让我扑了个空不说,追了半天还给绕的晕头转向,”周镜茗略带威胁地朝着智悦走近了两步,厉色地看着她,似乎所有的错误都必须由她来负责任一样。
“江智悦,这个法子,倒挺像你想出来的。”周镜茗曾经听过还在世的江哲夸赞智悦“类父”,所以,狡诈的江宽想得出,江智悦说不准,也能瞎猫抓个死耗子。
“我?我根本就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智悦避开和周镜茗正面交锋,转身走到沙发边上,优雅坐下,倒了杯水,自得饮之。“阿源前几天说军区有事情,我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了。狐狸战术?难不成他去猎狐了?”
周镜茗看到智悦坐下了,也不请自来地走到她对面坐下,也倒了杯茶,“哎,这什么茶啊,大帅这才走了几个月啊,府里就这么松懈了?快去换茶!”
站在客厅里伺候的丫鬟急忙跑过来把茶壶端了去。
“蒋达,后天是夫人的祭日,你这个做管家的,都不去打理一下事宜吗?大帅不在,但是规矩不能坏,礼数不能少嘛。”周镜茗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把屋子里无关人士通通赶出去,然后一对一地找智悦麻烦。
达叔接到智悦同意的眼神之后,很不放心地出去了。
“智悦侄女,”一股阴森之气随着这一句智悦侄女,将恐吓蔓延过来折磨着智悦紧绷的神经。“你就别装了。堂皇之词我也不打算讲,没错,禁运盘尼西林还有心脏病药物,就是为了,让江容绰他,再也回不来上海。”如此恶毒之言居然让周镜茗轻飘飘地带过,智悦不禁紧紧捏了捏沙发的扶手。
“而现在,不知是天助还是人为,居然给运出去了,所以现在,你周叔的情况很不乐观嘛。”周镜茗翘起二郎腿向后靠去,静候江智悦的回应。
“周叔,你就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你背叛了父帅背叛了沪系?”江智悦没想到周镜茗居然开门见山,还是五岳之首这样的大山,重重砸在了智悦的肩膀上。
扛不起来也要抗!
“我没有背叛江容绰,更没有背叛沪系!”智悦开始怀疑周镜茗是不是学过诡辩,这种话居然也说得出口?
“那你不要告诉我,外面一车一车的枪杆子是来放礼炮贺新年的,早了点。”智悦装作毫不在乎地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再凉的茶水,也浇不灭此时心头不安的热气腾起来的紧张与不安。
“我和江宽都出身北洋水师门庭,沪系的江山,也是我们几个共同打下来的,凭什么他坐镇一方占山为王,而我,只是一个区区的军长。”周镜茗站了起来,在沙发前面来回踱步。
江智悦看出了一点的不安和呼之欲出的愤懑,随即迷乱了起来。为什么,一向洒脱不羁的周叔,忽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我爷爷,”
“不要提你爷爷!是,江哲是北洋水师的总兵,副都统,可我的父亲也是啊!难道只因为他在满清灭亡之前就匆匆去世,所以我就要对江家俯首称臣吗?!”周镜茗狠心地揭开了家族隐藏多年的伤疤,开始越来越激动。
“是,是因为最初建立沪系的人是我爷爷,所以我们江家就成为了北洋集团的主心骨,但是,在吞并战争中,冲锋陷阵的也是我的父帅啊!”智悦身上的沉稳也在慢慢流逝,愤而还击。
“我,霍海,孟祥福,蔡晋还有李由,哪一个不是舍命陪君子!”想想往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之情,想想曾经好男儿当马革裹尸还的凌云壮志,却还是走到今天,这样叫人于心不忍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祥福和蔡晋都死在战场上了,李由当年,为了救你父亲,残废了一条腿,我们这都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拱手让一个天下给你江家吗?!”周镜茗突然转身冲向智悦,让智悦不禁心惊肉跳,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周叔,”智悦看着涨红了脸周镜茗,回忆倒退了回了零零碎碎的时光中,拼凑一段峥嵘的往事。
江宽,周镜茗,霍海,孟祥福,蔡晋,李由六个人,由于都出身北洋水师官宦之家并且自幼交好,被世人称为“北洋六杰”,个个骁勇善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气吞山河之势扫平南方,与南京政府分地而治。
孟祥福和蔡晋于早年战死沙场,而李由则在沪系对阵鄂军姜如致的恶战中,为了掩护江宽,腿中六枪,其中有两枪打中了神经,不治而废,整日郁郁寡欢,最后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江宽悲痛难忍之际,把李由一家送去了俄国疗养。
几年时间,北洋六杰已不复当初,江宽势不可挡地拿下半壁天下之后成为了威震八方的“北洋王”,而霍海与周镜茗便是他的左膀右臂,沪系军阀最高级的将领,分别被封为“武致将军”和“武懿将军”,这也是沪系军阀唯一的两个将军。
“周叔,这也许和我爷爷在北洋水师的地位有关系,可是,你不得不承认,我父帅,始终是北洋六杰的领袖,不言而喻。”智悦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周镜茗心虚的地方,那就是,江宽说的算,俨然是他们当中不成的规定,而他们,则都默默地遵守着,并且没有人愿意打破这种平衡,直到今天,周镜茗的反叛。
“领袖?哈哈!哈哈哈哈!”周镜茗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开阔的厅堂里,叫智悦十分不快。“你以为你的父亲,还有你们为之骄傲的爷爷江哲,真的是你们心目中,才武略德仁兼修的榜样吗?啊?!”周镜茗已经失去控制了,他好像一个酗酒的醉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周叔,才武略德仁兼修,用在我父亲和我爷爷身上,绝不为过!”智悦的语气里,也多了些许危险的意味。
“江智悦,你口口声声说你父亲是北洋六杰的领袖,沪系今天之所以姓江,是因为你那个在北洋水师只手遮天的爷爷势力所致,你有没有想过,你爷爷何来后半生的权贵加身?”说到智悦的爷爷江哲,周镜茗的情绪,似乎已经缓和下来了,转眼间就温和下来的语气,却叫智悦不受控制的焦躁起来,此般的绵里针,究竟是要扎在谁的身上?
“爷爷是北洋水师的都统,”智悦反唇相讥,却毫无底气,不是说江哲的背景有所造假,而是关于他的背景,智悦真的所知甚少,除了知晓爷爷是前清命官之外,简直是一无所知。
“哼哼,都统,你又可知道,这个都统的官位,他江贤成是怎么得来的?”
智悦明白了,周镜茗此刻,便是要用一个又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真相,来慢慢瓦解自己对沪系,对爷爷,甚至于对父亲的信念。
洗脑?你周镜茗也该看看洗的是谁的脑!
“周叔,无论这个官位是使了什么手段得来的,至少,爷爷他的确胜任得了,自古,有能者居之,何错之有?”
“好,好一个有能者居之,好一个类父的江智悦!”此刻周镜茗寥落却响亮的掌声,的确出自于真心。
江贤成阴沉内敛,江容绰骄傲霸道,性格不同却皆是枭雄之才,传至第三代江万泉,却有如白面书生一般,英姿气势样样不足,窃以为沪系江氏气数已尽当另立“新君”之时,周镜茗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轻轻拍了下,一个细腻却坚定的声音,默默想起。
周叔,你是不是忘了悦儿啊。
江智悦,短短一句话,将她骨子里的凌厉果断一览无余。
“好!”戛然而止的掌声,从噪声中逃离出来的客厅,安静地可怕,只有落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昭示着,眼前,是个现实的世界,没有因为这无缘无故的静止,而堕入另一个,没有生命的空间。
“既然你说不在乎手段只在乎结果,那周叔就告诉你,你德高望重的爷爷江贤成,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得到眼下这个结果的。”周镜茗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智悦,“坐啊”,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呵呵,不要觉着我们坐在了对面,就当成一场谈判,就当,周叔还像小时候那样,给你讲个故事。”周镜茗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了几下,似在整理思绪,碰上智悦冷冷的眼光,才停了下来。
“除了这个眼神不像,其他,都像地不像话。”智悦被周镜茗急速转变的温柔语气吓住了,看着他眼睛里不会骗人的波光,荡漾着年少的光芒。
“听跃滔说,江哲临死前一直在念叨一个人名。”稍稍翘起眼角,看到面色冷峻的智悦似乎没有搭话的意图,就自顾自地讲起来,“是不是荔辛?”
荔辛啊,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都恕不了的罪啊!
爷爷临终前只念叨了这么一件事,智悦又怎么可能不记得,后来,她问过江宽,关于荔辛,只可惜江宽完全无意告知。
“荔辛姓吴,名穹,字荔辛。”周镜茗放慢了调子,加重了语气,却丝毫没有引起智悦任何的反应或者变化,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
“他是谁?”因为智悦对这个名字,百分之二百的没有印象。
“你一定不知道他是谁,但你一定想知道他是谁,对不对?”周镜茗一眼看穿了智悦竭力隐藏的意图。
“也许他是爷爷的朋友,同僚,我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他是你爷爷临死前唯一念叨的人,因为你问江容绰,他却不告诉你,因为,”周镜茗向前探了探身子,悠悠地说,“你爷爷对不起他,对不起他一家!”
重磅炸弹还是凌空炸开,智悦的脑海立时混沌不堪,甚至有嗡嗡的声音在耳朵里幻觉一般想起。
他猜对了,自己之所以想知道关于荔辛,是因为爷爷说过,他对不住这个人,还有他们一家。
一向和蔼慈爱的爷爷,怎么会如此忏悔,要父亲来救赎这个老人的生命?
“你爷爷北洋水师总督的职位,还要多谢了吴穹吴荔辛啊。”不怀好意的微笑,正对着智悦的厌恶之感,却丝毫不觉。
没错!我就是要崩塌你的世界!让你骄傲的家族,低下他的头颅!
“当年清廷和洋人开战,因为江贤成的失误,整条战船被包围,死伤惨重,然而你爷爷,为了自保,居然诬陷他当时最好的战友和同僚,吴荔辛。”
失误?战败?自保?诬陷?当这四个词语一块儿出现的时候,同时出现在智悦眼前的,还有浓烟弥漫下残破的战船,烧的海面上挣扎的躯体,刀光血影前,是因为损失而痛苦的咆哮,尔后,却是自私与阴毒完美编织的谎言和陷阱,套进去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还有最后的良知。
“怎么可能?”智悦不久之前惊恐的感觉,再次悄悄钻回她的体内,肆意作祟。
江哲并没有埋没他最后的良知,因为他穷其一生,也在临了之前不断要求江宽的,便是要寻找吴家的后人,完成自己的救赎。
“怎么不可能,光绪皇帝年少气盛,一怒之下,撺掇慈禧灭了吴穹满门,一个不留啊。”周镜茗摸了摸下巴,真把自己当成个说书的了。
灭门?比起刚才的情景,这一幕,才是染满了血色的无边深渊,咬牙切齿地沦陷其中。
看到因为震撼而苍白的脸庞,周镜茗对这番话的效果,颇为满意。
“一门十七口,全部伏法。”
“这就是你的爷爷,一个懦弱的缩头乌龟!自己犯了错不敢承担,害死友人!”
“他就是这样得来往后的显赫地位的!果然是有能者啊,挡他者死!”
“依我看,他这一辈子,坐着总督的位子,坐着大帅的位子,那颗心,都是悬着的!十七口,总有一个会显灵回来报仇的!”
“吴荔辛时任总兵,如果当年,没被所谓的有能者害死,也许今天的沪系,就该姓吴了是不是江小姐?”
“江贤成,哼哼!他武双全不仅要谋国,还要谋命啊!”
难怪,爷爷一直要找吴家的后人,一直想要给荔辛赎罪,一直一直,都难以安宁,也许直至魂魄出窍的那一刻,他仍旧,是愧疚的,是自责的,是得不到圆满的。
周镜茗的口气一句比一句重,似要重重压力之下,将刚刚凶如老虎的智悦重新打回小猫的原型去。
爷爷。智悦痛苦地垂下脑袋,思量许久。她的难过,有一部分,是为了无辜受死的吴穹一家,但是她还小,完全不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她只知道,自己的爷爷,因为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难能释然,即使是死亡,也没有这件事对他的折磨更甚,所以更多的,是心疼爷爷。
“怎么样悦儿,你们江家人,一代接一代的,都是够有手段的?佩服佩服。”周镜茗想要击垮智悦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了,心有窃喜,喜不自胜。
“即使错了,也已经无可弥补,只要生者自勉,便是为死者积德。”智悦重整情绪,想要装出来的镇定,却依旧掩饰不了内心的恐惧,和失望。
爷爷,你怎么可以!男人的担当,你就是这样担当这一门十七条人命的孽债的吗?
如果吴家真的有后存于世,如果真的要找江家报仇,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处之?
也许当年清廷真的已经把吴家人赶尽杀绝,那么你们现在在地下见了面,您,又该如何面对?
原来,江家和吴家的恩怨,已经不是找,与不找的问题了,因为找不找得到,有份情谊,被生生粉碎,,有份债,金山银山挖心掏肝,也还不起。
“江家的人,怎一个心狠了得啊,居然连个小姑娘都不例外。”周镜茗看到这件事居然没有打击到智悦,便心计又起。
“周叔,你不服的是我父亲,总拿爷爷的事情做章,是否多此一举呢?”
“知道吗,你可不是第一个类父的江家人,因为你的好父亲容绰,也很类父。”周镜茗嘴角的得意之色,居然叫一向温顺的智悦想要扇上两巴掌。
这股愤怒,只是因为,智悦很难再接受,江家未知的故事了。
“你又想告诉我,我父亲是不是也坑害了什么同僚才得来今天的呢?父亲全是靠自己的勇猛善战,才拿得住沪系的!”是,也许爷爷是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但是父亲,她父亲江容绰,仍旧是女儿眼里,最英雄的英雄!
“是,他在战场上的确是个奇才,勇猛上也绝不输人,可是,可是你知道,你父亲,江宽江冬郎,又是怎样,德仁兼修的吗?”周镜茗把智悦又给逼回了沙发上,智悦惊慌地看着周镜茗,不是因为害怕失控的周镜茗,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名字,江冬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