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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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11-23

    隐月园原先的名字叫“留园”,是北洋王江宽的父亲还在世时督建的别苑,完整地保留了清式建筑,一个“留”字不言而喻。江家出身北洋水师,江宽的父亲江哲系北洋水师的总兵,副都统。清朝亡了之后,北洋后裔们便拉起院子过日子,在南京政府的枕边,安然而卧,划地为王。

    至于为什么江宽后来将留园改叫隐月园的事情,江智悦也不甚清楚,她那时候年纪还小,只记得那年八月十五夜,夜空阴沉雾气丛生隐隐不祥,直到十六那晚也没看到月亮,叫眼睁睁巴巴等着的智悦丧气不已,更令智悦不解的是,这两天她也没有见到父亲,而母亲则在八月十七那天愤然搬离大帅府独居于小令居,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听霍叔说,八月十五那天,民国最著名的歌星尹泠玉死了。

    看来那几日,真的很不祥,不仅仅是智悦的周围,甚至于整个上海,都弥漫着愁云惨雾,那不是中秋该有的气氛。智悦难过的是,母亲好像再也不愿和父亲讲话了。

    上海难过的,和这个国家,难过的是同一件事情?是因为这纷乱的世事,苦难的苍生,还是为了那个传奇一样的花样女子的香消玉殒?

    而父亲,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了许久,父亲难过的又是什么呢?智悦不知道,是中秋无月之夜,是混乱的时局,是母亲的离开,无论如何,一定和那个女明星的死无关。

    关于死亡,智悦年纪太小没有什么概念,只是那一幕,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出现。

    爷爷去世前的时候,拉着父亲的手,老泪纵横地反反复复就只说这么一句,我不是人,我对不起荔辛,冬郎,你要替父亲向荔辛一家赎罪啊!然后就开始念叨一些听不懂的话了。当时父亲便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着垂死的爷爷说,爹,吴叔一家已无迹可寻,不过儿答应你,只要吴家还有一个人在世,我就一定代您赎罪,您就安心。

    听到这话,祖父原本已经痛苦到狰狞的脸,居然慢慢舒展开了,似要笑出来一样那么开心,然后朝着站在边上的智悦招招手,江宽赶忙把智悦推到父亲边上。那时候智源还没有出生,家里只有智悦一个孩子,虽然年幼,但江智悦的举手投足间都沿袭了江家人大气的举止,聪慧的心思,深得江哲的欢心。

    可当祖父拉过智悦的小手摸摸她的脑袋之后,又开始糊涂不清了,随即又开始念叨那些关于荔辛,关于赎罪的过往。直到那天傍晚,听着母亲凄厉的哭声,小小的智悦居然心里开始打鼓一样不安,她疑惑地看着霍叔,发现霍叔正低着头含泪哽咽已然说不出话来。

    大帅去世了。

    爷爷走了。

    “小姐!小姐!”一阵轻轻摇晃下,江智悦被从梦中推醒,那些关于爷爷的一切都随着光明打开眼幕而不舍地散去。

    “怎么了?”她疲惫地从沙发上慢慢起身,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额头,“我怎么睡着了?!”忽的发现卧在太妃椅上看书的自己居然恍惚间睡着了。

    “大小姐您恐怕是太累了,您看这都凌晨两点多了。”桃子把智悦叫醒恐怕是看她窝在沙发里的样子太难受了。“您还是回卧房休息。”

    “有没有消息来了?”智悦迷迷糊糊中差一点忘记自己为什么熬到凌晨还没有休息的原因,瞬间紧张起来,全身的血液一时间滚烫不已而片刻之后又冷却下来,这一冷一热之间,夹着的是什么?担心?担心沪系,担心智源,还是,另有其人?

    “大小姐。”一个绅士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向智悦行了军礼。

    “桃子,你去做点夜宵端过来。”智悦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过来,支走小丫鬟,然后请来人坐下。

    “田翼,事情,还顺利吗?”沪系大小姐优雅的做派里,隐约模糊着一种特殊的关心在里面。

    “顺利,少帅专程的运输队伍已经安然离开,正前往南昌去。”智悦从这个计划形成的那一刻,到现在,完成的时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智源已经将药物安然运出,爸那里,应该会解困了。

    现在回想起那个计划,前前后后算人算心,的确是最最万无一失的,只是如果有那个“失”,失的也是,

    “那么,庭轩呢?”那个唯一的牺牲,就是策划出这次行动的人,吴庭轩。保住智源,保住沪系,可如果庭轩真的就为了这些而葬送了自己,江智悦的心里,好像有锅煮沸的水一样,正有一些欲喷薄而出地东西在束缚中无限挣扎。也许,奋力抗争想要得到的自由和新生,便是吴庭轩平安的消息。

    “吴副官,应该按照他的计划撤退了。”其实田翼也不甚清楚吴庭轩的去向,因为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吴庭轩没有告知任何人包括江智悦他的行踪,以保证机密不会流失,周围的人不会受到牵连。

    周镜茗是沪系元老级人物,奸猾无比,疑心颇重,而吴庭轩便是利用了周镜茗“智者千虑”的疑心病,,大摆空城计,调虎离山。

    吴庭轩知道周镜茗料定这批盘尼西林一定会左躲右藏蹑手蹑脚地运出去,所以对着大张旗鼓出城的少帅慷慨放行,然后根据探子来报吴庭轩秘密装备的情况,派了小股部队摸黑前去拦截。

    周镜茗怎么也没想到当天上午,在江智源天真的笑容下掩盖的正是他百般阻挠运出城的药品,而深夜那个装备精良部署严谨的吴家军,居然就是个空壳!

    一拍脑门骂祖宗八辈过后的周军长,一面劫杀吴庭轩,一面气急败坏地派人去拦截江智源。可是,吴庭轩早已之前策划了兵分三路,一路掩护,两路先分后合最终将药物送离周镜茗的势力范围,眼瞅着前面三股兵力,不能明目张胆地追踪,却又失了方向感,时机已过,只能作罢。

    智者千虑,失之又失,后生可畏,畏之晚矣。

    “大小姐,这个时候,少帅应该和护送部队已经会合了。”田翼今天客串了一把路人,是江智悦的安排,将整个个过程看在了眼里以便回来报告。

    “没见到庭轩?”其实和吴庭轩比起来,江智源那边的情况更加让人担心,所以田翼现下没有任何吴庭轩的消息。

    “这也没人报个信,万一受伤了,该怎么进城呢?也没有事先安排接应。”从不慌乱失仪的江智悦,因为行踪不明的吴副官,已然失了分寸。的确,受伤应该放在接应范围之内考虑的,可是吴庭轩却总说参与的人越少越好,这样他反而能够灵机应变没有负担。

    “吴副官十六岁就在沪系当兵了,大帅的吞并战争都参与过,现今又在北洋军校历练了两年多,不会有事情的。”田翼虽是江智源的手下,却对这个大帅寄予厚望的吴庭轩尊重有加。毫无疑问,这么年纪轻轻上战场丝毫无怯意反而拼杀在第一线,有时候,他眼神里的冷酷和深意让人不寒而栗。

    难道说,吴庭轩真的为了沪系豁出命去了?

    战场上奋力拼杀,学校里残酷训练,现在,又拿自己的性命作为唯一的赌注抵死助少帅之力增援江宽,沪系于他,是运气,还是晦气?无人知晓。

    “丁九呢?好像这次的计划里庭轩没有提到他?”丁九比吴庭轩稍年长,却一直在吴庭轩鞍前马后一丝不苟,二人亲如兄弟,两肋插刀。

    “我也没见到丁九,倒是同顺跟着吴副官出城了。”

    庭轩,你在哪里啊?你到底怎么样了?平安与否?

    智悦垂下眼睛,睫毛的阴影中,投下一片失望和寒心。

    两点三十分。

    孙凤仪两眼无神地盯着挂在墙上的钟,疲惫不堪,忧心忡忡。

    吴庭轩被推进手术室已经将近一个钟头了,还是毫无音信。

    她从环绕的臂膀里抬起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已经泛血丝的眼睛,胳膊也已经僵硬到麻木,面色蜡黄毫无色彩,这些她都已经无暇关心了,眼下,她只关心,一个小时前大夫口中那个失血过多十分危险的病人,是否能够安然无恙。

    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围巾闪过脑海,一大片殷殷血色,如一把尖利的匕首,瞬间穿透了她的心,疼痛和寒冷浑然一体,吞噬着生命微弱的痕迹。凤仪颤抖着拿过它,刺鼻的血腥味悍然来袭,顾不得让人作呕的味道,她只呆呆地看着这大滩的血迹,想象着吴庭轩的生命,就这样活生生地被剜去一块,不由一阵绞痛之感,拧住心头。

    直到被护士推进手术室前的那一刻,昏迷不醒的吴庭轩依然死死抓着孙凤仪的手,始终不愿松开,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可是另一种类似超自然的力量,驱使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强行握住最后一丝恋恋不舍。

    也许,他还一直沉浸在之前演的戏里面,紧紧握着将要临产的痛苦的妻子的手,给她力量和安慰。

    可如今,即使需要勇气和支持的是自己,他也要永远站在她的身边,至少,将她心跳的温度,握在手里。

    “小姐,你得让他放手啊,不然的话怎么进行手术呢。”小护士看着凤仪似乎也不愿松开躺在病床上这个男人的手,不由催促道。

    庭轩,你一定要挺过去,这就算是答应我了!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一阵冰凉传到嘴唇即刻流过全身,忍不住的心疼,引出了眼泪,瞬间落下,在他的手背上弹出一朵小水花,冷冷绽放着你身我心的痛楚。

    吴庭轩的手,徐徐垂落。

    不顾满手的鲜血,孙凤仪将围巾紧紧握在手里,感受着吴庭轩生命唯一的迹象,呆若木鸡,不言不语。忽然,已无生气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护身符,护身符。”孙凤仪腾地起身,摸出自己脖子里的玉佛,想要祷告,愣住了一瞬间,又放回衣服里,开始双手合十,轻声默念,菩萨,求求你,一定保他平安,一定要救他,我愿意用任何代价交换,求求你。

    那条七扭八歪的红绳,先知般地穿满了凤仪的祷告,即使丑得入不得厅堂,金菩萨的光辉,便是一片真心啊。

    虔诚到卑微,只求他一念安好,一世平安。

    安静到诡异的走廊,回荡着低低的祈祷声,配着滴答滴答的走针脚步,在向死神,疯狂地讨回生命的权力。愿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战胜时间的魔力,留住他的生命,也留住她的心心念念。

    猛然睁眼,如果,如果吴庭轩就这么走了,那么,孙凤仪感觉到自己原本已经拧巴到窒息的心,忽的松开了,一瞬间的空气,带来的却是缠缠绵绵蔓延开来的撕裂的疼痛之感,难以抑制。她的手已然瘫软得抬不起来,可她还是硬撑着让微颤的手,摸到心脏的位置,似乎想要抚平这种凄凉的心悸。

    古云西施有心痛之症,时常疼痛难忍,步履维艰之时却风情无限。在凤仪眼里,也许,那股难挡的心绞痛,是为了那个忠义难两全的范蠡。

    紧接着,一股中药一样苦涩的味道,肆意地折磨着味蕾,一味药,苦彻心扉。

    她只想着大夫一定要治好他一定要治好他,却从没想过,如果万能的大夫真的回天无力,如果吴庭轩就这样,连一句“小心天凉”的告别都没有,就这样沉默地离开了她,那么,那些动人心扉的遇见,便只是骗走了一段时光这么简单吗?

    还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从嗓子眼蔓延开,染遍了生活的素描,原来不想要这一黑一白间的朴素,还可以鲜艳到残忍。

    孙凤仪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这样拽着五脏六腑向下坠去的沉重和劈头而来地残酷,她双手捂着脸,在祈求闭上眼睛后的黑暗,会将失去庭轩的那一幕一幕给隔绝而去,给予自己一些冷静和心安,可是,当恐怖的暗夜袭上心头,却又按耐不住那种期待光明的心切。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分不清是自己的念叨,还是心跳的笔画,声声不息。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

    他的生与死,她的喜与悲,迎来了最后的宣判。

    “万幸,送来的及时,现已无大碍,不过病人失血过多,伤口很深,还是要好好静养。”一个洋人大夫看到蓬头垢面心如乱麻的凤仪,便立刻过来相告,想让病人的“家属”放心。

    庭轩,你还是信守承诺的。

    你还是,不忍心,留下我一个人的,对吗?

    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吴庭轩,面色惨白毫无生气,孙凤仪甚至都感觉自己会不会是产生幻觉了,是不是,吴庭轩已经死了?

    “小姐,您是家属。”看到步履沉重跟在后面的凤仪,一个小护士立刻靠过来,似有事嘱托。

    “嗯?”她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呆呆地点点头。

    “病人伤势严重,要好好护理,如果留下病根了,以后可够受的。注意这几条,一,”孙凤仪只顾着看着吴庭轩被推进了病房,恨不得把他的一丝一毫都看进眼里,而对护士的叮嘱充耳不闻。

    干净清冷的病房,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味道。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吴庭轩,呼吸略显费力,时不时会发出阵阵呻吟声,是因为梦中有恐惧的画面,还是身上的疼痛挥之不去?

    眼泪,一颗,一颗,还是背叛了通红的眼睛,潸然而下。凤仪浑身的力气,已经在担心中,完全流失殆尽,现在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随意地将额间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一双山涧溪水一样波光潋滟的眼睛,柔情如虹,水样灵动。而这潭溪水,中了魔咒,只能倒映出,水之仙子心上之人的影子,因为,她想永远都能看到他的样子,从英姿飒爽,到两鬓斑白,从天荒,到地老,从仙心凡动,到万劫不复。

    庭轩,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凤仪悠悠地吐出这么一句,无力,却坚定

    “凤仪?”何承勋出现在门口,口气冷淡地叫了一声。

    “艾德回去了?”凤仪如今心跳的节奏,只会为躺着的吴庭轩所牵动,再无其他。

    “嗯。”此时的何承勋,已经没了心跳的。“你的朋友,没事了?”说着缓步走进来。

    “手术成功了,但是身体受伤严重,需要静养。”凤仪只是机械一样重复着大夫的话,因为她丝毫不想讲话,只想静静地看着他,就那样,在夜色溜进来的幻影和魅惑中,只一心好好地守护着他。

    “哦,那就好,现在很晚了,我们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他。”说完,未看凤仪一眼,也不再征求她的意见,转身离开。

    何承勋从未想过,自己在孙凤仪的面前,可以这般地潇洒与自主,而不受她的影响与牵绊。

    是心死了吗?

    或许,只消心灰意冷,便与死无异。

    “中原我,”眼前的吴庭轩还在高烧中自己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凤仪转身想要拦住承勋,却发现身后无人。轻轻叹了口气,便追了出去。

    何承勋神色黯淡地等在车里,点了一支烟,寂寞地着袅袅浮起的往昔。凤仪的心不由一紧,她开始害怕想要说出口的话,她害怕承勋对她的信心,会像烟头微弱的光芒,不安的闪烁间,消失殆尽。

    侧首见,吴庭轩病房里的白光,让她抉而无悔。

    “中原,庭轩现在还在发烧,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

    “好。”说罢,掐掉烟,迅速启动汽车,一阵轰鸣带着呛人的烟气,何承勋决尘离开。

    怔怔望着已与暗夜融为一体的汽车,只有与安静不和谐的发动机的声音,诉说着他的渐行渐远,夜色仅仅留给孙凤仪,满心的惊慌,而已。

    何承勋从来没有这样丢下过孙凤仪,把她就这样不闻不问地抛弃给了黑夜。一股酸溜溜的瑟瑟之感涌上心头。

    是什么变了吗?

    从你选择方子孝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已经情不由衷了。

    “好的,谢谢护士。”颓然回到病房的凤仪听到了护士和一个男子的交谈声,立刻停住了脚步,悄悄贴到墙边静静地听着动静。

    今晚发生的一切,很可能是一场类似兵变的阴谋,已经让孙凤仪无限的心惊肉跳,本以为在艾德推荐的医院里能安生一刻,结果,来者又是何人?

    “护士。”等到护士出来朝走廊尽头走去的时候,凤仪悄悄跟在身后叫住了她。

    “哦,太太你好。”

    “刚刚,是不是有人来看我家,先生了?”凤仪想了想,还是伪装一下最保险。

    “哦是,刚才有个人,来问有没有人受伤住院了,我告诉他有位孙先生。”既然守城的士兵都已经知道了吴庭轩这个名字,那么身中枪伤而住院的吴先生必然会在搜捕的名单上首当其冲,所以,凤仪就擅自主张给吴庭轩改了姓。

    “他说她是孙先生的表弟,来看看他。”

    既然姓都改了,这位“表弟”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呢?

    “等下那位童先生会过来给孙先生办理住院手续,太太您还没有给您的先生办理呢。”只顾着想何承勋的事情,连住院手续都忘记了。

    “好,那,既然小叔来了,就让他来办,我过去看看我先生。”孙凤仪略加思考后,还是认为不要和这个敌友不分的“小叔”正面相见了,但是,为了确保庭轩的安全,她需要,鉴定一下“小叔”的身份。虽然单枪匹马地过来探视庭轩,但是万一是上头下达了密杀令,想到此,凤仪不禁毛骨悚然。

    “这个姓孙的八成是吴庭轩,上头说了,格杀勿论。”话音未落,接着是手枪上膛的声音,寒意凛冽,杀机四伏,防不胜防。

    “啪啦”,孙凤仪把事先拿好的小药瓶朝着对面扔了过去。

    “啪啪”又是一阵上膛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默契而起,似用暗语在向对方宣战,一场对决,在所难免。

    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逐渐靠近,凤仪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此时的呼吸声,比猫步都要轻,而一股紧张的热浪,毫不知趣地在烘烤着冰凉的手脚。

    忽然间,对方的脚步,似乎凝固在了原地。

    “别动。”果然一个举着枪的男人从病房里小心翼翼地闪了出来,然后首先朝着有滚动声音的方向瞄准过去。

    “别动!你是谁。”凤仪拿着庭轩之前的手枪,顶住了“小叔”的后背,低沉且阴森地问了一句。“别想着反击,我可在英国间谍组织受训过,,劝你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枪口又朝里按进了几分。

    “里面那个是不是吴庭轩?”

    “我告诉你,周镜茗的计划已经完败了,你杀了庭轩哥也没用!今天就算我们都死了,他周镜茗个老匹夫也会不得善终的!”听完“小叔”慷慨激昂的“遗言”,凤仪不禁笑了笑,看着这个男人已经僵硬的身体,玩笑似地用手枪敲了敲他的肩膀,“小叔”一个激灵,抖了抖身子,顺势转过来,拿枪对准了凤仪的额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女子的脸。

    他满脸疑惑,却又不敢放松警惕。

    “童先生,请您过来办理一下住院手续。”走廊那头的护士冲着“表弟”的背影喊了一声。

    “哦好。”同顺触电一样立刻回过头冲着护士回了一声。

    “童先生?你到底是谁表弟?”凤仪趁机掰过同顺的胳膊,然后举起手枪再次抵住他的腰,悠悠地在他耳边问了句。

    “还有,孙太太,您要记得我跟您交代的那几条,好好护理孙先生啊。”护士脑袋一歪,看到了同顺后面的一角,是孙凤仪,便不忘嘱托了一句。

    “哦好。”凤仪着实被这一声孙太太给惊到了,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叫就叫了,可现在,旁边的这个,也许真的是庭轩的表弟,那自己可就,想着,手立刻松开了,红晕公然爬上脸颊,痒痒的微烫,挠着小鹿乱撞的心跳。

    “孙先生?孙太太?你是谁家的太太?”已经回过神的同顺,趁着凤仪走神的空隙,一把将她的胳膊拧在她身后,拿枪指住了她的下巴,装作凶残的眼神里已经走失了些许笑意。

    “刚才只是为了试试你啊。哎哟你弄疼我了!”凤仪一撅嘴,一皱眉,委屈万分中还透着一丝丝不服输的倔强。

    “试我?你怀疑我是来杀庭轩哥的?”同顺松开了手,把枪收了回去。

    “我又不认识你们谁是谁,万一有个一万,我怎么对得起他呢。”说罢,朝着病房里那个男人的方向,投去了点点怜爱,星星不舍。

    “哦,哦!所以你就装了一把来暗杀庭轩哥,然后把我引出来,看我的反应?”同顺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刚刚那一幕原来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的试探。当初护士说孙先生是孙太太送来的,同顺就惊讶地下巴差点掉下来,庭轩哥的老婆?还是说这次行动中有女人的参与?无论是哪一者,都足够扯下他的下巴。

    “可是,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把他送过来的人。你真是他表弟?童先生?”

    “我是庭轩哥在沪系的手下,我叫同顺。”

    原来是庭轩的人,这下就放心了,惊心动魄过后又是一波惊心动魄,现在,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小姐,真是多谢你把庭轩哥送过来,如果不是你,现在恐怕。”提及此,同顺眉头深皱。说到今天的任务,他并没有直接参与,而是从旁掩护,结果没想到周镜茗投入这么大的兵力来拦截他们,激战许久之后,吴庭轩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同顺想方设法进城之后,谨记吴庭轩的嘱托,开始在外国人开得医院里找他的踪迹,寻了几家都没有,快要放弃的时候找到了这家英国人的医院,听说今晚只有一位孙先生受伤住院,同顺几乎要仰天长啸的时候,发现了一样东西。

    “你怎么知道孙先生就是吴庭轩?”孙凤仪给他换姓就是害怕被追踪到,可是既喜又悲的是,还是被找到了,只不过是自己人而已。

    “因为我看到了这条围巾。”同顺指了指外面椅子上那条印满鲜血的围巾,“护士说伤员来的时候腹部大出血,用这条围巾包住的,我想,差不多是庭轩哥了,普通人想要这么重的伤也没机会啊。”

    “看你傻傻的样子,脑子还挺机灵的嘛!”同顺的一脸认真着实让凤仪觉着好笑,不由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像是真的一家叔嫂一样。

    “这位小姐,倒是你真真吓到我了好不好。”想起刚才那一幕,同顺还是心惊肉跳不休,“装挺像啊,虽然是女人的声音,可我还真信了。”那个让人心生寒意的声音,居然让同顺相信了来者不善。

    “我可是戏剧系毕业的学生哦。”这个倒是真话,孙凤仪在英国学的是戏剧,如果不是名门小姐,恐怕会去当个女演员,就像当年的尹泠玉那样,书写一段民国传奇,经典永不褪色。

    “戏剧系的学生还会给枪上膛?!还会防身术?!你这个戏剧的学费交得挺值。”说到这儿,同顺倒是真的感觉自己的手腕让凤仪拧得有几分后痛呢。

    “你还不是拧我了,你可是个军人哎,下手居然一点不留情。”凤仪瞥了通顺一眼,揉了揉自己被掐红了的手腕,怨念悠悠。

    “你可说你是英国间谍培养出来的啊,不下手重一点怎么制服你啊。”

    “哈哈你还是傻啊,说什么你都信。”凤仪一下子就乐了,越看同顺越觉得好笑。

    “你到底是在哪儿学的防身术啊?还有那个,给手枪上膛?”

    “不告诉你,告诉你了我就没有后招了。”说完就自顾自地走进庭轩的房间,刚刚还调皮的样子忽然就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熟睡的庭轩,爱意丛生。

    “孙太太,你放心回去,我来照顾庭轩哥。”同顺注意到了凤仪早已透支了体力,眼睛就差支着根小棍撑着了。

    “小叔啊,大夫交代了几件事情,你要记住哦。”打了个哈欠,凤仪转过身来,“一,要煮补血的食物,二,要躺着静养,不能乱动,三,要吃消炎药,四。”谁说护士的话孙凤仪没有听进去?她记的,恐怕比护士还要清楚,因为受伤的,是她心上的人啊。

    走到医院楼下的时候,才回想起来,承勋已经走了很久了,不禁鼻头酸酸的。

    原来何承勋不会一直在原地等着自己,等在原地的,只有自己而已。

    所以说,习惯是恶魔,先俘虏你的心,然后再将其摔到细碎一地,来弥补的机会都丝毫不留。

    她不可能再那么自私想要霸占所有人的关怀,子孝,承勋,哥哥,少美,向少,井大哥,她已经习惯了周围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为她着想,替她担下生活的不幸,将一个乌托邦送到她的裙下。

    冷风不怀好意地吹着她被眼泪风干的脸庞,丝丝疼痛,沁入心田。

    终于,还是要扛起自己的生活。

    她看了看手中沾满吴庭轩鲜血的围巾,所有脆弱和依赖一扫而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跑马场?火车站?还是今夜,倒在血泊中的你依然牵着我不放手?

    不管怎样,

    你的出现,成全了我所有的奋不顾身。

    一步一步,背对着朝阳的梦魇,疲惫却坚定地,没入一片黑暗中。

    庭轩,愿你一世平安,就好。

    我便不怕,命运甩给我一副,怎样可悲的脸谱。

    因为我的艳阳天,在你的笑容里,长生不息,经久不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