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男儿重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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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朔暗思道:“这人也非是全心忠君护主,不过是爱惜自家的门户。”但他听到平阳公主之名,心头也不免悸动:“想当年,满长安的贵家子弟莫不为之倾心,究竟是何等惊世的容貌!”仰慕之情未已,又转念想道:”申培公命在旦夕,我岂可贪恋美sè,而误了正事。”于是正sè道:“解人危厄,在急不在缓。公主聪慧过人,自能明辨是非,何须小臣多嘴。侯爷若有难处,小臣也不敢强求。”

    曹寿面露不快,但霎息即逝,拱手道:“先生大仁,小侯敬佩。”睨眼向卫青道:“好好服侍先生,不可有半点怠慢。”卫青躬身应声道:“是。”曹寿吩咐已毕,向东方朔作揖而别,转马离去。

    卫青仍伫立原地,直望着平阳侯的身影在风雪中隐去。东方朔打趣道:“卫青兄弟是在‘望夫归’吗?”卫青挠了挠头,道:“先生说的话好妙,我听不懂。”

    东方朔微微笑道:“咱们边走边说。”卫青“欸”了一声,顺手抓起马缰,道:“先生要去哪里?”东方朔道:“我要出城办事,你不用跟着我,回家歇息一rì。”卫青一愣,道:“先生,这,这可不成。侯爷吩咐我伺候先生,我怎可私自回家?”东方朔看着他,笑道:“瞧你这脸,都肿成什么模样。这几rì没少挨冻吧。”卫青摸着脸颊,想起连夜来卧草而息的情景,心中略感酸楚。东方朔续道:“你的身子骨不是铁打的,可要好生休养。”卫青大受感动,哽咽道:“先生。”东方朔微微一笑,拉起马缰,驾马前行。

    卫青却忽然一个箭步抢上前,一手抱住马脖子,道:“先生的好意,我心里记着。但请先生恕我不能从命。”东方朔道:“卫青兄弟,你又何苦呢?”卫青昂首应道:“还记得先生教导我,男儿立于世,重在‘意气’二字。先生要办卖命的事情,我怎么能一个人逃走?”他方才大半段话语没听明白,但“保我xìng命”这四个字却听得真真的。卫青续道:“如果先生不嫌我本事低微,我求先生带我一起去吧。”东方朔见他神情真挚,心里腾起一股暖流,哈哈笑道:“我平生自诩为一狂生,所交之友合该亦是痴狂之人。好,好。卫青兄弟,就让你我两个狂徒,去趟一趟这滩浑水。”卫青虽然未解其话意,但见东方朔答应,心里着实欢喜,重重地点头,又问道:“先生往哪里出城?”东方朔并不费思量,道:“从清明门出城,往函谷道走。”

    说话之间,一人一马行上大道,道上已积起一层厚厚的雪面,踩将上去,平生一抹寒气直透脚底。而城内风雪依旧凝重,街上人迹寥寥,全没有平素繁华的景象。东方朔心中喟然而发:“这北阙附近,皆是王公贵族的府宅。如今看来,当是唯恐祸及己身,闭紧了门户。唉,当权者如此,大汉朝何能兴盛!”感念之下,不觉一叹。

    卫青呼着白气道:“先生是不是嫌慢了?”东方朔听此一语,这才想道:“糟了,如此行程,怕是要迟了。”迟疑一阵,方道:“可惜没有第二匹马。”话犹未尽,卫青拍着胸膛道:“先生放心,我跑得比马还快。”东方朔微感惊愕,只见他拍着马脖子道:“可惜不是苍头,不然可以跑得更快。”东方朔重复他的话道:“苍头?”心下甚觉奇怪。卫青道:“苍头是侯爷的坐骑,也是我的好伙伴。”东方朔回想曹寿胯下良驹,那马儿浑体呈白,单单马首的毛sè灰暗,用“苍头”一词形容,委实恰当不过。

    东方朔尚在纳罕,卫青却已开口问道:“先生可坐稳了?”东方朔狐疑地应了一声,身体蓦地向后一仰,险些摔下马去。卫青发足疾奔,当真是健步如飞,骏马在他的拽动下,行速不慢反快。东方朔在马上只觉昏昏yù呕,心里暗暗叫苦。驰了一阵,卫青忽然拽住马头,东方朔身体打晃,差点摔下马去。他摸了摸脑袋,抬眼向前打望。只见前方的雪地上似有一人跌倒。卫青愁着脸道:“我好像撞倒人了。”原来适才卫青跑得太快,又恰逢拐角处,一时应变不及,和一行人撞个满怀,那人当即跌倒在地。东方朔道:“快去看看。”

    卫青拉着骏马,慢慢走近,只见那人穿着女子的衣裳,犹卧地不起,身下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啼声。卫青心里暗呼“糟糕”,连忙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姑娘没事吧?”那个女子扬起半边脸,目光在二人面上扫过,怯生生地道:“没事。”她这才勉力从雪地上爬起,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婴儿。东方朔见那女子虽穿着粗褐麻衣,却难掩风姿绰约,其眉目如画,不似寻常妇人。东方朔寻思道:“此女颇似乔装打扮,不知其中有何缘由。方才卫青兄弟撞倒了她,若依寻常妇人的臂力,岂还能将婴儿抱住?她既有武功底子,又为何佯作受伤?”但因只是萍水相逢,而他又身负重任,便也不多问。

    卫青向那妇人道:“你可有伤着?是我刚刚跑得太急,我给您赔礼了。”说着便yù磕头,美妇人拦住他道:“我无事。你不必如此。”卫青见她面善,言语和气,心里大增好感。美妇人微微一笑,抱着孩子,起身离去。卫青见其笑容,恍然似曾相识,一时呆立。待他回过神来,美妇人已走远了。东方朔亦收回目光,道:“所幸无事。在城中,还是慢些走。”卫青应了一声,拽马慢行,不再奔跑。

    二人行至东西大道,只见zhōng yāng驰道上成千名骑兵列队驰来,胯下的骏马清一sè膘黑,马上的儿郎个个气宇轩昂。两面玄sè锦旗迎风招展,旗上绣着五爪金龙。再往后看,八个宦臣举着华盖,围在华美的宫车周边。宫驾用驷马拉车,以黄sè绫罗做帷幕,端的是金灿煌丽。

    这时前面四匹骏马行至卫青面前,其中一骑向东方朔道:“圣驾将至,还不跪迎。”东方朔微微一笑,从马上爬下,和卫青一齐跪地。宫车行近,绫罗幕忽地掀起一角,一双锐利的眼睛似疾风扫过,霎时停落在东方朔的身上。东方朔扬起脸,似有所感,别作一笑。车内的少年皇帝吃了一惊,急忙放下绫罗幕,坐回身子,心道:“这个东方朔,究竟是什么人?”

    身侧的陈阿娇微蹙弯眉,板着桃花面道:“你做什么?”刘彻讶了一声,应道:“没什么。”陈阿娇怫然不悦,道:“彻儿,你的xìng子就不能改改吗?总是自作主张,我怎么说你,你也不听。现在好啦,惹恼了皇祖母,我看你怎么办!”

    而在这时,宫车沿着zhōng yāng驰道徐徐行进,两旁的路人纷纷山呼海啸般地叫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只充耳不闻,他忍着怒气,心想:“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把事情告诉这个女人!她除了烦朕,还能做出什么好事!”

    陈阿娇见他默不作声,自以为得意,又道:“其实,你也不必担心。”刘彻不由得惊奇地看着她,听得她续道:“皇祖母很疼我娘,也很疼我,有我们在,她不会拿你怎样!不过,以后你就不要和她顶撞了。”

    刘彻紧握拳头,恨恨地剐了她一眼,愤然想道:“朕不会让你们压一辈子。”陈阿娇懵然不觉,兀自喋喋不休。若在以前,刘彻尤其喜爱她那对丰厚的嘴唇,这时却恨不能撕裂了它!刘彻也不再看她,伸手掀开绫罗幕,向跪成一片的人群里望了望,此时却见不着东方朔了。

    待车驾过后,东方朔缓缓起身,回看卫青仍跪在地上。东方朔微微一笑,道:“圣驾已经走了。”卫青闻声站起身子,喜孜孜地道:“刚才就是皇上的车驾吗?哇,这么多人,比公主出行,还,还要盛大得多!”东方朔笑道:“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排场自然比公主大得多。”心里却想:“皇帝绕这么一大圈,无非是为了拖延时辰。倒也真是费尽心机了。”

    卫青摸了摸马头,道:“先生,是不是要走了?”东方朔点头道:“不错,不可误了大事!”他翻身跨上骏马,自言自语道:“需得快些!”卫青误听了进去,应道:“好咧!”他拉着骏马,拔足飞奔而起。东方朔丝毫无备,“哎哟”一声,险些倒栽跟头,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苦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