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见叶知县尚能明辨是非,为百姓伸张正义,一个个无不由交口称赞。刘腊泰虽被判罚打鱼百斤,心想只要能给周氏婶婶伸冤,自己受再大的委屈也值得。
却说方家鱼行的老板方世豪听说儿子方坤和总管崔鑫被关进大牢,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忙命巴二狗速到安路府他大哥方世杰那里报信,随后又带着一张银票到竟陵县衙来见叶知县。叶知县知道他的来意,为能多敲他些银子,故意道:“哎呀,方老爷,这件事恐怕不太好办。人命关天,本官正为这件案子犯愁呢!”
方世豪道:“老朽知道,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区区一件案子怎能难倒大人?大人犯愁的恐怕不是这件案子吧?”
叶知县一笑,冲方世豪道:“是呵,你是怎么知道的?安徽眼下遭灾,府衙派下三千两银子的赈灾款。你看看,我这衙门破得连门都快掩不住了也没银子修,你说这赈灾的银子我上哪儿弄去?”
方世豪忙道:“这件事好办,全包在草民身上!”
叶知县道:“还不止这些呢!下个月就是本官老泰山的七十大寿,夫人天天催本官快些将寿银送过去。可本官的箱子里空空如也,拿什么送?你看本官的这只耳朵都被夫人揪红了,现在还疼呢!”
方世豪道:“这个大人也不用犯愁,全包在草民身上!”
叶知县道:“这算得了什么?还有呢。巡抚大人的千金出阁,这可是巴结上司的好机会,我想送他一万两银子贺礼,可这、这,你看这如何是好?”
方世豪知道同他继续磨下去,怕是送一座金山也填不满他的无底洞,只得将兜里的银票全掏出来塞到他手里,说道:“草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如不够回头草民再叫人送来,只是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犬子和家奴……”
叶知县将桌子一拍,正sè道:“这是什么话?你拿几张银票往这里一扔,就要本官放人,难道这里是牛马行、交易所?来人,送客!”
方世豪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地道:“是草民不会说话,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手下留情……”说罢,唯唯告退。
送走了方世豪,叶知县还在那里愤愤不平,却见潘师爷拿着封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叶知县拆开信一看,原来是他的顶头上司、安路府的方知府写给他的。信略云:
闻犬子方坤触犯法令,贵县自当以朝廷法度为本,切莫因私而废公……云云。
这时,叶知县才知道被关在大牢里的方坤是方知府过继的亲侄子,不觉冷汗直冒,一下瘫倒在太师椅上。潘师爷忙道:“大人这是何故?知府大人信中不是说得清清楚楚,‘贵县自当以朝廷法度为本,切莫因私而废公’?”
叶知县道:“亏你当了几任的师爷,连这点都不懂!既是要本县秉公办案,那么知府大人还写信来干什么?”
潘师爷道:“既是如此,大人将人放了不就得了?”
叶知县道:“那,本官如何向这方百姓交待?”
潘师爷道:“这还不容易?不好交待就不交待,看他能翻了天不成!”
叶知县道:“容本官想想……”
这天晚上,叶大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难入眠。一边是愤愤不平的刘集的众百姓,另一边却是方老板送来的银票和顶头上司方知府写来的亲笔信……两边孰轻孰重实在是让他进退维谷、好不为难,正是:
当官难,难当官,当官都得过此关。
当官前,深知黎民百姓苦,立志做个廉明官。
当官后,哪晓宦海如履冰,方知清官这般难。
那一边,百姓含冤来告状,惩恶扬善是本份。
这一边,顶头上司发了话,抗命必会惹麻烦。
再加上,妻子儿女要吃穿,无银拿甚买绸缎?
说起来,清官名声虽然好,好名不能当酒饭。
要想官运亨通把营钻,还得昧着良心当贪官……
叶知县想了整整一夜,总算掂出了两边的份量。官大一级犹泰山压顶,顶头上司无论如何是得罪不起的,于是只得命人将方坤和崔鑫放了。
再说刘腊泰原以为叶知县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不想一夜一过,不仅没判方坤和崔鑫的罪,反将他们放了回来,又气又恨,再次来到竟陵县衙,敲响了惊堂鼓。刘腊泰很快被带进大堂,叶知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何冤屈、状告何人,快快将状词呈上来!”
刘腊泰道:“我的状词早呈上来了,告的是方府的大少爷方坤指使总管崔鑫到我大叔家逼婚,打死我家婶婶一案。我弄不明白,大人不是说rì后定他们的罪的吗?怎么又将他们放了呢?”
这时叶知县才认出刘腊泰正是状告方家逼婚、打死他婶婶的那个少年,不由喝道:“大胆!给他们定罪不定罪是衙门的事,你管得着吗?”
刘腊泰道:“这是什么话,杀人偿命,借债还钱。衙门可是主持公道的地方,你们吃的是老百姓种的米粮,拿的是朝廷的奉禄,却不为老百姓办事,连问问都不行,这是哪方的理?哪能门子的法?”
叶知县被说得哑口无言,知道这样磨下去只能使自己更加难堪,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你小小年纪,便到此胡言乱语。来人,将这小东西用乱棍打出!”
刘腊泰被赶出衙门,气得大哭大叫道:“什么清官大老爷,分明是赃官贪官、糊涂官!得了方家的银子,死罪也可免成无罪。这都成了什么世道?婶婶呀,你死得多冤枉呵……”
听到刘腊泰的哭叫声,路过的人无不为他抱不平,转眼将个县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叶知县怕把事情闹大,忙命衙役将大门掩上,躺在后院装聋作哑。刘腊泰哭叫了一上午,哭叫得声嘶嗓哑,几个好心的人过来劝道,不如将方府和县衙一起告到江夏巡抚衙门去,也有的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劝刘腊泰拧断胳膊袖里掩,回去算了。刘腊泰一大早出来,在县衙闹了大半天rì子,又饥又饿、jīng疲力竭,深知伸冤无路、状告无门,只能含冤负屈、强压着怒火跄跄跌跌地回来。半路上只觉得双眼发黑、两腿乏力,脑袋翁翁直响。走到一低洼处就再也走不动,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偏偏这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转眼下起雨来,满田满路顿时变成一片汪洋。刘腊泰在泥水之中爬不起来,一下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路边过来个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挑着担空鱼筐走了过来,正是张三。原来张三刚刚卖完鱼,从竟陵城回来,发现了躺在泥水中的刘腊泰,不觉大吃一惊,忙托起他的头轻轻地唤道:“腊泰兄弟,你怎么啦?你醒醒、你醒醒!”
摇了半天,刘腊泰也没有醒,嘴里不停地说胡话。张三摸摸他的额角,烫得像火盆,忙将他背了回去。
打刘腊泰去了竟陵县衙后,王氏又后悔起来。她担心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如果冲撞了知县大人惹出事端来如何是好?眼看天就要黑了,还下起了雨。要是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怎对得起他死去的爸爸?正当王氏感到坐立不安时,只见张三背着刘腊泰回来,二人浑身湿透,而且刘腊泰迷迷糊糊的躺在张三背上直说胡话,一声“腊泰我的儿……”吓得大哭起来。张三将刘腊泰安顿在床上,劝道:“大婶不要着急,我这就替您去把朱郎中请来……”
朱郎中替刘腊泰把了一阵的脉,说道:“他这是怨气攻心,加上又受了些风寒,开两剂药吃吃就没事了!”
刘腊泰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三夜,王氏守在旁边寸步不离。直到第四天的早晨,刘腊泰终于醒来,感到喉咙渴得冒烟。他睁眼一看,只见母亲靠在床沿上睡得正香,于是蹑手蹑脚地下来,端起桌上的一碗冷茶一饮而尽。听见响动,王氏一下醒来,忙道:“泰儿,让妈给你换碗热茶来吧?”
刘腊泰道:“没事的,妈,我已经全好了……”接着走到墙角揭开盛米的罈盖一看,早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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