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伤痕不平恨不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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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婆小娣子一见我这副样子,抱着我大哭了一通。

    我的左眼后来就看不清楚了,过了几个月就瞎了。日本兵踢了我一脚,害得我成了“独眼龙”,还经常流眼泪。

    我眼睛看不清楚了,心里是清楚的。我的苦,我的恨,我对谁讲?对谁都不讲,我记在心里。

    [他叫马金义,七十九岁。白稀疏,两眼迷蒙。左眼白茫茫的似汪洋一片。他失去了一颗亮晶晶的黑宝石。

    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相依为命的妻子在三十多年前就病死了。他是腌腊加工厂的退休工人,住在充满香味、咸味和臭味的卖腌肉、板鸭、皮蛋和卤菜的工厂门市部楼上,是集体宿舍。他是老工人,用纤维板隔了七八平方米,杂七杂八地堆放了他这一辈子所喜欢的东西。

    我去采访的那天正是中秋,他一个人端着铝饭盒扒着干饭,不时喝一口玻璃杯中的茶水。一边说,一边抬起那蒙上了一层白雾的眼睛看看我。他不停地眨巴着双眼,似乎想撕开这层雾幕。

    很遗憾。他的眼里,太阳不是圆的,月亮不是金的。他失去了一半的光明。]他失去了三个脚趾不会跑,也不会跳听我奶奶和母亲说,日本兵到南京时,我家逃难到江北九里埂。腊月二十一,母亲生下了我。过了十多天,日本兵到九里埂去扫荡。村里人都跑了,我们家的人也急急忙忙跑了。只有我一个人睡在竹编的摇篮里。天快黑了,日本兵不敢进屋,在门口朝里边打了两枪,一枪打在我的左脚上,打掉了三个脚趾头。

    我哭了。奶奶没有跑远,她听见我的哭声,迈着小脚跌跌撞撞地跑回来。门口还有日本兵。奶奶立即下跪,向日本兵求。日本兵打了我奶奶两个耳光!奶奶把我抱起来,打开小被包一看,脚上全是血,像小葱头一样的脚趾打烂了。当时兵荒马乱,我妈不想要我了,说把我扔到江里算了。奶奶说:“他是来投生的,不是来投死的。”结果把我留下了。但我的脚从此残疾了,因为失去了三个脚趾,我从小不能跑,不能跳,两只脚一只大一只小![他叫周斌。长方脸上有一对神采飞扬的大眼睛。中等个,白净脸,看不出有五十岁的年纪。

    我见到他的那天恰好是星期日,一家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正要出去游览。周斌谈了他的残疾的原因后,应我的要求,脱下鞋袜,露出了那只畸形了的左脚:大脚趾以下的三个脚趾都没有了,它们像干瘪了的红枣萎缩成了肉瘤子一样的东西。穿袜子时,他要把袜头往里折一截才能穿鞋子。鞋子右脚大,左脚小。

    采访结束了,妻子和女儿们在巷口喊他快走。他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他想奔跑,他想跳跃,可他的左脚不听大脑神经的指挥。他不会跑,也不会跳,一辈子都这样子!]魔鬼赐给他一条僵硬的手臂你骑车来的?这么远的路。这里叫南北中村,那时有二十户人家,房子全给日本人烧了,死的死,散的散,老住户现在不到十家了。

    我家跑反跑到沙洲圩的青石埂,躲在当地一家地主的草房里。日本兵枪打了一天一夜,在我们东边的毛公渡,子弹呼呼地叫,像过年放炮仗。

    我们三天没有吃饭了,母亲出去给我们买东西吃。地主不让我们住了,说:“日本兵要来放火了,快走!”父亲和爷爷回家背粮食去了,哥哥拉着我蹲在塘埂子旁边,头上顶一块破的芦苇席子。

    母亲回来了,她说:“要死了,怎么趴在外面,快回去!”她一手一个拉着我和哥哥。进地主家的门还差两步,“叭”的一声,我手上一麻,叫了一声“妈啊”就倒下了。妈妈也叫了一声,坐在地上了。

    那年我四岁,子弹从我的左臂拐弯的地方穿进又穿出,又钻进母亲的大腿。我的手臂和母亲的大腿上全是血。我疼得直哭,哭得昏过去了。

    过了两三天我才醒来,那时哪里去找医生?父母亲只好用破衣服给我包了包,又用一根绳子在脖子上和手臂上吊着。伤口先是又红又肿,后来烂了,老流脓,父亲天天给我挤,粘粘的,黄黄的,挤起来钻心痛,我咬紧牙关。越挤洞越大,收不了口子,烂了,后来生了蛆,一条一条的白虫子在伤口里面爬,我疼死了,烂了一年多,烂了个大洞!我小小年纪就吃了大苦头!后来安定一些了,父亲背我到长乐路医院,老医生讲:“来迟了,不然骨头可以接起来,现在没有办法了。”这一枪打碎了我手臂里的骨头。医生把碎骨头夹出来,又塞上药,才慢慢地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