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伤痕不平恨不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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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也没有用了,你看,手不能伸直了,也不能弯曲。***伤了筋,五个手指头只有大拇指会动,其它四个都死掉了,这条手臂也死了。喏,你看,比右手细一半,跟七八岁的小孩差不多粗。

    我全靠右手了,干什么都只有一只手用劲。不方便?当然不方便。挑副担不能换肩,锄地也是一只手,以前干活记工分,我只能拿七分,损失有多大?

    我母亲?我母亲运气好,子弹钻进她的大腿,没有伤着筋骨,从内侧穿出了。烂了一个指甲大的洞,没有啥影响。就是我苦。

    苦了这么多年了,人也老了,苦头吃够了,不提它了。

    [他叫王子华,住在南京南郊的花木大队。花木大队种了好多的花,我是在花团锦簇的苗圃里见到他的。

    他眯缝着两只细细的眼睛,理一个平头,头花白了。额上有几道波浪形的皱纹。他是个小个子,不善谈,一个老实忠厚的农民的形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右腋下夹着一个粪勺,正用一只右手在花圃中浇水。大红的扶桑花、雪白的茉莉花、芬芳的珠兰和金色的蔷薇花把这片红土丘陵地装点得如诗如画。一切是那么美好。只有王子华的那只成直角的僵硬的左手臂,显得极不自然和极不协调。]她成了风浪中一艘颠簸的船我家是菜农,一直住在这个武定门城墙下。日本兵攻南京就是从这里攻进来的。那年我十八岁,生第二个丫头。男人啊?男人是招进来的,跟我的姓,姓彭,我娘只生了我们姐妹俩,招个男人进来撑门户。男人比我大十一岁,他也是苦人,也种菜。

    冬月十一上午十点多钟,我生女儿两个多月了。尿布多,天冷不会干。妈妈年纪大了,她说她去洗:“你年轻,不能出去。”我说:“我去洗。”我男人正生病,脸肿得吃不下饭。他说:“外面子弹在飞,当心。”我端着木盆到屋后的塘里去洗了。子弹呼呼地叫,我也怕。过了一会,穿黄衣服的日本兵从城墙上翻下来了,边开枪边“啊!啊!”地叫。我一看吓得连忙站起来就跑。刚跑,叭的一枪打来,子弹从我的右腿骨上穿过,我倒下了,木盆和尿布都翻在地上了。走不了啦,日本人过来了,我不敢喊,就咬着牙在地上滚,朝家里滚。父亲从窗户里看见了:“丫头打倒了!”父亲连忙从家里跑出来,把我背回家里。棉裤、夹裤上全是血,我穿的破布鞋里也灌满了血,父亲扶我躺在地上的稻草上。

    日本兵进来了,哇喇哇喇地说话。我怕得屈着身子,疼都不知道了。有个日本兵用皮靴踢我:“花姑娘!花姑娘!”我给他们看裤上的血。另外一个日本兵挤进来,给我在枪打伤的地方涂了一些药水。

    流了很多血,后来又长脓,肿得老高。我整整躺了三年,三年不能下地。我的小孩满地跑了,我还不会走路!子弹打在这里,你看,膝盖下面一点。疼啊,我一直蜷着睡觉,后来结了疤,这只脚就伸不直了。怎么办?用一根木棍子像压馄钝皮子一样地在上面慢慢滚,慢慢搓,再用拐棍撑着一步一步地扶着走。走一步,疼得冒汗!后来就这样一瘸一瘸地走。干不了事,一桶水也不能拎,空着手走到夫子庙都脚骨疼,躺下来要一点点慢慢地伸直,坐着要用凳子搁着才好一些。日本兵这一枪害得我受一辈子的罪![她一拐一拐地朝我走来。在这古城墙下,还保存着这几排矮小的泥墙平房,这是历史留下的陈迹。它伴着她同经岁月的风雨。她要用双手撑着门框才能艰难地迈进门坎。

    她叫彭玉珍,六十八岁。黧黑的粗糙的皮肤和满脸的皱纹,记载了她的勤劳和辛酸。她把右腿搁在板凳上,一次又一次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向我讲述她的苦难的一生。

    她说,五十年了,许多人侮辱她,喊她“瘸子”。她泪水只能往肚里流,她不能骂他们。有人问:“老太太,你的腿怎么搞的?”她只是轻轻地回答:“日本兵打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