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了,经历过“南京大屠杀”的人们,至今心头上都笼罩着浓重的黑云,酷暑的骄阳和强劲的巨风都无法射透和吹散这铁一样的阴影。
心理是一道防线。生理的创伤也是一道防线。受害者们时时忍受着侵略者给予的痛楚,他们羡慕大自然平等地恩赐给人们的肌体的自由和欢乐。
他们是伤残者。日本侵略者的刀枪,给南京留下了许许多多残疾人。
创伤刺痛着他们的心。
他失去了一半的光明你找我好几次了?找不到?我上茶馆里听评话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无挂无牵,没有地方走。一只眼睛瞎了,逛街也看不清,模模糊糊一片。
讲日本兵?日本兵坏东西!冬月十一进的城,来了就杀人放火要东西。我弟弟养了只黄灰色的芙蓉鸟,连笼子一起拿走了,还要我给他送到水西门。
第二天上午**点,我和老婆吃过早饭刚坐下。“砰!砰!砰!”敲门了。一开,一个挂腰刀的鬼子进来了,他望了望我,又招招手,要我跟他走。他推着自行车。过了下浮桥,不得了!马路上躺着好些死人,李府巷口魏洪兴鸭子店烧得一塌糊涂。到了三坊巷电报局,门口挂了一块大牌子,木板黑字:清水大队。
日本兵要我进去。我怕,我知道这是他们的司令部,我不想进去。不行,非得叫我进去。
后面是个大花园。他突然说:“你的中国兵!”我是夫子庙小吃店的厨师。笑着说:“我的,良民。”边说边伸出手给他看。
这时来了五六个日本兵,他们一拥而上。两个高个子,有胡子的,对我拳打脚踢:“不讲的!讲!”讲什么呢?我不是中国兵,怎么能瞎说呢?打了我几下子,他们咕噜了一阵,叫另外两个鬼子去拎了一桶汽油来,要烧死我。
这时来了一个军官,他对他们摇摇手:“不行。”汽油拿走了。那个军官也走了。
小鬼子又咕噜了,我听不懂。我缩在墙角里揉被他们打痛的胸部。正揉着,两个日本兵过来,一人一只胳臂把我扭住,一个日本兵拿着一支墨笔往我脸上乱画一气,我不敢叫,也不敢动,让他们玩吧。嘴巴和眼睛里也进了墨汁,另外几个鬼子在旁边笑!这一招玩好了,又换了花样。一个日本兵上来,用劲在我领口上扯,我的棉袍、大褂扣子都掉了。他在我身上乱摸了一通,又一把扯下了我的裤带。旁边两个鬼子咕噜了几句,又过来一个人,把我的那根布条子裤带往我脖子上一绕,一人一头使劲拉,我被勒得又疼、又喘不了气。他们拉一阵子,放一下。拉到我要昏过去时,再放松一下。过了一会儿,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后来我感到耳朵嗡嗡响,慢慢地睁开眼,身上盖了一张芦席子,看看旁边,吓人!都是死尸,横七竖八的,一堆一堆像小山。这是后院子。当时太阳偏西了,天还没黑。我想,这怎么办?跑也跑不出去,没得命了。正想着,来了两三个鬼子,叽哩咕噜说着话来了。我赶紧闭上眼,憋住气。一个鬼子掀开芦席看了看,突然一皮鞋踢过来,很重。我咬着牙不敢动。疼啊!只觉得眼睛里金光四射,忽然又黑乎乎的了。
他们走了。我松开牙,嘴里吐出好多血。睁开眼,眼睛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天黑了,前面院子里灯光亮堂堂的。后院里没有日本兵,我爬过死尸堆,到了围墙边。墙边有棵大树,我想爬上去翻出围墙,可爬了几次爬不上。忽然看见树下有两只粪桶,我把粪桶倒过来往墙边一靠,两脚踩在粪桶底,两手往墙上一撑,用劲一蹿上了墙头。墙头上插了好多碎玻璃,我也顾不得了,两手血淋淋的,一下跳下去了。脚扭了一下。墙外面是高家巷,我一拐一拐地连忙躲进一间空房。揉了揉脚,又把灰色大褂脱了,擦掉脸上的墨和身上的血。
路上有鬼子的岗哨,我绕过他们,到了水仓巷我弟媳妇的哥哥家。我喊不出声音来,敲了几下门:“我是老二,金义!”他们问我怎么回事,我连连摇手,我讲不出来。他们给我洗了洗,又吃了点汤饭,好了一些。但脚不能走了,脚脖子肿得老高。左眼眶肿得睁不开。躲了一个多星期,我才拄着一根拐杖慢慢摸回铜坊苑五号我的家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