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石美,看来爷爷是赶不上喝你的喜酒哩,没准还要给你们添一回堵哩……这是爷爷攒下的所有财产,拢共两千块,一千块给你,一千块给俺石好。俺为啥一分不给俺又又哩?因为俺把大部分的疼爱都给了他,俺想,俺该对你们有所补偿啦,都是俺的好孙子、好孙女、好重孙……”
老人好像是第一次唠唠叨叨地多说了话,把一张存折交给石美后,疲倦地向她扬了扬手。
石老爷子看见无常鬼在朝他的hún魄走近啦:他开始“辟谷”,每天只喝有数的几杯清水来维持身体——活着的生命的消耗,盘tuǐ跌坐在huáng上,默念着高僧大德的偈语,做最后的参悟。
既已舍染乐,心得善摄不?
若得不驰散,深入实相不?
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
若悦禅智慧,是法xìng无照。
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
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
高僧的偈语,成为了老人一生中最大的一个困扰,直至今日,仍然难以参悟。
“看来俺是见不到佛祖啰!”他落寞地想道。
门外琐碎声响本是范四宝的一番心意:她下弯着腰,往将要送进门里的暖瓶中灌入一大瓶槐花蜂mì,中午的太阳光在暖瓶里飞快地闪了一下子,晃花了她的眼睛;她直起身忧心忡忡地捯动着两只脚,趴在门板上听了听动静,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不去打搅老爷子的清净。
石老爷子合着眼皮略微抖动了抖动眉梢,好像闻到了一丝清清淡淡的槐花香气;正是这丝香气,潜移默化地动摇了他最后的参悟,于是思绪悠悠地飞到了从前的从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种,从他记事起,就已经是寺院的一名小沙弥了。
僧人们消磨在每天枯燥的修行中,慢慢地习惯了安于这种单一乏味的、日复一日的白昼与黑夜,身体内的那些个“世俗yù念”,逐渐地被清淡素斋和戒律束缚打磨得越来越模糊,似乎修成了“四大皆空”的上乘境界。但他是个例外:每天习武,还有禀赋的体质,即便是清汤寡水,也照样能够滋养得他出落为一个肌肉发达、孔武有力的大块头;正因如此,他不再具备参禅悟道的慧根了——天赋异禀的强健身体,成为了他最大的心魔。
寺院里的那棵古槐伴他经历了二十六次发花和凋谢,每一年,那大片的清香似雪的花坠,都会在他的体内注入几分不安分的sāo动。最后一次目睹古槐的枝桠遍挂花坠的那天夜里,他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又一次遗了精。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记不清因为何种缘故,某个深夜,他突生恶胆,点了寺院的后厨房,趁乱逃出山门去……
摆脱执法武僧的追踪;逃窜;蓄了发;卖把式、打短工;活着。对,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途经一家古玩店,店面上方悬挂着一面匾额,上面镌刻着四个青绿sè的大字:
天赐奇石
看到它的第一眼,他的俗家名氏也就随之诞生了——修行中的他姓的是一个“释”字;那好,现在就取这个“石”字为姓,名嘛……就叫“天赐”吧!
片段在思潮中停顿了片刻,老爷子的嘴角微微绽开了一抹笑意。有了俗家的姓名,也就有了那段姻缘……
这是命运,是缘分:“白lù”的头两天,在“雁门关”外的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上,他恰巧遇见三个劫道的壮汉,他们正在打劫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店掌柜模样的男人;侠义心肠驱使他当即冲了上去,一通拳脚把三个劫道的歹人打个落荒而逃,解救了那位落难的老先生。
后来得知,老先生在关外的小县城里开了一家杂货铺,姓吕,是个鳏夫,膝下仅有一个女儿。此次外出收账,回返时不期经遇了这次凶险,幸而遇见了侠义之士,才得以化险为夷。攀谈中,吕掌柜的听说他四海为家,是个流浪汉,对外乡人的来历不闻不问就盛情地把他挽留下来,不仅从此给了他安定的居所与温饱的生活,还在当年腊月里把女儿——吕喜凤嫁给了他,招他当了上门女婿。
说实话,妻长得并不好看:粗眉细眼,阔嘴肉鼻,还是一个在当地少见的健壮的大脚女人。但是他仍然高高兴兴地当上了新郎倌,热热烈烈地跟她恩爱,在第二年“秋分”的时候,有了他们的头一个儿子景秋。隔年开春,次子景盼又呱呱坠地来到了人世。——这个在第一眼从匾额上应运而生的姓氏,仿佛一夜之间就人丁兴旺起来了。
恬淡安宁的小日子啊,使他甘心情愿地趋向于一众平庸的人物当中去了:把一身好武艺深藏不lù,学习着,撑起这间门面不大的店铺。“就这么过!”
愿望诚然美好,但灾难从来不由人的何种祈愿而销声匿迹。给景秋过完三周岁生日,他动身远赴山东采办货物,这一走,哪成想灾难从天而降:早在天热的那会子就听见街上有人传言,说小日本子跟中队打起来啦!就快要打进来啦!果不其然,归途中,时常会见到成群结队的“矬子兵”,他们狂妄蛮横地打着“膏药旗”,专门去祸害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世道大变啦……
星夜兼程。晨雾中的县城就在眼前——回家——嘶哑的悲泣声从内室隐隐传出;店铺里遍地狼藉,像刚被一群畜类横冲乱撞地践踏过一样;岳父的尸体横躺在通往内室的过道上,圆睁双目,刺刀把他的肚子挑开了一个血窟窿,一堆内脏从腹腔流到了体外去……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妻两眼呆滞,呜咽着蜷局在炕角那里,浑身打着哆嗦;三岁的景秋和一岁多的景盼小哥俩,满身灰土,躲在南墙的那面夹壁中,连闷带吓已经不省人事啦……
就在昨夜,一群兽兵闯入店铺,杀害了老掌柜!轮jiān了他的妻!
“杀小日本呀!!!”他在心底狂躁地迸发出怒吼!
他是不具备修禅悟道的慧根,但这不等于说他也不具备理智与智慧——即便怀有多么强烈的仇恨和复仇yù望,他也能够清楚地认识到:鲁莽行事,无疑等同以卵击石。需要暂且忍气吞声!忍气吞声地安葬了岳父,把失hún落魄的妻儿转移出县城,安置在二十几里以外的“水家庄”一位相与的家中。化了化妆,只身返回县城去。白天,他混杂在叫花子当中沿街乞讨;天一黑,就开始四处寻觅复仇的目标。
两天后,终于给他等到了机会:那是一个萧条的夜,一个五短身材的、长着两条罗圈tuǐ的鬼子兵落了单,满嘴酒气地在大街上滥撒酒疯;他悄悄地跟了上去,跟到一处灯暗人稀的拐角上,猛扑过去痛施杀手——一下子扭断了小鬼子的脖颈子,送他去了地狱。
出了几分恶恨,连夜逃出了县城,一路飞奔,赶在天亮以前回到“水家庄”,告别那位相与,携妻带子踏上了流亡的行程。
记的是农历的十月二十九那天……是那天,这个日子是妻的生日。他把妻儿安置在一片小树林里,独自去寻找人家,讨水讨饭。看到远处的房屋了,同时也看到了西面那条狭窄的小道上,走来三个持枪荷弹的“皇协军”,他们押解着四个被五花大绑的老百姓,咋咋呼呼地滥施yín威。
这情景不禁使他义愤填膺地绷紧了全身的骨节,感觉就像猎豹一样在体内迅速地积聚着能量,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杀不到小鬼子——俺就拿他们的狗子开开荤!”就这样,他在几秒钟以内谋算好了出手的步骤,装出一副身体羸弱的样子,颤颤巍巍地朝他们走过去,不等那三个汉jiān破口大骂,凭他极为精确的目测为保障,势如闪电地飞扑过去——三招撂倒了他们;眨眼间一一被击中要害——全都见了阎王!他马上纵跃到老百姓们身前,为他们解开绳索,带领他们一口气狂奔进妻儿藏身的那片小树林里。
四位被救者中有一位姓李的中年男人对他交出了实底:是“八路军”某团的团政委,这次与三名警卫员在前往总部的途中,过“封锁线”的时候被一队“皇协军”拦截住……当时这位李政委表示可以引荐他去参加“八路军”,但是为了妻儿,他放弃了这个大好的机遇。
“俺少杀掉多少小鬼子,你说。”后来,每当跟妻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会把这句话挂到嘴边,常常会。因为他总觉得有愧于心。
对于妻,他依然如故地那么爱惜她、疼她,从不曾因为她遭受过那些个东洋畜生的玷污而嫌弃她:她没有错,如果非要嫌弃、非要憎恶的话,那个人该是他——在危难时刻,一个不能保卫庇护亲人的爷们儿,有脸么?!
没有当成“八路”,一家人继续行进,继续逃亡。若不按民国纪年,那就是在公元一九四四年的秋天,一家人随着迁徙的人流来到了现在的这座城市,在市郊的“福禄山”山脚下的一座小村庄,落了脚。“那里的民风真淳朴、人真厚道哩,拿俺们一家根本不当外来户……”
不懂庄稼活没关系,他有的是力气,还有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的本领,在寺院里学过的药理知识和医治跌打损伤的医术也能派上用场:凭着打柴、采药、为村民医治些小伤小病,足够养活妻儿了。就在那段日子,妻怀上了他们的第三个儿子——景升。
那时候,村里新搬来了一位教书先生,是个tǐng英俊的中年人,家里有妻,有个儿子,还带着个外甥,俩孩子都跟景秋同年;两家外来户关系相处得最好。先生教景秋、景盼识字,做为回报,他就背着人教那两个孩子习武。景秋哥俩许是被小日本的那次暴行吓破了胆子,xìng子又木又面,不爱舞枪弄棒,两个外姓的孩子反倒成为了他平生仅有的两位徒弟。又又不算在其中……
“俺怎么想起又又来哩……”老爷子合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不想就此中断这连贯xìng的回忆;于是分一分神,把“又又”从思想中排斥出去。
一九四九年四月的某一天,教书先生突然秘密地来访,神sè郑重地请求他做向导,带他穿越由他在采药时探出的一条险隘的山道,以避开国民党军队的布防区域。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位教书先生原来是一名“地下党”……五月三十日,他引领一队解放大军的“先遣排”战士,顺着这条险隘的山道,突击回来……六月二日,城市解放啦!
算是立功的人。没有亏待他,让他进入军工单位当上了一名职工,给他在市区分配了一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从此过上了好日子。应该说让天底下所有的老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他承认!
过上好日子是不是该报恩哩?报哪个的恩?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位姓水的相与。恰好,在建国后第二个元旦的“军民联谊会”上,他遇见了一位故人——抗战时期受他搭救的那位李政委。首长亲切地握住他的手,说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咧……”他二话没说,当即向首长提出了要求:帮助他尽快地跟那位姓水的相与接通联系。
然而半个月后首长给他带来了一个痛心疾首的消息:当年他跟妻儿逃离之后,由于汉jiān的告密,日本兵血洗了水家……过后在十几具惨不忍睹的遗体中,乡亲们意外发现了水家唯一的一位幸存者——水掌柜的孙女——一个刚满月的女婴。小鬼子杀戮的时候,女婴的母亲死死地把她压在了身下,用血肉之躯替她挡住了扫射来的机关枪子弹,这才幸免罹难。据说后来那个孩子给人家当了童养媳,解放后废除了封建陋习,又被送到了福利院里;最近她生了一场大病,情况非常糟糕……
“俺救过你,你报俺恩吧:把那个女娃给俺找到喽,给俺送到身边来。”含着泪,他毫不客气地对李首长说道。
就凭这句话,杨柳抽丝时节,一位十二、三岁的静漂亮的小姑娘,一个身体瘦弱的孤儿,来到了他的身边,加入到他的家庭中。她就是水月桂。那个时候,他就发现到了她的眼睛出了毛病——命运在她的幸运中,又添加了不幸。
他疼爱水月桂;报恩的心使他比对他的亲生儿子们还要疼爱她。她在他和妻胜似爹娘的关爱抚养下一天天地长大,出落得一表人才,只是因为她的眼疾,做不成工作,所以过了出嫁的年纪,仍没能找到一门婆家。
又过了一年,景秋跟于金娣成了家,单位上分配了房子,小两口搬出去单过了。第二年有石全的那会子,正值“自然灾害”时期,水月桂把她自己的那份口粮和副食品,大部分贴补给了“月子”里的石全他妈,因为营养不良,眼睛的视力每况愈下,找婆家更是难上加难了。这样又耽搁了两年,他就跟妻商量着,实在不成,把月桂跟景盼撮合到一块儿去,也不失是一个好主意。偏偏这个时候景盼处上了对象,处的就是这个井菊如!当初他就认定:这个女人绝不是什么善类……不过又能怎样哩?新中国,新社会,讲究的是个恋爱婚姻自由,不兴父母包办。于是他跟妻想到了景升……当时妻已是重病缠身了,月桂的终身大事刻不容缓……
老爷子忽然皱起了眉头,消瘦的腮帮子里面,像是有一股流动的气体,带动着皮肤突突地抽搐着;脑海中闪动的记忆的片段变得飞快起来,并且有些混乱。
景升凭什么看不上月桂哩?多好的一个人呀……景升偷偷地报了名,去支援北大荒建设,在他娘病重的时候……景盼成了家,井菊如一句“留下来照顾娘,”两口子就占去了朝向最好的那两间房……妻走了……石谦出生了……景盼这个逆子!很明显,井菊如还在为当年老两口撮合景盼跟月桂的那档事心怀怨恨,谋算着要把月桂从这个家里赶出去!不肖的逆子偏偏奉和了那个恶婆娘的嫉妒心肠,真不像石天赐的种!他们到处造谣,往月桂身上大泼脏水……
她被人们误会成一个“搞破鞋”的女人,这都是石景盼跟井菊如造的孽!亏她还以德报怨地劝他,要他宽恕那对狗——嗳!他要为她挽回名誉!于是他找到了跟他已经成为莫逆之交的李首长,请他帮忙拿个主意。
李首长认真地思考了许久,向他提议说道:“娶了她吧,和她成为一对合法的夫妻吧。”
“土鳖!”从不骂人的他当即骂出口来。他很震惊。“你这也叫个主意哩?!为啥给俺出这么个坏主意?!俺……俺收她当义女难道不成?”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现如今大家的良知已经被méng蔽了呀,老石。你看现在这种情形……想堵住那些人的嘴,想不叫月桂受批判、甚至游街,我劝你尽快地和她去领结婚证……”李首长坦率地一条一条分析给他听。他紧咬着牙,恨不能立刻宰了石景盼这个不肖的逆子!
最终,他跟她领了结婚证:她愿意;她并不知道他就是她血海深仇的起因,把他当成了恩人……后来应她的要求,他们搬到了“梧桐街”……
老爷子的思维忽而又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景秋虽然人木讷,不争一腔的豪气,但人品很不错;他的爱人于金娣也算得上贤妻良母。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若说起这三个孙子,小时候属石全最软懦,像个面瓜似的叫人瞧不起,谁成想越长大了竟然这么出息,而且有胆sè:只身就敢闯进“贼窝”里头!嗳,若是小时候也点拨他几招几式,没准还要出息。石谦就差大劲啰,难怪,有那样的娘、那样的爹,能出落成现在这样就很不错啰。不怪种不好,“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哩。再看又又,看着他啊,就像重活了一遍似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又又的人品也好,别看他下了大狱,要知道那是佛祖的天谴,他是代爷爷受过哩……
从墙壁那面穿透过来邻居“周龅牙”与他爱人的争吵声,扰乱了老爷子的思绪。他刚刚定一定神,忽然感觉眼前一片血红,刹那间,这颗心脏就像被一只利爪掏出腔子一般——他连忙深吸几口气,汇聚在丹田孕化成气力,慢慢睁开眼睛活动了活动双肩,稍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就像青壮年时代那般生机勃勃了;他意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伸开tuǐ把两只脚耷拉到huáng下去,探身打开对面huáng尾处的那只大木箱子,从里面取出又又以前孝敬他的圆领衫、棒球帽、长kù、深蓝sè的运动衣和一双从未穿过的黑皮鞋,一口气把身上的衣kù换下来,穿好皮鞋,戴正棒球帽,坐回到huáng上去,仔仔细细地捋顺了下巴磕上的那绺花白的山羊胡须。
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石全和卲卫东走了进来,范四宝提拎着一把暖瓶也跟了进来。
“来的又巧又好!”老爷子声若洪钟地说道。
“打扮得这么利索要去喝我们俩的喜酒呀,爷爷?不急,还得再等三天呢。”卲卫东乐强颜欢笑地打趣说。
“爷爷,今天吃东西来着?”
“哼,”范四宝搁下暖瓶,对着石全的后背无声地啐去一口。“都好几天没吃东西啦!”
“爷爷,这可不行,绝对不行。您想吃点什么,您说。”卲卫东往前凑了一凑。
“你们都别给俺打岔。”老爷子摆摆手说,“俺这是要走哩,叫俺一口气把要说的说完啰。”
“叔,胡咧咧什么呢。”
“别打岔!记住:寿衣就是这一身哩;俺走后甭给俺洗洗擦擦啰,俺辟了谷,不会拉下尿下,干净着哩;不要在今天就把俺抬走,在这儿停上一宿,人有三hún六魄,俺得留一个hún在这儿等俺又又回来哩。来,全儿,你过来,代俺给你四娘磕个头,——这十多年的邻居处得,太值!”
此时,范四宝与石全相视一眼,顿时就冰释前嫌了。
“四娘——”
“你给我老实呆着!听你爷爷瞎说……”范四宝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回过头来说:“叔,别瞎咧咧啦。给您买几斤肥肠去,您一气先吃喽,然后咱们再说别的,怎么样?”
“拉倒吧,”老爷子穿着皮鞋把两条tuǐ盘到了一起,跌坐在huáng上,脸sè愈发的红润起来。他把要说的每一个字都吐得中气十足:“中!没啥可交代的哩!你们快闻闻——街西头的槐花开——啰!”
随着最后一声长音,老爷子带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从从容容地合上了眼帘,从从容容地咽了气——那绺山羊胡须微微地一下沉——跌坐着溘然辞世。
屋里的人乱成一团,被踢倒的一把暖瓶,发出了闷闷的、像叹息一样的响声。满屋里都是槐花清雅的香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