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女人或许不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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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墙下,一片从窗户玻璃上反射来的耀眼的阳光,晃动着投在了花池里,干燥的土壤中栽种的几株鸡冠花,拼命地展现着它们最后的深紫sè的艳丽。

    青青和张晓曈各被处以了两年的劳动教养期限,在此期间,她们必须接受一个陌生的新称呼:“劳教学员”。

    度过了严格而苛刻的两个月的集训和学习生活,又有一批新学员被下放到各个中队去了,到各个中队去继续她们的思想教育与劳动锻炼。青青和张晓曈同被分在了第五中队,将要在这里强制xìng地接受学习编织技能,以此来度过她们的执行期。

    五中队的指导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姓段的fù女,高个头,肤sè黝黑,长了一副男人的相貌和身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煞气十足;她非常痛恨在受她管束的学员们身上所发生的任何一种违纪的行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动辄就会暴跳如雷地大喊大叫起来;特别是对于向新学员传播或灌输yín秽思想的这种行为,在她的眼里那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于是她就会像狂风一样地冲到那个学员跟前,从不使用警具予以惩戒,而是用她那三根粗糙有力的手指头,在那个学员的身上使劲地那么一掐一拧:先是在皮肉上留下一个硬币大小的紫红印子,等到三、四天过后保准会泛出一片乌青来;当时的疼痛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有的时候她又像是一位细心的母亲,中队每位学员的家庭背景、思想动态、生日,包括月经期的准确日子,她全都了如指掌,到时候每每不忘给予她的学员们一份浓浓的温馨关怀。

    “刘芬、高小楠、张红红、程静、何兰;你们几个减四天的工作量,记住:在此期间不准喝凉水,也不准用凉水洗脸、洗东西啦,落下病根有你们受的!那个赵蓓蓓跟胡桂兰的晚饭就不要给她们打啦,到我办公室来,吃面条……”在中队的晨会上,她经常有条不紊地做着类似这样的安排,这个时候,从严厉的外表下,就会隐隐地流lù出慈爱的温和。

    因此,学员们对她是既怕又爱;有一部分人甚至认为,跟这么一位来管束她们的人相处,绝对是一件比失去自由更为痛苦的事情。

    不过也有例外的,中队有一位名叫林亚男的学员就一点都不怕这位段指导员。

    林亚男是个身材中等偏瘦的、算得上眉清目秀的人,今年二十四岁,如果不是时时爱彰显她的玩世不恭和桀骜不驯的话,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颇有几分古典美的韵味。她十七岁那年结识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拳击练得不错,是一个屡教不改的盗窃惯贼。起初,刚从职业高中毕业的、一向爱好运动的她跟着他练习拳击,后来渐渐有了感情,变成了他的情人。在那个男人被捕入狱服刑的那段日子里,她一直守候着自己忠贞的感情,在外面默默地等,把他一天一天地等了回来。再后来她就成为了他的同伙:当他入室盗窃的时候,由她来给他把风。那一次,男人被判处了六年有期徒刑,而她则被处以了两年劳动教养期限的治安处罚。

    由于人生的畸形磨砺,由于拳头像男人那样有力度,林亚男时常会萌发挥拳动武的暴力冲动,并且时常会把对**得鼻青脸肿,因而段指导员必须要对她加以严厉的管教和训斥啦。然而每当到这个时候,她总会从从容容地用一种抗拒的态度来对待那副冷若冰霜的与充满煞气的面孔。

    “坐下来再发火吧,指导员。坐下来,坐到地上,那儿凉快……”

    “你!——看我怎样收拾你!”

    “要掐我是吧?那好吧——”她丝毫不觉得羞耻地解开上衣扣子,当着指导员惊愕的目光lù出来像两枚鸭梨一样的小巧而又结实的rǔ房,在上面狠狠地掐了一下子。

    “你——”

    “我掐的有没有你下手狠?你看我觉得疼吗?好吧,你来掐奶头,那儿或许会疼一些。”

    “你……你啊,年纪轻轻的,怎么不知道要脸皮呢……”指导员惋惜地叹着气,脸上严厉的神sè被失望的表情替代下去,背起双手气哼哼地走开了。

    这样,时至今日林亚男已经执行完两年半的劳动教养期限了,却仍有十个月的顺延期限等她去执行。她每年都要坐两次禁闭,进两次“严管队”,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改造分子”,以至于管教干警对她已然失去了帮教的耐心和信心。

    下午头着开饭时间之前,统一剪了短发的青青她们一批共七位“女劳教学员”,下到了所属的中队,几个跟她们同样身份的五大三粗的fù女悄声地恐吓着,把七位新成员送到了各个班组去。等到管教干部离开之后,马上有人跑进班组里,高高在上地训起话来。

    “我不管你们俩是金枝玉叶还是纯情玉女,到了这个地方,一律得给我顶上一个‘好头衔’——烂sāo货!那个谁,好好听我讲!你以为自个儿长得高些就格外一路啦?一样,一样是个烂sāo货……”

    “听说咱们队里新来了一拨‘七仙女’,我先验了验那几个,很令人失望啊……看看剩下的这两个是不是那么回事。”打断训话的放肆的说话声,是从走廊上传来的。

    随着话音,所有的女学员都不再吭声了,自动地闪出一条道来:林亚男光脚靸着一双男式的“一脚蹬”黑布鞋,啪嗒啪嗒地懒散地走了过来,很快把目光停在了青青的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舒舒服服地坐到一张双层huáng的下铺上,甩掉一只布鞋,把脚后跟踩在huáng沿上,摩弄着脚面朝青青问道。

    “她叫周青青。”发现青青似乎有抵触的情绪,张晓曈慌忙代她回答说。

    “住哪儿的?”林亚男好像是认准了青青。

    “‘梧桐街’的,我们俩都住在‘梧桐街’,而且住同院。”张晓曈热心地作答道,已经不是单纯在为青青担心了。

    “噢?”林亚男立刻放下去那只脚后跟,坐坐端正。“你们那儿有一个叫又又的,是吧?”

    “有!那个又又就是青青的对象!哎呀,都不是外人嘛……”张晓曈立刻jī动地说。

    “万一那个又又跟我是仇人呢?嘿嘿,那我就要拿你们俩撒撒气啦,”林亚男冷笑着抱起拳头,活动了几下手腕子。看到张晓曈吓得马上就要掉眼泪了,她不由轻轻地摇起了脑袋。“不应该啊,像你们这种小女孩儿,不应该啊……甭怕,他不是我的仇人,恩人还差不许多。”

    “他不是我的对象,是……我是他妹妹。”青青细声细气地说,不知道怎么的,说出口就有点懊悔了。

    “知道,知道,是那种可以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哥哥妹妹,对吧?”林亚男笑眯眯地打趣着。围拢在这里的女学员中没有哪位敢于发出笑声,而且一哄而散;她们害怕牵连进这样的话题中去,——追根究底,是害怕段指导员那三根厉害的手指头。

    林亚男不屑地看了看近乎仓皇离去的那几个背影,和颜悦sè地招呼青青跟张晓曈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怎么跟你认识的?”青青像蚊子哼哼一样地问道。

    “哪个他?”林亚男故意逗她,假装不解其意地搔着头皮,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问的是又又?噢,我们俩睡过觉,一气儿睡了三天三夜。怎么样?”

    “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青青倏地涨红了脸蛋子,并且愤懑地瞪着林亚男,猛地站起身,很想立刻跟这个看上去人见人怕的坏女人打上一架。

    林亚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快坐下来吧,就算想打架你也打不过我呀。好吧好吧,告诉你实话:那个时候他好像才十四、五岁。有一天,我被两个臭男人——他们俩是警察,我被这两个家伙追的像只兔子似的,眼看就要玩儿完啦,跑到你们街里那棵老树底下的时候,恰巧遇见了他们一帮人,当时就是这个又又领着我跑进了他们院里,在他家里藏了大半个钟头,这才躲过了那两个索命鬼……当时他家里还有个眼神不太好的奶奶,长得很年轻,那才叫一个好人呢……”她好像非常向往地一边回忆着,一边把话说完,深沉地叹了一声。

    “那一位是水奶奶,她……她已经去世啦……”青青伤心地说道。

    “是嘛。算啦,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林亚男消沉地挥了一下手。

    “又又也被逮进去啦,判了十五年。这次我跟青青就是因为想要弄点钱去看看他们,哪成想……”张晓曈摊开两只手,像位老婆子似的吧嗒着嘴hún。

    林亚男欣赏地对两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连连点着头。

    “看不出你们俩年纪不大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物……”她探出脑袋来,朝坐在门口的一位女学员用命令的口气说:“那个谁,你挨个班组地告诉她们去:这两个小妹妹是我林亚男的好姊妹,今后谁若是敢欺负她俩,我林亚男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去,就这样把话给我传达到喽!”

    在以后的日子里,经过进一步的了解与交往,青青和林亚男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后来,她们的友谊中又加入一位名叫井悦黎的女伴,她是一位刚刚走出高校校园的高材生,戴着一副眼镜,是在与洋鬼子进行xìng交易的时候被联防队员抓获的。

    随着在这个特殊环境中的加速成熟,一切少女天真的幻想,全都像儿时吹起的肥皂泡一样,一个个地破灭了;但是对又又的那份纯情的祈愿,却在一直地伴随着青青每一天、每一个钟头、每一分钟、每一秒的枯燥的生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