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娟娟的关系破裂后,武子又和那位脸上长满雀斑的龚园好成了一个头。他正在淡忘着与娟娟的那段畸形的初恋感情,甚至认为与娟娟在一起呆了那么久,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错误——早该换一换龚园啦。可以理解:这一次感情上所遭受的重创,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对爱情所追求的目的xìng,那就是“yù”远比“爱”要重得多。
假如没有那一次不期而遇的话,或许日子就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了。
那天,武子骑上“雅马哈”前往渔港码头采购新下船的海鲜,骑到半路上,无意中偏偏发现了娟娟的身影,而且是独自一人,这不能不勾起他一腔嫉恨的怒火来,立刻停车,跑过去拦截下她,二话不说就把她痛打了一顿。当天下午,十几个男青年闯入了“红玫瑰餐厅”,连人带物地一通乱砸乱打,不仅武子惨遭一顿毒打,就连身有残疾的谢彩霞与无辜的服务员、后厨的大师傅,也跟着遭了殃;只有在医院给母亲陪huáng的容青云幸免躲过了这一劫。
对于这次突遭的横祸,武子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娟娟找人报复他来啦!带头的那个,十有八准就是靳小华!
武子可不能吃这样的“哑巴亏”;愤怒的烈焰灼伤了他的理智;一定得加倍地追讨回来!但是又又和艾艾远赴广州进货去了,没有他们俩,别人根本指望不上;街里的那帮人和吴小丁他们,由于他给予他们的某种态度与种种脸sè,如今跟他的关系已然见疏见远了。要报仇只有等待。不过在等待期间他也没有闲下来——顶着一脸的乌青,处心积虑地组织了一席极有鼓动xìng抑或蛊huò力的长篇——“晓之以理”够呛做到;“动之以情”呢,那可就绰绰有余啦。
当武子把又又和艾艾接出出站口的时候,餐厅早已恢复了营业,他脸上的青紫也业已消褪;即便这样,听到谢彩霞被人殴打后,又又还是不出武子所料地勃然大怒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伤天理!简直畜生不如!你还闲在这儿干什么,找他去,也别报复他们家其他的人,认准他一通放趴下再说!”
“他们可有十几个人呀,当我们家藏着一tǐng机关枪呀。好汉还架不住一群狼呢……”武子苦巴巴地忙活着把他们俩手里拖着的大包裹抢到手里,一件件装上车去。他望一眼远处来来往往涌动的人流,悲叹了一声。“算我们家倒霉,谁叫我没有一个半个的亲兄热弟来着,眼睁睁看着我妈挨了一顿打。窝心!”
又又不爱听这些话,说道:
“我最看不惯你这么肉啦吧叽的,难道没有亲兄弟你还没有好朋友吗?说,是谁。”
艾艾偷偷挣了一下又又的外套,想给他使个眼sè,可是武子那双热切并饱含着凄凉的眼睛,一刻不肯从他们俩的脸上移开去。
“看我有什么用。别肉啦吧叽的。说,是谁。”又又跟武子发了急。
“我打听清楚啦,”武子像被迫说出口一样。“就是……嗳,就是那个姓靳的。他恨我把娟娟先给睡啦,可是大家来想一想,本来就是我先认识的她……这个世界上还有说理的地方没有……算了吧,反正都养好伤啦,我真的不想给你们俩身上招事。不提这些,上车吧。嗳,这一路上把你们俩累得够呛吧。算了吧,人家有个好爹,咱们招惹不起……”
艾艾找机会打岔,把又又从武子身旁推开,推他上车。
“又又,咱们俩在路上可都说死啦,你已经有七、八个生日没捞着过啦,行,那是你自个儿不乐意过,但是可不能把我也牵累进去呀。抓紧卖货,赶时间再跑上个一趟两趟的可就到端午节啦,抓紧多赚些钱,到时候给我排排场场地过上一个生日才行……”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死的?”又又弄不懂艾艾的这一番苦心,较真地非要让他说个明白。
“不承认?不承认反正我也没有办法……”
“行,就算是吧。不过离端午节还早着呢。——武子,你别丧气啦,你们家这件事我是管定啦,放心。”到这会儿看来,又又已经铁下心要帮武子他妈讨个公道了。
“你管定不管定的有什么用,不说武子,吴小丁他们敢搀和这件事吗?”艾艾做着最后的努力,想晦涩地使又又明白其中的一个重要的道理。
“关他们什么事,我根本就没打算叫他们搀和进来,不需要。艾艾,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今后生意行里容不下咱们俩啦,那也不能看着武子他妈挨了打在一旁不管不问吧?一个大院住了多少年啦,不能够。”又又反而把艾艾晦涩的话中之意挑明了。艾艾不能再说什么了,当着武子的面,已经够困窘难堪的啦。
“又又……”武子把艾艾拽到一边去,语调哽咽,眼眶中噙着泪花,上下mō遍了衣兜kù兜掏出一包香烟来,自顾点着一支。“又又,我……我不想再说什么啦……这儿没有刀,也没有公鸡跟大碗的酒,就这个心意啦——”说着,用红亮的一点烟头在自己肉嘟嘟的手腕上戳上去一个燎泡。“拜把子啦!”他重新点着这支被扭曲得像蚯蚓一样的烟卷,为艾艾再次戳到了皮肉上。
又又一把打掉这截弄得不成样子的烟卷,皱起了眉头。
“闲的!有这股狠劲头怎么不对那帮人使去?!白看着你妈吃亏!——知道在哪儿能找到那个姓靳的吗。”
“我都打听清楚啦,臭杂碎每天晚上都会去‘歌舞团’搞的那家舞厅lùlù面,一找一个准。”武子不哽咽了。艾艾在他的身后嘿嘿地冷笑,于是他又哽咽了起来。
“成。”又又抬tuǐ迈进车里去,头也不回地问道:“艾艾,你怎么的?”
“什么怎么的,想办他——晚上咱们就去呗!”艾艾哼哼哈哈地跟着上了车,把屁股重重地砸坐在座位上。从汽车开动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盯在武子那颗蹙起几道褶皱的后脑勺子上,一言不发。他恨不起武子来就去恨又又;恨不起又又来,就恨他自己。他被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所困扰着,并且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征兆。
今天的时间过得仿佛要比往常快了许多。晚上八点钟前后,武子做贼似的溜到艾艾家里来了,马上缠磨艾艾过去替又又对石老爷子撒了个谎,把又又从家里叫了出来。随后,三个人一声不响地一路走到了老梧桐树下。艾艾无意间发现南墙拐角的黑旮旯里,忽明忽暗地闪动着几点红光,心情顿然大好,冷不丁喊道:
“快来看啊!有人躲在这儿抽上烟啦!快来看……”
“别喊、别喊!”童维革嘴上叼着半截烟卷,扎煞着两只膀子晃晃dàngdàng地走到了路灯底下。过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样子,大个子姬鸿安和斜视眼魏国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了。
童维革扔掉手里的烟蒂,追着在马路上滚动的红点想要再踢它一脚,不料一脚踢空——眼看着就要仰面狠摔一个清脆的;又又眼疾手快地前扑一步,扶住他,帮他找稳了平衡。
“贱不贱呀你,闲的!”
“脚痒痒的慌……”童维革讪讪地笑着,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舞厅。怎么样?”艾艾暗打着主意说。
“去舞厅吗,太好啦,带上我们仨吧,行不行?”童维革一面央求,一面对姬鸿安使眼sè;大个子凑过来,给艾艾递烟卷、给笑脸,把又又跟武子先疏忽过去而不顾。
“问武子,他掏门票钱。但是我要提前跟你们把话说明白——”艾艾苦笑着打住话,因为他们已经缠上了武子,根本不答理他了。
“我们这是去打架……当然,顺便找几位姐姐妹妹谈谈心、约约会也不是不行。不过是以打架为主。怎么着,你们还想去吗?”武子故意这样说。
“去!打架怎么啦,以前还少打过吗……”童维革跟姬鸿安和魏国强兴奋地向武子表态、作保证,吆喝着。
又又从武子身前身后一个个地把他们扯拽到马路牙子上,认认真真地对他们说:
“没有你们耍流氓的机会,这次纯粹是去打架的。依我看你们就甭跟着啦,明天还得上学呢。”
“忘啦?今天是礼拜六,‘放鹰’的日子!”
“又又,倘若单纯是为去耍流……去玩的话,你不叫我们去我们也就不跟着添乱啦;但是提到了打架,那是肯定要去给你们打打下手的……”但是童维革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而且他顺便把大个子与斜视眼的情绪也给调动了起来,三个人一致表示:非去不可!
于是六个人步行到“中山广场”,在这里拦下来两辆“拉达”出租车,向位于“洙泗路”中段的“歌舞团舞厅”进发。
步入彩灯闪烁的舞厅。耳畔响起的是“慢四步”的舞曲。眼前是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黑压压摇动的人头。姬鸿安当即忘乎所以地失了态,这就要去找零散地坐在墙边上的几位异xìng搭讪。艾艾一把挣住了他,在他耳边喊道:
“你不会跳!安安稳稳地呆在这儿吧!”
大个子低下去脑袋,也在艾艾的耳边大声地喊:
“我不跳!过去找她们聊一聊!放我过去吧,艾艾!”
艾艾用前额盖撞开这张腻腻歪歪凑近他的刀把子脸,死死地拽住大个子的上衣下摆,不再去答理他。站在他们俩左手边的又又,一双圆眼睛随着武子搜索的视线移动着,最后一齐定在了一位留披肩发的、身材跟姬鸿安相仿的男青年脸上:也是瘦削的一张长脸盘,在闪烁的灯光底下,面目不太容易辨认清楚。
“是他吗?”艾艾松开了姬鸿安,耳语向武子来证实。
“错不了,就是这个臭杂碎!”武子肯定地点头说。
艾艾咂咂嘴,刚要开口,不想又又突然大步流星地径直闯入舞池,往两边拨拉开一对对陶醉于舞曲中的男男女女,认准那位男青年,一把採住他的长头发,一口气把他拖出了舞厅,来到马路边上的一座花池前。
被lù天的夜风乍地一jī——男青年猛然回过神来,开始挣扎;但是又又熟练地扣住了他胳膊肘上的关节,使他动探不得。童维革第一个跟了过来,照准他的小腹就是一脚;这样一来他只顾着叫疼,不再挣扎了。
“哎呀妈……你……你们……你们是谁……”
“你叫靳老四?”艾艾走过来,yīn森森地问他话,吓他一吓再说。
“……是,我叫靳、靳小华……”
“那好,”魏国强拨拉开艾艾,揪着靳小华的头发,把这张瘦长的脸蛋子仰起来给武子看。“来,认认这位是谁。认识吗?!”这时候,他那一双天生的斜视眼就显得格外的傲慢了。
“认、认识……兄弟,你、你听我解释,”
“先揍你一顿再‘解’再‘释’吧!”童维革抢在姬鸿安动手之前又给了姓靳的一脚。
“揍他!”姬鸿安倚仗身高臂长,从魏国强肩膀头上隔着他出拳,虚虚实实地占了几下便宜。
“慢!”这种情形,姓靳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快。“你们一帮人打我一个,算什么能耐!”
“打你个缺胳膊少tuǐ的就是能耐!”武子煽动着喊道。
“停手!”又又却把抬tuǐ挥拳的人阻拦住。“那么你想怎么的。”他问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的靳小华。
“有能耐咱们约一仗,敢吗?”
“你不用jī我。行,你说怎么约吧。”
“敢的话,我拉一帮人,你们拉一帮人,明天下午四点钟‘广合路’对面的大操场上见……”
艾艾有一会儿工夫没作声了,他觉察到又又已然中了人家的“jī将法”,连忙按住了靳小华的脖颈子(他仍然蹲在地上),撺掇武子说:
“武子,先给你妈报仇呀!”
实际上艾艾在心里是这样考虑的:“一遭打他三、五十下算完,到时候我在从中说和几句,事情也就过去啦……”于是继续鼓动武子上前动手:
“报仇呀!忘了你妈被他打成什么样子啦?打他!”
然而武子也在权衡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他那被灼伤的理智渐渐地康复了;这一刻,他的心思跟艾艾所想的大同小异——暗想道:“我可不能动这个手啊,家里开着餐厅呢……最好让小种马他们招呼,打到不轻不重刚刚好的程度,我再场场面面地说和几句,既出了口恶气,又不至于跟这个臭杂碎结下仇,还找回来了面子,多好……”因而,艾艾一句接着一句的“报仇”,都被他一副坚持在胖脸上的迟疑表情给挡了回去。
艾艾似乎看透了武子的心事,低叹一声就松开了靳小华,眼睁睁看着他爬起来一阵风地跑远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