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艾早早地过来催促又又去出摊。在这里陪着水奶奶和四娘吃过早点,等不及晨练的爷爷回到家里,又又就与艾艾匆忙地出门了。
“又又,你给我站住!”走到街东口拐角,青青忽然从一棵法桐树后面跳了出来,表情严肃地盯着又又看。
艾艾含带了些许猥亵意味,对又又挤了挤眼睛,退到十几步以外的早点铺门口那里,点上一支烟卷等着。
“怎么的,青青。为什么不赶紧上学去?”又又回避开与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相接触,看着马路对面一个个匆匆忙忙的身影问她道。
“少来!看着我!”她用脚尖踢了一下他的膝盖。“我问你,那个满脸‘小数点’的矮矬子怎么跟了武子啦?你说实话!——哼,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可以问张晓曈呀,她可什么都知道,而且从不瞒我。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说。”
“……上学去吧,等你放学以后我全都告诉你,好不好?”他真是这样想的。
“不骗我?……好吧,送我去车站。”
那个早上就是这么过去的,对于这位痴情的少女来说,仿佛有一个好的开头,将要呼之yù出了……
“城南路服装批发市场”。整整一个上午,又又并没有对艾艾提到有关昨晚上所发生的那件事情的一个字,以至于艾艾在心中暗喜,错以为好朋友已经忘却了与靳小华的那个约会。只是这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随着“雅马哈”嗡嗡的引擎声而至,戛然中断了。
武子到市场上来了。假如艾艾知道武子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思而来的,那么他的心情保准会重新好起来——昨夜武子经过再三地考虑,在今天上午瞒着又又和艾艾,找到了那位方立勇,请他出面调和调和,寻思着把靳小华约到“红玫瑰餐厅”,摆上一桌,大家伙儿吃吃喝喝解开这个结子算啦;反正已经出透这口恶气啦,总是要做买卖的,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总是多位朋友多条路”嘛……
意愿是良好的,但是这世上从来不乏“事与愿违”的糟糕结果——从一开始,他就把话说错了。
“又又,赶巧早上我爸妈一起去医院啦(他奶奶住院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把‘红玫瑰’交给了我……我吩咐后厨准备了几个好菜,中午你跟艾艾过去吧,咱们边吃边商量一下你跟靳老四下午四点的那件事……”
“又又,你跟靳老四怎么着啦?”过来找人聊天的吴小丁听到了,执意要问出个究竟来,后来也就知道这个情况了。
或许,这就是那场灾祸的开端。
临近中午时分。“红玫瑰餐厅”的大门玻璃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盘点停业一天
走进去,“列车座”中的确空无一人,从后面的雅座里却飘出来了嗡嗡的嘈杂打闹声和浓重的烟气,还有嗞啦的油爆声与扑鼻的菜肴香味。不像是停业的光景。
艾艾撇着嘴围绕收银台转了一圈,发现里面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几把铁锨和自制的砍刀,马上转过身叫又又来看。又又跟武子在一旁说着什么,没有理会。
“武子,这是那几位英雄的兵器呀?”于是艾艾改为去扰乱武子的视听。
“小种马他们那几块料,跑过来嚷嚷着要给又又——跟我当帮手,其实……”其实武子是这么打算的:过一会儿他和靳小华谈判,用这帮人起一起震慑的作用。但他不能这样明说。“艾艾,说件事给你们俩听听:靳老四不想跟咱们打这一仗啦,他想和平解决。你们俩认为怎么样?”
“好啊!和平解决最好,为点屁大的事,不值得。”艾艾当即认同地说道。
“就是。再说我妈……其实她只受了点小伤,昨晚上已经给她把仇报回来啦。又又,你的意思呢?”
又又没有表态,顺着门外的汽车引擎声扭头看去:吴小丁跟乔朗辉和马骏从一辆白sè的“bō罗乃兹”出租车上先后钻出来,提拎着一只瘪瘪的深蓝sè帆布旅行包走了过来。
“又又,怎么跟艾艾偷着溜号呀,瞧不起咱们几个人?”
“什么意思?”又又不解地问道。
“开仗呀!你不是要跟靳老四开仗吗,我们哥仨绝不能光看眼听声音不是,怎么着也要出把子力!”这是真话;为武子是不可能与靳小华这样的人物交恶的,但是为又又,那就另当别论啦。
“嗨,不打啦,靳老四害怕啦!”武子的胖脸上由衷地挂着祥和的笑意,分给吴小丁他们三个人烟卷抽。
“可说呢,”吴小丁点着烟卷,惬意地吐出个烟圈。“没来之前碰到方立勇啦,操,小子嘴上还tǐng逞强的,说:‘你们那位朋友,就是胖乎乎的那位,他不敢跟靳小华闹下去啦,摆下一桌酒席,想找我给说和说和。’当时我就说啦——”
“你都说什么啦?!”武子蓦然紧张起来。
“我说:‘那你们就等着好酒好肉地往嘴里塞吧!或许到时候还有棍子砍刀什么的做招待呢!不过那得等到四点钟在‘广合路’大操场上,别着急。’我就是这么说的,煞煞他们的狂傲气焰。怎么着,四点钟的约会取消啦?”
武子的脸sè当场就变青了,在心里暗暗地叫着苦。艾艾察觉到,也清楚他这是为什么,悄声地宽慰他说:
“小丁这话对‘和平’没有多大影响;你想呀,是他们主动要求跟你‘和平’的,已经不争这个面子啦,再添上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到不了哪儿去。”
武子一个劲地点头,其实人已然处于一种思维混乱的状态中了。身旁的吴小丁仍在兴致勃勃地跟又又说着。
“……就算真的打起来他们也赚不到任何的便宜。又又,你来看——”他把旅行包搁到收银台上,拉开了拉锁,从里面拿出来一把做工精致的腰刀;看上去是一把工艺品;嘡啷——把刀抽出来看:刀锋犀利,寒光闪闪——再去看:它就是一把极其危险的凶器啦!
“一共两把,这是我上次进货的时候偷偷捎回来的,正宗的‘呼萨’,钢口简直了不得……”乔朗辉笑眯眯地凑过来,对又又夸耀起来这把刀的优良品质。
“先别夸你的刀,”又又打断他的话,郑重地说道:“这件事你们可不能搀和进来,因为——”
“知道、知道,已经化干戈为……为什么来着?”吴小丁打了磕巴。
“玉棉(玉帛),”马骏很有把握地提示说。
“你们在这儿聊个屁呀,里面请吧!我说武子兄,你也太不会照应客人了吧!”在烟雾缭绕的那段过道上,出来方便的大个子看见了他们,喧宾夺主地吆喝起来了。
艾艾把一只手搭在又又的肩膀上走起来,他心情上佳地戏谑了捂着kù裆乱抖着一条细瘦长tuǐ的姬鸿安几句;揶揄了坐在雅座里大动腮帮子咀嚼的曹达裕几句;又臭骂了一顿赖皮赖脸地纠缠着女服务员的魏国强——这小子已经看不出斜视的缺陷了,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童维革跟他的五个同学占据了一整间雅座,六个人一面抽着烟大嚼着刚端上桌的一道“糖醋里脊”,一面煞有介事地利用桌面上的酒瓶杯碗,研究开战时候应该运用的种种策略。当听到艾艾说“和平解决”啦,没有仗可打啦,他十分黯然地做出个奇怪的手势,把上半身无力地倚靠在了被他同学拽住的那位女服务员的身上。
武子事先把又又与艾艾的座位安排在了姬鸿安他们这一桌上。吴小丁等三位不速之客也被邀请到了这一桌就位。余外一间雅座只摆放了三套餐具:主人一套;另外两套自然是为方立勇和靳小华预备的。
“但愿能派上用场吧……”跟着最后走进来的武子惶惶不安地想道。
意外的变故从这一刻开始降临:武子艾艾刚刚倒满一杯啤酒,一位女服务员把谢彩霞搀进雅座来了;她两眼红肿,把有残疾的这面身体倚靠在服务员的怀里,啜泣着向儿子报出了噩耗:
“武、武子,你奶、你奶奶走啦……车在、在外面等着,去看看奶、奶奶吧……”
两间雅座几乎同时鸦雀无声。武子的一张胖脸霍地失去了颜sè,把手里的酒瓶咚地顿在了桌面上,撒开手嚎啕痛哭。
“跟你妈快去看看吧,哭有什么用……”艾艾代无措的同伴们劝了一句。遇到这种情形,他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合适,还不如把只知道哭哭啼啼的这娘儿俩,尽快地打发走了呢。
大家表情凝重地把武子和他妈送出去,交头接耳地互相询问着;譬如这场酒还能不能捞着喝下去?譬如该不该先找个地方给武子他奶奶烧烧纸、磕几个头?譬如……
魏国强难过地低垂着眼皮,抽搭着鼻子说道:
“依我说,老人家的事情先由他们自个儿家的人照应着,我们嘛……一桌一桌的好菜这都炒好啦,啤酒也都开了瓶,咱们要是不帮帮忙的话那可就浪费啦,对死去的老人家是不是不太……那个……”
“尊重。”至少有五、六张嘴同意了他的这个说法。
于是都回到原位去,接着吃喝。
大概坐下来不到一刻钟,一位服务员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了,尖着嗓子叫喊道:
“来啦!上次砸店的那帮人来啦!”
陡然沉寂了几秒钟,大家一下子sāo乱起来,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吴小丁率先窜进了收银台,手忙脚乱地拉开旅行包的拉锁,抓出两把腰刀随手分出去一把——递到了艾艾手中,没等直起腰来就被蜂拥而出的一帮同伴压在了下面。抓铁锨,抓砍刀,叫骂着乱成了一团。
又又赤手空拳地冲出餐厅大门去——十几米开外的马路边上停靠着一辆卡车;一帮手持家伙什的男青年正朝着这边飞跑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离他已不足十步——没等看清楚这个人的长相,一根乌青的带着螺纹的钢棍迎面打下来!又又敏捷地一矮身、侧滑一步、顺着来势卯足劲出拳迎击——击中了他的肋骨部位;他沉闷地哼了一声歪斜着就倒在了地上。又又刚想抬头观察一下情况,嗖嗖响的两根木棒劈头盖脸地向他打下去——他灵敏地后跃一步——躲过去第一次击打却被第二下击中了肩膀头,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烈疼痛使他的脚底下连打了几个踉跄……
人的心中都潜在着一股血xìng,暴发与正义则为“勇气”;反之,则变为了“暴戾之气”。
艾艾再无别的想法了,眼前的形势也不允许他去多想:他嗖嗖地挥舞着锋利的腰刀冲向扑来的人群,把无畏的胆气传递给了身后——吴小丁、童维革、乔朗辉一干人等伴着杀声冲入战团,没头没脸地乱打乱砍……
“操他们祖宗!操他们全家呀!……”
“往死里打!打!……”
“啊!……”分不清那帮人在叫喊。人潮进进退退着,散开收缩着,不停地闪动着。
打斗中,又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个人手里的钢棍,刚飞去一脚,另一根木棒携带着风声从他侧面挥打下来——躲不过去只有硬挨了——一个人影扑过来替他挡住了这一击、一头栽倒在他的脚下:是童维革!扫一眼脚下同伴在痛苦中蠕动的身体,又又发狂一样斜窜过去,用一双冒火的圆眼睛吓得吴小丁把手里的腰刀缴了出来——接在手挥舞着它逢人就砍……又又与艾艾已然杀红眼了,手中的利刃全然不认人了,吓得同伴们也跟着对方的一众人节节后退,惊恐地躲避着……
数米长的水泥面通道上血迹斑斑,随处能够踩到被丢弃的砍刀、木棒、螺纹钢棍、鞋子……后退中的靳小华一伙人从胆怯瞬间变为了胆寒;开始有人自顾自地逃窜,带动起同伙也挟搀着受伤的人一哄而散,朝卡车那边逃去。
“痛打落水狗呀!”吴小丁率领同伴们追击而去。连童维革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哼哼叽叽地追在最末尾。但是等他们追到马路上的时候,那辆卡车已经启动,车尾还有人在大喊大叫着,追赶着汽车拼命地往车厢上攀爬……
又又和艾艾没有跟着同伴们追过去,喘着粗气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被血渍抹得乌花的脸上流淌着热腾腾的汗水,衣服kù子上迸溅上了大片大片的血点血斑。又又的一只手好像戴上了一只红sè的手套,粘稠的血液把刀把子都粘连在了手掌心中。
“你——受伤啦?”艾艾抹了一把前额盖,花着一张脸蛋子关切地问道。
“没事,一点——没伤着。”又又挪动一下脚底板,踩到了一个软和和的东西,低头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失sè——这是被齐腕截断的一只手掌!断切处血肉模糊,其余的部分苍白得叫人看了心尖直哆嗦!
艾艾讶异地看了看又又,在míhuò中垂下去视线,蓦然像被冷冻凝固了一样,木呆呆地傻了神。
“警察来啦!快跑!……”马路那边,吴小丁一伙人黑压压地乱哄哄地朝他们俩跑过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