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对方再次问起李琅所犯的杀人罪时,壮汉的胆气一下子又壮了起来,横眉竖目道:
“今年三月,李琅在虢国夫人府第前行刺新任平卢节度使安大帅,并当场击杀数人,犯下六杀死罪,此事全城皆知,人证无数,铁证如山,无可抵赖。”
壮汉言中使用“李琅”这个第三人称,是因为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李琅……说到底,就是现在对方形势比他强,他不愿跟对方正面相抗。
壮汉这番话让围观的百姓们发出一阵纷乱哗然,人群中不少人都在相互打听和证实这件事。
虽然事情过去已近两月,但长安城“大片”式的“娱乐活动”并不多,所以还是有人依稀记得,曾听说过有刺客刺伤安禄山,杀死数名护卫,还在虢国夫人正在建造中的奢华府第上撬砖揭瓦,为此官府在各个城门坊市门口张贴了缉拿布告,可半天不到又悄悄撤下,再无下,也许刺客已经捉拿归案。
长安城里多“京都侠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杀人倒不是件稀罕事,可由于涉及安禄山、虢国夫人这等新贵,当时还是一度传得沸沸扬扬,说书的甚至编成段子四处说唱,流传甚广。
但是,当时没几人知道这个刺客便是李琅。
想不到李琅的故事还真多呀,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年轻人,着急地想看看年轻人会怎么说,hūn心萌动的姑娘们更是神sè紧张。
年轻人眉毛一扬,深邃动人的目光拂过翘首以盼的人群,淡淡一笑,语气轻柔得像一片羽毛飘落,但吐字却是铿锵有力:
“行刺安禄山的指控,那是卑劣无耻的偷羊贼无中生有的污蔑,不过,虢国夫人府前的人确实是李某所杀。”
听到年轻人承认杀人,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发出轰然惊呼,对年轻人好感无限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甚至不愿意相信耳中刚刚听到的这个事实。
壮汉得意起来,说话也再无顾忌,嚣张的态度回来了:
“六杀大罪,按律当斩,李琅小儿,你死定了。”
在壮汉洋洋得意的叫嚣中,百姓们纷纷对年轻人发出惋惜的叹息,姑娘们投向年轻人的眼光满是莫名的幽怨。
……
壮汉说得没错。
大唐没有正当防卫权,《唐律疏议》的开篇宗旨便是“以刑止刑,以杀止杀”,唐律六杀,即谋杀、故杀、斗杀、误杀、过失杀、戏杀,只有减罪几等的回旋空间,没有正当防卫无罪之说。
也就是说,不管何种原因,只要杀了人,一般就要偿命,只有死法的不同,斩、绞,或几乎等同于死刑的流放。
当然,在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依法治国”,权力一直在支配法律,有的只是强权为王。
法律是针对平民百姓的,权贵们有各种制度为自己免罪,如“八议、请、减、赎、官当、免官”等……反正就是屁民杀人有罪,当官的,有背景有后台的杀人免罪。
这跟西游记里的故事一样一样的,没背景的妖怪被打死,有背景的妖怪都被救走。
可是,李琅不过是一介卑微流民,得罪的又是安禄山、虢国夫人这样的权贵,谈何免罪?
几乎每一人都在为李琅的前景而绝望,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胖掌柜也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
真正的那个李琅缺乏见识。
当时,李琅通过校场杀虎一跃擢升为游击将军,在唐契和亲的大局之下,尽管李琅杀了人,但有唐契双方的约定作为后盾,朝廷却是不敢动他的。
但如今时局变换,契丹反叛,李琅失去了唯一的依峙,他曾经得罪过的一些人必会旧事重提,借机报复于他,甚至不惜置他于死地。
如果李琅杀人后有未雨绸缪之心,完全可以挟俘获突厥王庭的莫大功勋,以谢绝赏赐为筹码,请求皇帝赦免其罪。
哎,可惜李琅阅历太少,不了解大唐律法,想不到这一点上去,也没有人善意地提醒李琅……或许愿意提醒李琅的人并不知道李琅还有这档子事儿。
不过,这个冒充李琅的年轻人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内幕,并且敢于当众承认,只怕对此已有计较,且听他如何说来。
然年轻人任凭外界纷杂,一时却并不说话,他面带微笑,像是在寻思对策,但神态中依旧有一种毫不在乎的潇洒,眼睛闪着风轻云淡的神采,给胖掌柜的感觉就是:
年轻人似乎早就思虑已定,只是不急于回应,好像还在等待什么一般。
……
“李琅杀人啦。”
“李琅是刺客。”
“李琅杀了安大帅。”
“李琅杀了虢国夫人。”……
一些围观的孩童们听得懵懵懂懂,却在一知半解地四处散播他们所能理解到的杂乱信息。
“爆炸xìng新闻”啊,一传十,十传百,顿时人háo汹涌,嘈杂纷乱,大伙儿呼儿唤女,扶老携幼,不断地往酒楼这边挤来。
好家伙,酒楼周边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攒动的人头,16米宽的南曲大街完全堵住了,水泄不通,连大街对面商铺也都窗户齐开,甚至屋顶上,槐树榆树上都爬满了看热闹的少年。
胖掌柜有点明白年轻人为什么不急于辩白了,大概是为了等来更多的人,年轻人难不成要为李琅当众辩诉?他是李琅两肋插刀的朋友?
胖掌柜旋即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一介流民不可能有这样的世家朋友,不同身世背景的两个人根本就谈不到一块去。
酒肆临街这面二楼三楼的窗口早已大开,众多早先入楼的酒客们挤在窗口,探出脑袋往下瞧,这会儿不少酒客干脆涌出了酒肆门口。
由于担心一旦壮汉与年轻人两方人马发生大规模械斗时会伤到酒肆客人,胖掌柜慌忙拦住不断外涌的相熟酒客:
“少伯兄,綦明府,杨少府,李拾遗……外面有点乱,你们请先入楼慢酌吧,某家等会儿进来作陪。”
被唤作少伯兄的五旬老者指着年轻人,对掌柜肃容道:
“某今次入京以来,处处皆闻李琅之名,仁济,这位俏郎君真是李琅?”
“以小弟观之,绝不会是。”
胖掌柜摇头,又道,“少伯兄,你不是在两年前离京赴江宁丞的任途中,结识了一位叫岑参的小诗友么,岑参曾与李琅在馨凝阁作诗唱和,认识李琅,今年常科推迟,岑参当正留京备考,寻他一问便知端的……也正好故友重逢,痛饮畅怀,人生一大乐事也。”
五旬老者苦笑道:
“某倒是很想去寻岑参小友前来一同欢饮,共度佳节,可眼下这般人众,哪里还出得西市,徒添奈何,唯有希望官府尽快来人劝散人群了。”
胖掌柜也露出了苦笑的表情,道:
“谁说不是呢,某先前派了伙计去西市署请张署丞带人过来,照理说早该来了,可直到现在没看到他们的半个人影,只怕是伙计被迎面而来的滚滚人流给堵住了,一时半会脱身不得。”
五旬老者旁边一位与胖掌柜年岁相当的中年人道:
“西市署只有18名吏目,连带张署丞,也才19人,看眼下人山人海的大阵势,他们来了只怕也是无济于事,某看还是寄希望京兆府或金吾卫的人快点过来,仁济,京兆府设在离西市不远的光德坊东南隅吧,闻讯后应该很快就会来人。”
胖掌柜两手一摆:“綦明府说得是,某家也派了伙计去西市外面找巡城的金吾卫,至于京兆府的人,唔,今rì是端午佳节……”
“该死,某到忘了这一茬。”
中年人轻轻一拍脑袋,也苦笑起来,“端午节,百官休假,陛下在宫中大排宴席,京兆府的主官们只怕都进宫赶赴御宴去了,下面的小官胥吏也趁机偷得半rì闲,疏于署理政事,看来今rì够呛了。”
胖掌柜神情苦恼地点头道:
“是啊,这两拨人马看似都不是善茬,要是双方一个摁捺不住,在酒肆前打斗起来,少不得让某家摊上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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