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躺着也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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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伙计走后不久,人群外面突然出现二十几名青壮汉子,他们挥舞着手中带鞘的横刀,向围观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劈头盖脸地打将下去,嘴里骂骂咧咧:

    “滚开,让道。”

    坚硬冰冷的刀鞘打在血肉之躯上,皮开肉绽,骨断筋伤,一时男人喊,女子叫,小孩哭,乱成一团。

    长安多游侠,他们虽负侠名,实则与盗匪无异,“rì截驰道,纵击平人,豪取民物,官不敢问”,甚至投靠权贵,沦为强权的走狗打手,更有甚者,竟如天后朝的郭元振一般贩卖人口,毫无侠义可言,是“伪游侠”。

    人们对这群疑是“伪游侠”的瘟神避之惟恐不及,慌忙让出一条直通酒肆的空道来。

    这群人如一股奔涌的洪流冲开了平静的湖面,迅速涌到酒肆门前,领头者正是那名刚才消失的长随,他是就近“搬兵”去了。

    壮汉见帮手已到,腰杆立时便硬了起来,撇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三名好事百姓,两脚将酒楼前的案几踢翻,几上摆放的粽子毕罗滚落得满地都是,这才对胖掌柜狞笑一声:

    “尹某怀疑你窝藏杀人犯李琅,不过尹某素来与人为善,只要你把李琅交出来,尹某也不为已甚,要不然……”

    壮汉用手指着早已吓得泪流满面,围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四名胡姬继续道:

    “不然,这四个胡姬便一并归了尹某。”

    胖掌柜已经看出壮汉胡言酒肆窝藏李琅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目的是想抢走这四名美貌胡姬,当下不卑不亢道:

    “壮士此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某家根本不认识李琅,李琅亦不在敝亭,何来窝藏杀人犯一说?壮士若依仗人多势众,执意无理取闹,那便等官府来人说个明白才好。”

    “给你脸不要脸,竟想拿官府来压尹某,你可知新任京兆府少尹乃是何人?你又可知李琅犯的是哪家的杀人罪?”

    胖掌柜尚未搭腔,后面的人群中有一个声音抢先高声笑道:

    “你倒是说说看,李琅犯的是哪家的杀人罪?”

    这是一个雄浑而充满磁力的声音,但此人的笑语中却带着几乎人人都能听得出来的戏谑和鄙夷。

    “是谁?”

    壮汉大怒回头,那二十几名带着横刀的青壮汉子也一齐掉头,目光亮如鹰隼,凶狠地扫视人群,寻觅声音的发源地。

    ……

    富有磁xìng的声音再度流利地响起:

    “大伙儿且让一让,待某家前去会一会尹壮士,有劳了。”

    与壮汉那伙人的凶狠蛮横不同,这个请求让路的声音轻缓有礼,让人如沐hūn风,心中难生抗拒。

    人群又是一阵噪杂纷乱,一条通道延展开来,只见一队三十几人的青少护着中间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缓步而来。

    他们没有作出任何推搡围观百姓的粗暴动作,百姓们自愿让道。

    这群人也俱都随身佩刀,不过他们佩戴的是清一sè的唐刀。

    唐刀是高品质的横刀,除了部分唐刀的手柄上有环之外,唐刀和普通横刀在外观形制上差别不大,但锻造材料和工艺远胜于量产粗放的制式横刀,代表着当世最高的锻刀水平,是与阿拉伯大马士革刀著称于世的两大名刀。

    在价格上,唐刀的成本往往是普通横刀的数倍,市面上,一把横刀要用五十斗米才能换得来,而唐刀要一百七十斗米,足足贵上三倍有余,这个价钱约相当于一个九品官一个多月的俸禄。

    唐刀与横刀短兵相击,断裂的必是横刀。

    刀虽昂贵,但在盛唐,甲却重于刀,盔甲和陌刀是国家战略军械,严禁民间私造和私藏,否则便有被视作造反的风险。

    不过,只要不佩戴盔甲,扛着陌刀,百姓们带刀携剑四处游历,官方是默许的,很多诗人仗剑游天下,在各地留下众多千古名篇……这也是大唐自信开放的展现。

    ……

    当然,如果成群结队地拿刀“武装游行”,官府发现后,会前来查问。

    但敢于这么干的一般都是世家大户,只要有正当身份,合理事由,且不犯事,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需知,中唐以前的大唐,武一体,出则为将,入则为官,纯粹的官集团尚未成型,国家本就是由世家门阀组成的贵族集团所统治的。

    光就这群青少俱都佩戴唐刀这一点,就稳压壮汉一伙,但人们的主要注意力却并不在于此,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中间那位年轻人身上,思/hūn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几乎有失声尖叫的冲动。

    这个年轻人帅得有点过份了吧,风仪龙章,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脸庞肌肤似有光泽隐动,乌黑齐整的头发从套着雅致白玉发冠的发髻垂落下来,飘逸出尘。

    年轻人眼神亮,动人之极,被他目光扫过的女子,身体不由得泛起一阵兴奋曼妙的感觉,忍不住地心跳。

    在女子们灼灼的注视之下,年轻人再次发出了好听的声音:

    “所有被尹壮士打伤的无辜父老,速去医馆,诊金药费,某家全出。”

    年轻人贴身随行的一名青少当下便扬起手中沉甸甸的袋子,当众打开,里面全是平民不常见的光灿灿的银锭,青少随即高声喊道:

    “来吧,不可耽搁伤情,所有帮忙扶着受伤者前去医馆的乡亲都有赏赐,丰厚的赏赐。”

    青少话一出口,不管相识与不相视,很多人立即扶起被壮汉一伙打伤的百姓跟随举着银袋的青少而去。

    “哇……”

    比帅气更动人的是温情,不管年轻人是不是在当众作秀,但至少表明一件事:他是有钱人。

    对很多不属于“衣冠户”的普通良人女子来说,这就够了,重门户出身的官宦人家高攀不起,有钱的平民人家更实际,富贵逼人,有女子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大唐的女子很开放,她们也拥有广泛的权利:参政权,受教育权,财产继承权,家庭成员的决定权,家庭事务的管理权,自我意愿的决定权,婚姻的决定权……女子当街向心仪的男子尖叫,一般不会有人觉得她不守妇德。

    坊间传闻当朝右相李林甫的女儿还通过隐藏在客厅中的小窗偷窥造访相府的帅哥型男,碰到满意的男子就现身“拉郎配”呢。

    ……

    帅气的年轻人气场十足,壮汉原本嚣张至极的脸sè不受控制地弱了几分,看着越走越近的年轻人,忙给自己壮胆般朝对方大喝:

    “你是什么人,敢来管尹某的闲事。”

    年轻人并不着急应答,待到行至壮汉跟前,稳步凝眸,雄浑的声音这才开始吐出唇间,缓慢而有力:

    “某便是壮士想要打碎脑袋的李琅。”

    一言既出,壮汉骇然震动,围观的百姓更是发出片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何曾听说过李琅有这么帅,一个靠说书为生的流民,哪会有那么多银钱抛洒,还“奢侈”到有数十青少护卫。

    是同名同姓之人吧,壮汉怀疑地看着自称李琅的年轻人,底气不足地问道:

    “你是俘获突厥王庭的那个李琅?”

    “正是。”

    自称李琅的年轻人的声音坚若磐石,击碎了壮汉心中的那丝侥幸。

    壮汉闻言有点发怔,围观的百姓也是阵阵大哗,几乎人人都有着怀疑和矛盾的心理,自称李琅的年轻人颠覆了他们心目中李琅的形象。

    但是,在这个没有影像媒体的时代,对名人往往是“听闻其名,不识其人”,李琅长什么样,绝大部分长安百姓还真不知道。

    李琅公开露面是在押送突厥王庭的俘虏回京那天,可那次李琅是从东城的hūn明门入城,但这里是西市,靠近大唐丝绸之路的起点:开远门,与hūn明门相距甚远,西市周边布政、崇化、延寿、怀远、延康等十几个坊市的多数百姓还真没有见过李琅。

    倒也有一些百姓在那天赶去东城看过热闹,可那天李琅跻身众军之中,还带着头盔,让人看不清面貌。

    壮汉虽不住在西市周边,但他也没见过李琅。所以,他虽然心中不信,却也无可辩驳。

    这时自称李琅的年轻人所带来的青少已经逼近壮汉那一伙,双方形成紧张的对峙。

    看这些青少拿刀的熟练姿势,显然都是习武之人,又都手握胜过横刀的昂贵唐刀,与壮汉一伙高下立判。

    胖掌柜见到这等阵势,也是微微心惊。

    他本想趁着端午佳节,让酒肆热闹开张,岂料竟祸事天降,“躺着也中枪”,这两拨人真要是在他的酒肆门前冲突起来,甚是麻烦。

    在外抛头露面,待人接物多年,胖掌柜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练就了一双有识人之明的锐利眼光,胖掌柜绝不相信这个自称李琅的年轻人真会是李琅。

    与一般的百姓们习惯于用权势和财富判别人的身份不同,胖掌柜更认可“有诸内则形于外”。

    李琅一介寒门子弟,没有博学修养和家世底蕴,很难形成这种出身世家大阀才有的尊贵优雅气度。

    胖掌柜跟社会各阶层的人都有所接触,其中不乏寒门子弟,他对寒门子弟的形象多是勤奋、自尊,但同时也有可以被察觉出来的自卑、偏激、无礼甚至残暴……虽然不知李琅如何领军,但胖掌柜相信,李琅让松漠营这种皇家禁军听命于他一个流民的手段不外乎只有一个:残暴。

    不过,不相信归不相信,胖掌柜也不出言点破,无端与不明底细的年轻人结怨并不可取。

    同时,丰富的生活阅历让胖掌柜有种很不安的直觉,这个年轻人的出现不像是偶然,今个儿可别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胖掌柜心中只盼着官府快点来人处置。

    ……

    自称李琅的年轻人静静地站在哪儿,嘴角荡起一丝笑意,直等到壮汉脸上震惊的表情平淡下来,这才用一双好看的眸子直视壮汉,语气却是很淡:

    “尹壮士还未告知,李某到底犯了哪家的杀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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