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的他脑子里就像一团被打乱纠缠的毛线,浮躁的感觉在心肺间涌动,眼睛里出现了丝丝狠光,奔走在竹林里,不出片刻,他就不自觉地来到了觅贤斋。此时的觅贤斋里早没了烛光,纸窗里面一片黑暗,什么影子也看不见,更别说他心心念念的那人了。
宫徵就那样静静地,什么也不想地站在觅贤斋外面,忽然平静下来,忽然感觉心海里的滔天巨浪就那样轻易地平复了下来。他嘴角挂上一抹苦笑,他,也许喜欢上的正是待在那人身边的这种安宁的感觉,正如,午后的林荫,傍晚的竹海。
想到今晚父母说的话,冷静下来的他早已没有了愤怒,他早该想到的,自己的婚姻哪由得他自己做主?若是自己一直都是当初那个纨绔,他也是不会在意的,只是……如今的他,断然是不会愿意俯首认命的,那个林婉虽好,但是在他心里是远远不及苍弈的。想了这么多,宫徵心里余下的就只剩失望和难过了。也许…还有些焦急。是的,他有些焦急,他不能坐以待毙。
毕竟还是少年人心性,宫徵想到做到,他踢开觅贤斋的竹门,径直往床榻走去。
苍弈察觉到这系列动静,早就睁开眼坐在了床榻边缘,睁着一双犹如深潭般的眼睛,与周围的黑色夜幕相映成辉。被这双眼睛看着,宫徵感觉自己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就这样毫不费力地泄了下去,他的脚步有些凝滞。
“有事吗?”
“嗯。”宫徵眉头微锁,然后迫切地开口,“很急的事。”
苍弈做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宫徵觉得自己眼下再忸怩什么反而矫情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我们偷偷离开宫家吧,你带我出去见见世面,去哪里都成,在宫家的这十几年,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苍弈探究地看向少年,“不要找借口。”
宫徵对着苍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要被联姻了。”
苍弈心下了然,“是跟那两个姑娘?”
“没有两个,就是那个穿绿衣服的,叫林婉。”宫徵对于这位小姑娘不说厌恶,也绝对没什么好感。
苍弈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一条丝线游走在黑夜里,“那姑娘蛮好的。”
宫徵的眼里猛然冒出一道冷芒,“你看上她了?”
苍弈其实在想,这个世界貌似已经有很多线索给自己了,例如,如果宫徵是男主,那么林婉会不会就是女主?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过,脑子里忽然冒出一种诡异的猜测,如果晏茗是男主的话,那么小蝶不就是女主?
见苍弈久久没说话,宫徵自以为猜对了几分,心里很不爽快,他倏忽高高地扬起浓眉,拉住苍弈冰凉的手掌,“不管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今晚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苍弈看着眼前坚定的少年,不知怎的就想,纵容他一下也好,该属于他的责任他是终究逃不掉的。
于是,两个人什么行李也没带,就悄悄离开了宫家。
百里阁。
还是那间红纱铺陈的的屋子,浓郁的香火味萦绕在房间里,久久散不出去,层层纱布后面,是铺了几层大红色被褥的床榻。一个绰约的身影隐约可见。
百里衿依旧是一身艳红色绣鸾长衣,他斜斜地倚在床头,两只腿高高地翘着,脚踝时不时甩动着,白玉般的手指夹着一只青铜酒樽,潺潺的酒水顺着樽口滑进他嫣红的嘴里,两瓣嘴唇染上了透明的酒水。他眯起狭长的眼睛,拖着抑扬的语气,“你说,他现在干得怎么样了?”
跪在地上的死士扯着沙哑的嗓子答道:“任务已经完成。”
“那你再说说,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这声音透出一股阴狠。
底下的人暗地里一阵哆嗦,思量着说:“他应该是想要歇一歇。”
死一般的寂静……
百里衿猛然把青铜酒樽摔在地上,撕破了这股寂静,酒樽的盖子轱辘着滚到死士膝下,红色的厚毛地毯被倒出来的酒水浸湿。百里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压迫,“本阁主怎么听说他与那宫家的小少爷相处甚欢?”
“…小人不知。”
原本已经等死的死士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惩罚,只听他的阁主幽幽地说:“先让他逍遥一阵子,以后,我一定会囚禁他,把他的琵琶骨锁起来,再好好□□……”
苍鸿山主峰。
苍羽楼踏上重重台阶,来到峰顶。峰顶有一处幽深的洞穴,走进洞穴,他按下一处机关,噌噌几声,两手旁的石壁上就亮起了无数盏火灯,这些灯盏一直蔓延到洞穴深处,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顿时明亮起来。与此同时,前方的一扇厚重的石门慢慢打开。男人走进石门,来到一间石室。
石室不大,里面也没摆放什么东西,就茶案和木椅,比较令人注意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像。这画上的女子巧笑倩兮,素手纤纤,正站在一簇花丛中回眸一笑,端的是温柔清丽之态。苍羽楼站在画像前,一动不动地看了良久,眼里划过一抹追忆的沉痛,继而无奈地叹口气。“你知道吗?我们的孩子…已经被他带走那么久了。”
“他与你是全然不同的,当初……你怕是也察觉到了吧。只是聪慧如你,只会把这件事藏着,掖着。我本以为,只要我与你成了亲,他就会死心。”似乎再次叹了口气,苍羽楼的声音虚无缥缈,“没想到,他竟然下得了手,趁你分娩时下了毒手……都怨我,没有防备。而今他又拐走了弈儿,我实在是没脸见你的。”
“这些年来,我也试着跟他要人,但他似乎咬定了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愿,他能善待弈儿……”苍羽楼的话里透露出隐隐的担忧。
而此时,话题的中心,苍弈,正被宫徵拽着四处游荡。
“弈,你看,那群人围在那里干什么呢?”宫徵笑得灿烂,手指遥遥指着一处人群。
此时已是晚上,大街上更是繁华,灯火辉煌,人流如潮,叫卖声不绝于耳,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让人看着眼花缭乱。即使是苍弈,也是很少接触到这样的场面的,细数前几世,似乎他一直都是习惯冷清的。见宫徵高兴,他不自觉地也染上了些愉悦。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宫徵两眼一亮,“这就是杂耍!?”要说,他虽然有时会偷溜出府,但又有哪个人敢在宫家附近摆杂耍的?他也一直只是有所耳闻罢了,这时候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苍弈则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他个子高,方才被宫徵这个矮个子拖着挤进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依他的个子站在人群最前面,有些看不过去了,他当下环视周围,然后俯身在宫徵耳边低语,“你在这里看,我在外面等你。”
宫徵耳朵一热,燥热感很快就从耳根往脸颊上漫延,他慌乱地连连点头。
只是,苍弈离开了,他看着眼前的杂耍,似乎也没有方才那样精彩了……
杂耍快要结束后,一个赤身大汉手里抄着铁盘,围观的群众纷纷解囊扔出铜币。走到宫徵面前,大汉看宫徵衣着打扮皆是不凡,眼里多出了期待,脚步也慢了些。
宫徵顿时明白了大汉的意思,但也因此愈发觉得窘迫,他走得匆忙,且初次外出,压根不懂这些,即便是搜遍他全身也找不出一个铜板,而那些玉佩什么的,他可不会一时脑子热拿出来。见赤身大汉眼里渐渐透出失望和鄙夷,奈是他脸皮再厚也觉得很是尴尬,索性转身匆匆逃离现场。
宫徵一出人群,就见苍弈白袍翩翩地倚剑站在灯火朦胧下,那种等待他出来的姿态让他心里充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他暗自深吸一口气,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气势汹汹地走到对方面前,“你怎么不告诉我看戏还要给钱的?”
苍弈的眼神有些无辜,他不做解释,只是把手举在面前,手指上缀了一只挂饰,是一只小玉剑,只有一根中指长,很是玲珑可爱。“送你。”
“什么?”宫徵有些难以置信,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
不由分说,苍弈走上前两步,身体就快与宫徵贴在一起,他伸手把玉剑系在少年的腰间。
两人的呼吸几乎就要重叠在一起,宫徵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炙热温度,夹杂着对方清新的体香,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好像立刻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自己当初偷偷亲吻对方的悸动,他的脑海里绽开了最为绚烂的烟花。
他忽然想到,终他一生,都再难以忘记今晚的一切:漆黑的夜空,躁动的空气,斑驳的树影,阑珊的灯火,仿若静止的人群,还有那人温柔的脸庞。
弈,你真的很可恶,也很卑鄙,你,知道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