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片竹林,宫徵手执一柄折扇,悠悠地扇着风,一派闲适的样子。竹林深处是一潭池水,池水稍显浑浊,一眼望不见底。池水边屹立着三两座假山,布置得不说有多精巧,看起来还算简朴大方。池子不大,所以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个池边垂钓的白衫人。
宫徵眼里划过一抹狡黠,他蹑手蹑脚地走近,东张西望,看起来倒像是无意来到的做派。
苍弈沉静地说:“来了就不要装神弄鬼的,倒是吓走了我的鱼。”
努努嘴,宫徵兴趣索然地狡辩,“我可是有可以放轻脚步的。你不要胡乱给我扣上一顶高帽,我可消受不起。再说,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这些都是你的鱼呢?”
苍弈哑然,过一会儿,才训诫着说:“有这斗嘴皮子的功夫,怎么不见你好好练功?”
宫徵撩起长衫,盘腿坐在苍弈身边,感觉累了,又舒展开双腿,“哪一天你能不用这样让人生厌的语气跟我说话就好了。”说完还再三叹气。
挑挑眉,苍弈没多说什么。对于宫徵这样嘴上功夫到家的人来说,你顶它一句,他定会回你十句,总而言之,多说无益。
等了小半会儿,没见对方给自己答复,宫徵也不介意,好在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就是有时候一大堆话憋在心里有些难受而已,而对方似乎还能很轻易地就让自己变得郁闷起来,这让宫小少爷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忍耐功底。“你确定这么浑浊的池水里面有鱼?”
“怎么见得没有鱼?这汪池水之所以这么浑浊,是因为它是护城河的支流,被人引进宫家,其间流经很多泥道,这才污浊不堪。”
“你怎么懂这么多?你有什么不懂的?好让我以后考考你。”宫徵的兴趣又被提上来了。
苍弈总不好说是自己进宫家后仔仔细细观察过了,索性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高深地道了一句“水至清则无鱼”。
宫徵脑中亮出一抹光,他斜睨苍弈,若有所思地慢慢捻出下一句话:“人至贱则无敌。”
苍弈手下的垂杆忽然向下点了点,水面漾起一小圈几不可见的涟漪,就在宫徵灼灼的目光中,他用力提起鱼竿,以极快的速度把垂线甩在岸上,再定睛一看,岸上已经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了。
苍弈把鱼钩从鱼嘴里□,一旁的宫徵凑上来问:“你准备吃了这条鱼吗?我正好肚子有些饿了。”
“少爷刚吃过早食吧,怎么这么快又饿了?”
小伎俩被戳破,宫徵也不羞恼,他扇两下扇子,颇有一副高贵姿态,“小爷就是饿了,吃你一条鱼都不成?”
苍弈点头,“倒也是。”
“那你同意了?”宫徵笑若灿花。
苍弈拎着鱼,扛着鱼竿,缓步离开池塘,“想吃鱼就跟着吧,过会儿我给你熬鱼汤喝,滋补滋补。”
宫徵眼睛一亮,赶紧爬起来跟上,手里的折扇被他翻来覆去,折腾地不成样,语气里带着少年独有的春风得意和少许骄纵,“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不好喝,别怪少爷我不给你面子……”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荏苒的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慢慢地消逝了。
觅贤斋后的一片竹林里,遥遥望去,只见一位白衣青年负手而立,低眉沉思。穿梭于竹林里的凉风鼓起他长长的袖口,几片碧绿的落叶恰巧落在他的袖子上。
时光如白驹过隙,这么快,一年就过去了。早在半年前,自己便借机杀死了那个长老。那件事倒是引起了宫家上下的震怒,连宫徵这个平日里没有良心的浪荡小子也很生气,经常在自己面前宣誓要捉到凶手,然后手刃对方。
苍弈哑然失笑,抬起脚碾碎地上的竹叶。其实他一完成任务就该离开宫家了,但是这其间让他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原来宫徵那个小少爷竟然对自己有那么点感觉。这不得不说让他惊讶之余有些高兴,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接近了攻略嫌疑人,他是不确定宫徵是不是男主,但总要留下来进行长期观察的。至于他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那要回忆到几个月前的一个中午。
宫徵在竹林里练武,少年的武艺在这一年里进步神速,完全不亚于晏茗的天赋使他变得更骄傲跋扈,看人就爱斜睨着,把人硬生生地看低了下去。他挥舞着剑招,打落无数纷飞的叶子,扬起的气流就像一阵小型飓风搜刮在竹林里。
苍弈在一旁看着,心下是比较满意的,他躺在一个长椅上,时不时透过竹叶遥望瓦蓝色的天空,感觉很舒服,不知不觉中竟放任自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苍弈敏锐感觉到一道特别专注的眼光盯着自己看了良久。猜到大概是自己的徒弟练功之余在忙里偷闲,便想呵斥他,未料还没等他睁开眼睛,唇上就贴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心下冷然。苍弈不是未经人事的,他怎么会不懂其中的意思。正因为懂,当下心思百转,依旧装作熟睡的样子。
少年等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似乎站在长椅前怔愣了小会儿,才又挥起剑来。
经此,苍弈如果还不明白宫徵的心思,那他这几世也算白活了。他想到的更多的是,宫徵是不是攻略目标呢?可惜黑影不会给他半点提示,他只能先待在宫徵身边,近水楼台,静观其变。
“弈,久等了。”少年急促的声音远远传来,黑蝴蝶似的飞奔着,连内力都用上了。
不等苍弈开口,宫徵喘着粗气说道:“那死丫头,追得那么紧。”未免苍弈疑惑,他解释道:“你可不知道,刚才我爹把我喊去前屋,说是见什么表小姐,原来就是两个丫头片子,恁是缠人,我甩了好久才把她们甩了。”
说着,宫徵小心翼翼地抬头,果见他的师父不满的神情,他赶紧赶在前头认错:“我知道以前没好好练武,这才被两个丫头追成这样,好了,这下我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学,决计不辜负师父您的厚望!”他伸两只手指指天,信誓旦旦。
苍弈冷笑,“这话你说的还少吗?昨天又偷溜去花楼了吧。”
“……”宫徵被噎住,挤眉弄眼地讨饶道:“我这不是心里痒痒吗?”
“你若真有本事,就不要每次都叫老爷子发现,免不了一番教训。你年纪还小……”
“又是拿我年纪小说事,我耳朵已经听出茧来啦。”宫徵脑子里转两圈,脸上就挂上招牌似的放诞笑容,“其实不去也是可以的,本来嘛,我就觉得那里的姑娘不好看了,哪里及得上师父您半分,只要师父您愿意从了我,我就再也不去了。”
苍弈不为所动,也没见生气,倒是目光难测地俯视宫徵。
宫徵其实说完这话,心里也是直打鼓的,他面上一副坦然自若,开玩笑的模样,手心里却汗流不止,感觉站在那不是,往后退也显得窝囊。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人声飘过来,望去,前面是一个紫衣姑娘,约莫十三四岁,长相美艳,后面跟着一个低头,看似腼腆的青衣女孩,与宫徵差不多大。
紫衣女孩手里握着一只鞭子,走到宫徵跟前就虎虎生威地甩了一通,直逼地宫徵躲到苍弈身后。
“我亲爱的表弟,亲亲表弟,躲在这儿干什么呢?可叫表姐和表妹好找,啊?”最后一个字紫衣女孩说得柔肠百转,真真能软了男人的心,偏又听得人寒颤。
及至跟前,那紫衣女子才看清苍弈的样子,女孩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悄悄爬上两朵红云,很快挑衅地瞪向苍弈,“你!识相的,就让开!”
宫徵原以为苍弈至少会犹豫片刻,没想到苍弈想都没想,事不关己地往旁边跨出两步,就这样让开了。?
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太让他痛心了!
没容得他幽怨什么,鞭子就破风而来,宫徵好歹练了一年的上乘功法,一手接下这道鞭子,恶狠狠地问:“你在闹什么呢?别以为你是我表姐就可以胡作非为了,你可别欺人太甚。”
“你说什么?”紫衣女孩气得直跺脚。
见对方不镇定,宫徵见高兴起来,“我说你胡作非为,野蛮骄纵,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紫衣女子原本还挺生气,听到最后那句话,又羞又恼,只恨不得缝上那人的嘴。
拦住紫衣女子的举动,一直站在旁边的青衣女孩雅雅地向苍弈和宫徵行了小礼,然后两眼水汪汪地看着宫徵,“表哥,你跑得真快,叫婉儿好找。”
宫徵嫌这两个人烦,看见林婉这么弱不禁风的羸弱身板,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更恶毒的话了。
见宫徵没说什么争锋相对的话,林婉暗地里高兴。紫衣的林薰见此,心里虽有不满,但也没表现出来了,她收起鞭子,头仰着说:“表姐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今天暂且饶了你。不过你爹吩咐过了,让你带我们参观参观的,这回你可不许再跑了。”
宫徵心里实在不乐意,他求救地看向苍弈。
苍弈不为所动,他向两个女孩子拱拱手,“那苍某先行告辞了。”
宫徵心里着急,又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人里自己越来越远,他又不得不留下来陪着两个扫把星。
当天晚上,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两个姑娘的住处,宫徵发神经似的在觅贤斋外的竹林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才面带憾色地离开。
边走边想,宫徵半路转道向东苑走去。
临近东苑,看见主屋里的烛火仍然亮着,心下好奇,宫徵大步流星地走上台阶,越是靠近,就越能听见细密的说话声。宫徵屏住呼吸细细听,不一会儿,便脸色变青。他死命压抑住心里的忿忿不平,两只眼睛里布满怒火,他几乎快克制不住自己踢开那扇门,但由于半晌,他懊丧地低下头,转身离开。
屋内。
“老爷,刚刚……”宫夫人犹疑着说。
宫阎双手负后,站在梨花木案几前,身姿傲然。“刚刚是宫徵那小子吧。”
“嗯。你说,他听见我们的话,会不会……”
“你啊,就是心软,不要一直惯着他。这事让他早点知道也好,婉儿是个好姑娘,将来他们结了亲,也好鞭策鞭策这小子,不要整天游手好闲。”
“老爷说的对。”宫夫人微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