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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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弈刚刚脱下铠甲和头盔,此时,他正在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雪亮的剑光里倒映着他清俊的五官,不悲不喜。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池弈停下擦拭的动作,轻轻地开口。

    南宫桀逼视对方,郑重地说:“什么‘就是这些’?你说的倒是轻松。我问你,为什么京城的圣旨已经下达下来了,你却没有回京?”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不也好好的吗?”

    “既然觉得去不去都一样,那你为什么去年回京了?”南宫桀紧紧地盯住池弈,生怕漏掉他的每一个表情。

    池弈若有似无地叹口气,“这些你不必知道。”

    “我不必知道?你以为我想知道你跟皇上之间的事吗?如果可以,我当然是不想知道的,但是这次不同。半个月前,京城的旨意就降下来了,本来也没人当回事,可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就今天上午,你自己想想发生了什么?”南宫桀说得义正言辞。

    池弈早就知道了,这事瞒不住,纸是包不住火的。前些日子,黑影的声音又传来了,任务已经完成。接收到消息后,池弈实在理不清心里的想法。这两年,他与皇甫渊的感情可以说是进展飞快。在自己的努力下,皇甫渊终于开始尝试和自己通信了。皇甫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所以每封信都只有寥寥数语,但这些并不妨碍到池弈的惊喜。有一次,池弈突然对皇甫渊说,希望皇甫渊能寄来皇宫里的一株桃花,不出半月,他就真的收到了来自颖都的一株桃花,桃花开得很娇艳,虽已脱离了母枝,但快马送来,保鲜得当,还依稀可见风姿绰约,花瓣被池弈晒干了放在香袋里随身携带。

    去年回京后,池弈在京城待了一个月,也正是这一个月,他再一次变回了那个皇帝的贴身侍卫。他觉得自己是眷恋着这个职位的,官不大,但是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哪怕在一开始是怀有企图,功利性地想要近水楼台,但这么多年下来,池弈渐渐地习惯这个位置,习惯站在那个高傲的人身后,说是充当背景板也好,胸无大志也好,战场带给他的,是热血,是荣耀,是男子的尊严和理想,而皇宫留给他的,是安宁,是闲适,是对过去的自己的追忆,是难以磨灭的印记。他为皇甫渊磨墨,沏茶,修理花枝,添衣服,这种细水流长的日子本以为不会再有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福分。在时光的打磨中,他与皇甫渊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不再间隙丛生,他们还会在温暖的午后,坐在凉亭里,品茶,对弈,然后相视一笑,这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了。

    回忆渐渐远去,现实被慢慢拉回,池弈的脑海里回荡着黑影余音不绝的声音,他把手覆在额头上,独自消化着这条消息。

    既然迟早要走了,池弈便也不想拖拉了,所以这次京城来旨,他索性不去了。想着就这样悄悄离开,也挺好的,战场的风风雨雨不知不觉中调动了他的一腔热血,也抽尽了他对于其他事情的热情,他忽然觉得很累,他忽然迫切地希望进入下一个世界,至少,每来到一个新世界,总会有一段时间给他调息。

    话说回来,今天上午确实是一个意外。由于没有回京拿解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脸色也越发苍白,很多个晚上倒头就睡,白天甚至会出现精神恍惚的状态。但他一直克制着,他不会在他人面前示弱。奈何似乎是病入膏肓了,这些天他不停地咳血,直至早上巡察军队后昏倒,幸好有南宫桀急忙扶住他,才为他遮掩了这件事。

    南宫桀见池弈昏迷醒来,之前硬是忍住没有叫军医,此时当然要好好逼问一番。

    池弈看了眼南宫桀,说道:“总之,你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恐怕是感染了风寒。我身体一向很好,你是知道的。”

    南宫桀瞪着池弈,恨不得好好敲打敲打对方,连这么拙劣的借口都找得出,明知道自己是不会相信他这些胡话的。

    事实上,池弈是懒得找借口了,也不愿去想南宫桀到底在乎不在乎,他想,自己该走了。早在两年前,他就做好打算了。首先是原身的父母,现在仍然不知道被皇甫渊关在哪里,但这不重要,既然皇甫渊已经爱上了自己,是不会弃他们两个老人于不顾的,自然会好好照顾他们。再者,自己虽然离开了,但为了不影响战局,特意等到如今琰国败局已定,且昇国还有郑关,南宫桀等人坐阵,泱泱大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这点相比还轮不到池弈担心。最后就是,他决定在此生的最后一段日子,回桃园。那是一个很美好的小村,池弈很怀念那里的十里桃花,浅溪清泉,不知道自己的小屋会不会布满蜘蛛网,种的蔬菜有没有人采了去吃,还有那个姑娘是否已经嫁作他人,生活幸福美满。

    当然,这一切,南宫桀是不会知道的。皇甫渊,兴许也不会知道。

    鏖战时代222年。帝国与盟军决战在即,封国大将军失踪。军中大乱,经过众将军安抚,终于稳定军心,由礼部尚书南宫桀暂替大将军一职,领军交锋。自此,世上再不曾出现封国大将军踪迹。

    世人传言,封国大将军是被奸人所害,毁尸灭迹;又有人说大将军厌倦尘世,早已于深山老林中隐居;更有甚者,说封国带着心爱的女子远走高飞,逍遥山水去了。

    不管再轰动的事,也只能引为天下人一时的谈资而已,朝野震撼,边疆动乱,迟早会过去,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也许史书会记载,多年以前,曾出现过这么一位少年英雄,他卓尔不群,他身姿傲岸,他纵横沙场,他成为帝国辉煌的明珠,又消失地悄无声息。

    能记得他的,又有几人?

    琰国南方,有一座小山,小山很矮,山上遍地绿草,翻过这座小山,就是满眼的桃花,即使在冬天,桃花树只剩孤零零的枝干,空气中也仿佛弥漫着桃花香,淡淡的,沁人心脾的。

    桃园村里来了一位公子。

    公子他白衣飘飘,面若冠玉;公子他肤色苍白,眉目含情;公子他沉默寡言,勾走了多少女儿家的芳心。只可惜,公子独坐桃树下,饮风醉月,眼里半点红尘也无。

    池弈倚着桃树,低着头细数地上的落花。不远处,苗露藏在树干后,悄悄凝望着那心尖上的人。

    苗露总觉得,公子这一走,再回来的,便不是当初的公子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问好,又生怕对方早已不认得自己。这些年,她终是没有嫁人,在村子里,她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大姑娘了,多少小伙子前来提亲,都被她一一拒绝了。母亲好几次欲言还止地看着自己,她都极其愧疚地躲过老人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的等待注定是无望的,她也想过早早嫁人,可每每梦回,梦见的,都是那个气质斐然的少年。

    池弈是知道躲在一旁的苗露的,但他不会说出来,说出来,除了徒增尴尬与遗憾,还会有什么呢?

    他知道,皇甫渊下的毒已经深入心肺,无可抑制了。自己的死期不远了,今天,或者是明天,他不在乎了。

    树下的男子抬头望着远远的蓝天,蓝天倒映在他晶亮的眼睛里,背后是一片桃花林,身前是一座小木屋,脚下,一地落花。

    微风吹过,扬起他翩翩衣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