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前门大街时，他忍不住抬眸往窗外望去。
此时天已大亮，晨光冉冉升起。街道两旁停着不少黄包车，一排排青灰石瓦屋后聚集着鳞次栉比的洋建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鸣笛声响，一列电车顺着铁轨线从东门缓缓驶来。
齐管家打个方向盘将车停至一旁，让它先过。霍楚钰摇下车窗，看清对面的钟楼上摆针指向8点。
他前世是南方人，后来进入国安部就在北京落脚生根。闲暇时霍楚钰和队员们在这条街上不知溜过多少次马路。
一入夜，正阳桥张灯结彩，纯朴的古风建筑让纷纷前来的游客流连忘返。刚进炸酱面馆就有服务员操着老北京口音热情迎上来，“吃了么您类？你给里边儿请……”
甚至包括全聚德，瑞蚨祥，张一元茶庄等等，这些耳熟能详的老字号店铺的位置，霍楚钰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齐管家见他神情专注盯着外面，不由笑道，“二少爷老长日子没来北京城了，没想到还记得这里。”
半晌，霍楚钰嗯了一声，淡淡回道，“确实挺想念的。”
前面路段开始宽敞不少，齐伯踩下油门，对他道，“要不先回去拾顿好，我再送您过来溜达几圈。”
“不用那么麻烦。”霍楚钰摇上车窗，身子重新靠回座椅上，与窗外景色隔绝。
***
车子钻进灵境胡同，在一座四合院前缓缓停下。齐管家下车，领着霍楚钰穿过二道门往正屋里走。
一进屋，齐管家便吩咐下人去张罗饭菜，随后，他们的行李也被两个小厮拎进来。
霍楚钰站在走廊下，放眼望去，庭院角落里种着几株夹竹桃，檀木桌椅摆放中央。垂花门前还配着鱼缸，水面上两朵荷花静静盛开。格局虽然不大，但胜在玲珑精致。
用过早饭，他正准备回东屋休息，就被齐管家叫住，“瞧我这记性，早些时候大少爷就叮嘱过近来天气炎热，让您搬去南面屋子，那儿通风纳凉，您肯定喜欢。”
“南面屋子之前是谁在住？”霍楚钰回头问他。
“是大少爷。”齐管家老实答道。
霍楚钰脚步一动，走进房间，“我住这里就好。”
想到晚上要和霍廷东睡一张床，他还是宁愿留在这里。
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霍廷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霍楚钰衣服搭在椅子上，他松了口气。
——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下午带你出去逛逛。”
隔着道墙，霍廷东的声音模糊传来。霍楚钰从房里探出头，只看到他捧着碗，竟然就着他吃剩的饭菜吃了起来。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厮居然连筷子都懒得换，上面还有他的口水好不啦。霍楚钰忍不住颤颤嘴角，他也不嫌脏。
霍楚钰刚想开口阻止，但犹豫几秒又打住了。这么矫情的话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霍廷东直到填饱肚子，也不见霍楚钰回话。他挑眉，走进东屋看到霍楚钰已经睡着了。
真能睡，霍廷东摇头，放轻脚步走至床头，没有惊醒他。
他俯身盯了会儿熟睡的霍楚钰，发现他的样子倒是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他忍不住伸手，沿着霍楚钰的脸侧虚空摩擦。
小东西黑了不少，原本精致的眉眼逐渐长开，眉尾上扬隐隐带着桀骜之色。平时待人时，虽然霍楚钰故作温和，但眼底里倨傲却是抹不去的。特别是针对他，那是连好脸色都懒得敷衍的。
霍廷东低头，盯着霍楚钰耳侧下方纤细的血管，轻轻吹口气，真想扒开他的外表，看看里面究竟潜藏着怎样的一个灵魂。
——
等身边床铺一空，脚步声远去。霍楚钰才慢慢睁开眼，他不动声色的望着头顶水青色幔帐，抬手摸向微微一样的脖颈处。
霍廷东那个变态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
虽然霍廷东美名其曰带他来学习，但霍楚钰已经来北平三日。都将附近的皇城根和别的胡同摸熟，可以轻车熟路跑个来回了，也不见他提及此事。
当晚天色燥热，霍楚钰冲完凉水澡，就坐院里纳凉哪也不想去。霍廷东拎着俩西瓜走进门，跟他回来的还有那个黑脸大汉。
他刚踏进垂花门，一眼就看到霍楚钰卷着裤脚坐在凉席上，手里拿着扇子啪啪扇着，两条嫩生的小腿还挺有节奏的摆动。
霍廷东上前，随手将布娄里的西瓜递给他。看到西瓜，霍楚钰眼神儿一亮，忙跳起来蹬蹬跑去厨房顺了把刀来。
正准备磨刀霍霍宰西瓜时，就被霍廷东伸手拦住。
“我来。”
天色渐黑，见霍楚钰那么彪悍的拿着把菜刀，他还真担心他待会把手切到。
“不用。”霍楚钰挤开他，沿着西瓜肚子，一个手起刀落就把瓜分成两半。
四合院里还住着齐管家和别的下人，大家都热，霍楚钰将瓜切成好几片，都给他们分了。
况子接过还没他巴掌大的一块西瓜，嘴唇动了动，最后很是安静地蹲在角落里埋头吃起来。
霍廷东分到的西瓜比他的还小，他怨念的盯着霍楚钰手里大半个西瓜，盯着他用勺子一块一块挖着送进嘴里，以同样怨念地声音轻飘飘道，
“你也吃的下去？”
闻言，霍楚钰旋转勺子挖了块中间那块无子的瓜心，送进嘴里，瞬间甜美的汁水沾满唇舌间。
“真他妈的甜！”
霍廷东，“……”
明晃晃的月色下，霍楚钰笑的一脸张扬，还带着点幸灾乐祸。霍廷东目光瞥到，不甘心的抱住他脑勺一口亲了上去。
“是挺甜的。”
他咂咂嘴，语气回味。
他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黑，有个东西直直倒扣在自己头顶上，冰凉甘甜的液体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还甜么？”霍楚钰拍拍手，问道。
“……没你甜。”霍廷东的声音隔着层西瓜皮闷闷传来。
这回轮到霍楚钰无语了
霍廷东这几天格外忙碌，见霍楚钰闷在家里，有些过意不去，便让齐管家去广和楼订个包厢给他听戏打发时间。
霍楚钰却表示兴趣不大，齐管家在一旁笑道，＂我记得二少爷以前最爱往戏园子跑，大冬天的大少爷出去谈事。只要广和楼有梅兰芳的戏，您那天就会在那里待一下午。最后还是大少爷亲自去接你回来。＂
听到梅兰芳这三个字，霍楚钰顿时来了兴致，让人备车去广和楼。
前门外是块风水宝地，座落在内外城中轴线上交会的地方。那里商贩云集，交通便利。当时清朝内城禁止卖戏，好多戏园子只能建在前门外。随着不少王公贵族这些戏迷们日益追捧。前门外的戏园子是越来越兴盛，渐渐形成了广和、广德、华乐等大戏园。
车子刚过粮食店街口，往北一拐穿进肉市胡同里，气势巍峨的广和楼便慢慢出现在霍楚钰视线里。
今天早上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坠顶，燥热异常。霍楚钰刚下车，一道闪电就从天际劈开，雷声隆隆。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
他关上车门，冒着雨快速跑上台阶，不一会儿，车子便被雨幕遮住看不清了。
霍楚钰正抬手拍打肩上的雨水，广和楼里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看到霍楚钰，他眉眼一弯，道，＂您是来听戏的吧，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们戏楼今天被人包场了。＂
闻言，霍楚钰停住动作，站他身旁的齐管家面色不悦，＂我们昨日订包厢时，怎么没听你们说有人包场。现在我们家少爷冒雨过来了，总不至于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原来是霍家少爷，小厮有些为难道，＂实在对不住，这事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班主吩咐了，楼上那位客人喜静，不喜欢被人打扰。＂
二楼包厢，李烨正在翻看戏折子，听到外面的争议声，他合上戏折，抬头问旁边躬腰而立的班主。
＂外面怎么这么吵？＂
＂我去看看，＂班主小心陪笑道。他走到窗前推开窗一看，看到楼下霍楚钰和霍府的齐管家，回头对李烨道，＂是霍家二少爷。他倒是好几年没来我们这听戏了。＂
霍家二少？李烨抿了口茶，头也不抬道，＂小唐，去请他上来。＂
＂是！＂守在门口的士兵应声答道。
***
＂不知包场的是哪位老板？＂
霍楚钰见那小厮欲言又止，对此人身份有些顾忌，便对齐管家道，"既然里面有贵客，我们还是走吧。"
他话音刚落，里面走出来个士兵打扮的青年男子，＂霍先生，我们将军请您上去一趟。＂
闻言，齐管家目透防备，＂不知是哪位将军，找我家少爷有何事？＂
＂您是李少爷的朋友吧，我们将军只是要见你一面。＂
李衡之么？霍楚钰身边姓李的倒是只认识他一位。
见霍楚钰跟着那士兵往里走，齐管家不放心想跟过去，却被那青年人拦住，＂请留步，我们家将军只点名见霍先生一人。＂
霍楚钰安抚齐管家，＂我上去看看就来，不用担心。＂
***
霍楚钰刚进包厢，看到对面窗台前，背对着他站着一个男人。他身姿挺拔，穿着身蓝色军装，脚蹬黑色军靴。
瞧这背影倒是有点眼熟，霍楚钰挑眉，像在哪里见过。
等那人转过身，衣肩胸口一排排勋章落入霍楚钰眼里时，他才想起这男人就是上次在火车厕所里没关好门嘘嘘的那位。
＂是你？＂
闻言，李烨抬眸，看到霍楚钰，眸子里同样闪过一抹意外。想到两人初见那一幕，他浓眉微微拧成＂川＂字型。
＂你就是霍楚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