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子腾的夫人史氏从贾府赴宴归来,恰逢王子腾也散了朝会,夫妻二人在正厅里说话。
王子腾说:“凤儿的身体怎么样,咱们的大外孙胖不胖啊?”
王夫人说:“他们母子二人都好,咱们的外孙生就一幅好相貎,三分像凤儿七分像琏儿,宽脑门高鼻梁,大眼睛小嘴儿,将来必是个有福气的。”
王子腾听了也高兴,他笑道:“那就好,凤儿终于得了嫡子,他们夫妻两也算是有后了。今后,琏儿就算再胡闹,也要敬着凤儿几分了。”
王夫人说:“正是这个理儿,常言说母凭子贵,凤儿生下了嫡长子,再有人进门也不怕了。况且,我瞧着琏儿对她们娘俩那个稀罕劲呀,都快把她们捧上天去了,这会子再有没脸面的奴才在他眼前做怪,他也没那个心思了。”
天下的父母都盼着子女好,王子腾也不例外,闻言只拈须而笑。
王夫人又说:“凤儿虽好,只是贾府里有些不美。”
王子腾问何事。
王夫人说:“今日赴宴的女眷屈指可数,那场面堪称冷清可怜,我瞧着贾府的老太太、太太们面上十分难看,只是碍于宾客在场不得发作。”
王子腾也知道京城里盛传的贾宝玉开夜宴的流言,各府的女眷们有心回避,也是人之常情,因此只叹了一口气,也没搭话。
王夫人又说:“那些熟识的亲友多有借故推辞不来的,偶有推拖不开必须领宴的,也只来了年长的太太、奶奶们,年青姑娘是一个也没来,连贾家自己的旁支亲戚都没来几个,我瞧着,这一遭流言传出来,荣国府算是颜面扫地了。”
王子腾冷哼一声,说道:“他们自己不知道检点,也怪不得旁人嚼舌头,”又问王夫人:“史家大姑娘送走了吗?”
王夫人说:“我听凤儿的婆婆说,前个儿保龄侯府派人接走了,云丫头也是不知事,竟然还大哭大闹的不肯走,缠得老太太也跟着掉眼泪,最后还是史家的婆子硬给拽走的,就她这个性子,也不知到了甘肃以后,我那两个嫂嫂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配她。”王夫人出自史家,保龄侯兄弟是她的族兄,史湘云是她的侄女,王夫人一想到史湘云给自己娘家丢脸,心里就不舒坦。
王子腾说:“走了就好,我还一直担着心,若是今个宴席上,史家姑娘一亮相,怕是所有的女眷都要辞宴回府,那咱们外孙的体面可就丢光了。”
王夫人说:“史家姑娘虽说走了,但另一个还在贾府里住着呢,这一晃,薛家进京都二、三年了,也不说自家寻了宅子搬出去,也不提亲事,就这么虚耗着,宝玉他娘不提也就罢了,毕竟上头还有老太太,她做不得主,宝钗她娘怎么也不急,姑娘都十六了,真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贾府的二太太并薛家太太都是王夫人的小姑子,那姐俩做姑娘的时候就惯爱挑剔别人的毛病到处说嘴,王子腾夫人才嫁过来的时候没少被她们拿捏,如今她们的儿子女儿不检点,伤了自己外孙的体面,王夫人少不得拿她们编排。
王子腾素来知道自己的这两个妹妹,一个是没成算的,另一个是算计的太狠的,怕她们闹得太不像话于是让人送信叫二太太并薛姨妈抽空回一趟娘家。
……
……
等那姐两来了,王子腾也不与她们客套,只问,宝玉的婚事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二太太素来知道这位兄长的脾气,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说:“宝玉的婚事,上有老太太做主,连我也不敢说什么。”
王子腾冷哼一声,说道:“京里的流言都传成那样了,你若是不抬了宝丫头做媳妇,叫她以后怎么做人,”
薛姨说:“哥哥别听那起子小人胡吣,宝丫头可是冤枉的,她与宝玉来往也是当姐弟一般,……”
王子腾没耐性听她辩解,不等她说完,就说:“如今已传得满城风雨,谁还有心思分辩这些,近日连朝堂上都有些风言风语,连我都跟着你们丢人,我也不问孩子们的不是,只问你们两个做何打算,别看你们都嫁出去了,可还是我王家的姑奶奶,我一样管着你们。”
二太太与薛姨妈都怕这个大哥,见他当真发了火,再不敢推脱隐瞒,二太太说:“兄长明鉴,我何尝不想娶宝丫头过门,只是老太太不依。老太太一直中意林丫头,前几年,林家妹夫还在世的时候,老太太就把林丫头养在府里,当天仙一样的供着,还把她和宝玉搁在一处养在身边,明里暗里的抬举着她,就等她长成了便抬过门,”
二太太说得是实话,如今贵太妃薨了,皇上以孝道为由免了今年的大选,老太太想提携宝丫头进宫的打算已是无望,二太太又转了主意,愿意让宝丫头进门做媳妇了。
王子腾问道:“可有问过林家的意思?”
二太太说:“还不曾问过。”
薛姨说:“老太太几次想接林丫头到贾府里小住,都被林家大爷驳回来了,看那情形,就算上门提亲,林家也不会应的。只是老太太人老了,难免执拗一些,心里认定了林丫头,旁人皆不入她的眼。”
薛姨妈也替自己的女儿憋屈,宝丫头样样都比林丫头强,怎么老太太就是老眼昏花的看不清。
王子腾讥讽道:“贾家的老太太是老年间的人,死守着过去的尊贵不放,她也不抬眼瞧瞧如今是个什么局面,现今这个朝庭,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像林翰林这样的青年才俊才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林翰林是两榜进士出身,又是自小与皇帝一起读书的情份,这样的人,说句天子近臣也不为过,朝堂上的事说了你们也不懂,只记着我一句话,他是决不肯与咱们这样的老亲贵攀亲的。”
太上皇与皇帝新老权柄之争,王子腾是深有体会的,林家大爷、嘉勇公之流明确站在皇上一边,与太上皇这边的老亲贵们径谓分明,这会子太上皇与皇上只是暗地里争夺,表面上还是父慈子孝,因此两边的人马还只是对峙着,皆按兵不动,若将来真有一天,两位天子翻了脸,两下里怕是要在朝堂内外斗个你死我活的。
二太太和薛姨妈都是内宅妇人,王子腾的话,她们只听懂了一句,就是林家不愿与贾家结亲,这到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薛姨怕林丫头抢了宝钗宝二奶奶的名份,二太太怕林丫头嫁过来以后,眼里只有老太太,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二人早就厌弃了林家,做不成亲事才称心呢。
二太太说:“如此甚好,我原就瞧不上林丫头那等张狂样,不过得了个过继来的哥哥,她就作兴上了,衣裳头面样样都是上等的,那张利嘴,最是不饶人,她还……”
王子腾烦了,直接打断她,“行了,林家的事自有林家人管,咱们只说宝玉和宝钗的事,两个孩子已然传出了流言,若是再不成亲,怕是两个都要毁了,你们当母亲的也该尽些心力促成此事才好。”
薛姨妈是个没主意的,她说:“我到是乐意的,只是……”又看了看二太太,说道:“只是叫姐姐为难。”
王子腾问薛姨:“蟠儿是个什么主意?”
薛姨:“他懂什么,整日间在外头胡闹,此事但凭兄长做主就好。”
王子腾说:“怕是我也做不得贾府老太太的主,你们须得寻一个贵人才好做成这门亲事。”
二太太与薛姨互相看了一眼,心领神会,王子腾说的贵人必是贾家的大小姐,当今的贵妃娘娘。于是,二人辞了王子腾,二太太递了折子,进宫给娘娘请安。
……
……
竖日,二太太正装进宫觐见贵妃娘娘贾氏。
元春听了母亲的话,却不以为然,她说:“宝玉将来入仕不须要岳家扶持吗?母亲只瞧着薛家表妹的性子软和,却不为宝玉的将来打算。那薛家虽是内务府挂名的皇商,到底沾了个商字,身份上比不得正经的官家小姐,往来亲友多是粗鄙商人,将来何谈帮衬宝玉,俗话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可是再怎么低,也不好把身份降到一个商人的份上。”
二太太这回是铁了心要娶宝钗过门,因此也顾不得脸面,只把京里的流言对元春说了。元春在深宫之中与外头不通消息,初闻此事气得直发抖,狠声骂道:“这些个市井小民,竟敢编排到国公府的头上,真真该杀!”
二太太叹气道:“事已至此,我和你舅舅并你姨妈商议着,不如将错就错,做成了这门亲事,外人再没的说了。”
元春说:“母亲糊涂,弟弟原本是清白的,若就此订了亲,岂不做实了罪名。依我看,此事万万不可,既便要订亲,也要等风波过去再议。”
二太太说:“可是你舅舅……”
元春自恃贵妃的身份,很没把王子腾看在眼里,她说:“舅舅出将入相,于朝堂上自是能臣干吏,可这后院之事,他怕是不懂了,还是由咱们娘们决断吧。”
二太太不好再说,只得应承了。
元春又说:“提起婚事,我到想起一件事来,春天的时候母亲对我说,老太太有意把二妹妹嫁给林家,我也觉得此事甚好,原就拖了贵太妃在太上皇面前求个恩典,不承想,事还未成,贵太妃就去了,如今想起来,这到是一门好姻缘,既拢络了林家又挽回了咱们家的颜面,岂不两全齐美。”
二太太说:“你舅舅说林家断不肯与咱们府上结亲的,我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他说得肯切,我也就信了。”
元春冷笑道:“这是什么话,他还嫌弃了咱们不成,林家祖上是列侯,咱们家也是,两下里分不出伯仲,要是拿两家现世的爵位比较,咱们家好歹有两个世职,林家只有一个六品翰林,莫怪我势利,世人结亲都讲个门当户对,二妹妹也就是个庶出的,若是嫡出的,还算是下嫁了呢。”
二太太也觉着王子腾有些夸大,林家小子再有前途,也是一二十年以后的事情,而贾家的权势是摆在眼前的,贾家肯招林粲为婿已是纡尊降贵了。于是二太太说:“既这样,娘娘何不求了皇上,请他给二丫头赐婚,岂不体面。”
元春闻言脸色发白,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原来,皇帝已经许久不曾临幸凤藻宫了,别说请旨赐婚了,就是见上一面,也要趁去皇后宫中晨昏定省的时候偶然遇见。再这样下去,怕是皇帝都记不起来元春是哪个了。
元春深吸一口气,平复胸中的怨愤,对二太太说:“此等小事如何敢惊动圣驾,我只修书一封,母亲带回去给老太太,请她人家成全这门亲事。”
元春暗忖,林表弟是皇帝的师弟,皇帝待他甚为亲厚,本宫也只有借此事博上一博,盼着皇帝想起凤藻宫里还有一个贾贵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