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了,大张女人刚吃完饭,正在收拾碗筷。一见慢毒药,有点惊讶,说你怎么回来了。慢毒药以实相告,言语里多少有点炫耀。大张女人问,吃饭了吗?慢毒药说吃过了。大张女人随手递过一个小板凳,问,剧团现在到什么地方了?慢毒药说,在H蚌埠一带。大张女人素面朝天,头发挽着,套一件米sè毛衣,靸着拖鞋。柔和灯光下,这rì常中的随意,透着一种慵懒。不作修饰的自然,附着了随和与融洽。慢毒药感到浑身一麻,想到那个夜晚,**的身体,潦水的声音,压抑的歌声,风声,雨声,像裁过的画页,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有一种呼唤在岑寂中频频作响,慢毒药出神了。大张女人说,你坐下呀,我给你倒杯水。慢毒药醒悟过来,大声噢了一声,坐了下来。
厨房不大,只够烧菜做饭用,一张桌子摆在中间,旁边只有下脚空子。
两人扯些剧团的事,问答无非是在哪演出、演出怎么样、发生那些趣事等等,因为说的都是剧团里的事,不一会话题就转到周玉玲身上。
“嫂子,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周玉玲在哪吗?”
“不知道,你问她干什么?”
“指导员嘱咐我问来着,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前两天看到她,好像来拿什么东西,她妈跟在她后边。”
“你没跟她说什么吗?”
“没有,风言风语,说什么呀。”
“你听到什么吗?”
“只是渺渺听说,听说她妈在告指导员呢。”
“还真有其事呀。”
“半真半假的,谁说得清楚。”
“这下剧团有戏了。”
“剧团不就是好出这种事吗?”
话题突然转向。慢毒药说:“嫂子这话打击面太大了,什么事都不能一概而论,你说剧团好出这事,那其它地方就没有吗,肯定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传播的范围小。任何地方都会出这样的事,只不过艺团体更被人关注,更被人舆论,更容易扩散罢了。”
“是吗?”大张女人睁大眼睛,好像不相信似的。
慢毒药说:“你看,我们都是剧团人,大张也是,哪个不正正派派的,你见过几个花里胡哨的。但话又说回来,正正派派不代表就没有事,有男女的地方,就有那种事发生,如果没有,反到不正常了。这是天xìng,也是人之常情。嫂子,我说得对吗?”
“对?对个屁。”大张女人义正词严,“这种事伤风败俗,第一要反对,第二要批判。你不仅容忍,还为之辩护,你是不是很向往,是不是也想亲自为之啊?”
“嫂子,你严重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上纲上线的,要开批斗会呀。”
近乎拉家常或者开玩笑了。
大张女人笑起来,“就是要开批斗会,批斗你们肮脏的思想。”
“叫他们体无完肤,永世不得翻身。”慢毒药附和。
插科打诨,指东打西,游离出另一种东西。慢毒药赶忙刹车。话断了,跟着就僵硬起来。他有点慌张地站起身,说:“嫂子,天不早了,我走了。”
张女人说。慢毒药出了门,大张女人问:“慢毒药,你几天回去呀?”还没等慢毒药回答,大张女人又说,“人家都喊你外号,我也顺嘴这么叫了,不要见怪呀。”
慢毒药说:“都一样。我要一个礼拜才回呢。”
大张女人说:“一个人回来,不容易,有什么需要的,来我这里拿。”
这一提醒,慢毒药倒想起了,说:“给我一瓶开水吧。”
大张女人说,好的,转身拿瓶开水,递给慢毒药,说,用完了再拿来换。
慢毒药回到宿舍,心里五马六鹿,翻身打滚睡不着。本想理清是怎么回事,却怎么也理不清。大张女人印在他脑子里,就一个字是,好。这个好有别于恋爱,没有羞涩腼腆,也没有含情脉脉。好得像个姐姐,随意而亲密。慢毒药突然想起了《红与黑》里德莱纳夫人和于连,德莱纳夫人就是大张女人,而于连就是他慢毒药。慢毒药痛恨自己思想肮脏,可又止不住,思绪像小鸟,飞去复又回,总落在上次停留的地方。慢毒药躺在床上,兴奋中夹着忐忑,想要又害怕,越害怕越想要。体内有东西在sāo动,原来想像中的肮脏事情却有着巨大的魅力,吸引着他。为什么不继续交谈下去呢?慢毒药这样想。后悔刚才没有继续交谈下去。如果要交谈下去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呢?慢毒药把自己困住了,能谈什么呢?一个孤身女人和一个单身男人话题是什么呢?慢毒药想不出,但心底里不可否认,他想和她多谈一会。
白天学习,晚上再回来去大张女人那里拿开水,慢毒药有点害怕了,不敢多作逗留。说上几句话,望上几眼,就回来了。竭力想掩饰什么,可不经意中又流露出来。有如两人走在孤寂的雪地里,听着脚下的积雪声,却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慢毒药让自己静下来,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不适,冥冥之中又想出点什么事。
时间尚早,慢毒药看不下书,也不能入眠,渐渐地感到无聊起来。他很想知道大张女人在做什么,可他又没那个勇气去看望。我从窗子里窥视一下,慢毒药心里说。他来到楼房后面,投眼望去,大张女人家的窗户漆黑一团。大概早已睡了吧。慢毒药这样想。院墙外面有人声传过来,听不清在说什么。夜在身边伸展着,黑暗里的寂静,让人不愿久呆。慢毒药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大门,走了五十米,但见街道两旁店铺灯光,照得一片通明,三三俩俩的行人悠闲地走着,不时地交头结耳说些什么。慢毒药突然羡慕起这些人来,他们来去都有目的,而自己就是个无根的漂泊者。
慢毒药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看着街边的风景,一张电影海报进入他的眼帘,他伫足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孔雀公主》的字样。慢毒药心里说,我不如去看场电影吧。
这是九点钟的电影。刚进场,电影就开始放了。
影院里黑压压的一片。慢毒药面朝正前方,想和其他人一样专心致志看电影。但是不管他如何集中jīng神,都觉得实在没有兴趣。他不时斜过眼,看看身边的人。他发现观众始终把视线对着前方。看到中间,慢毒药实在不想继续了,于是悄悄地走出影院。
这一天,慢毒药很晚才回来。这是值得庆贺的一天,他激动,他荣耀,他的作品拿在班上讨论,得到了广泛的好评,他还上台谈了创作体会,会后还有人向他求经请教。成功的喜悦让他心飞扬云飘荡。天空繁星点点,地面黑影丛丛。舒畅的和风拂面,慢毒药觉得很爽,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剧团安静一片,两三户人家闪着灯火,透着清寂寡寥。进门,开灯。慢毒药倒在床上,想安静下来。空空的房间,灰白的四壁,寂寞从四面迅速包围上来。慢毒药想静下来,可怎么也静不下来。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他的头脑处在一种非得要干件什么事的状态。慢毒药拎起水瓶,他要去大张女人那里换瓶水。临出门前,他把水倒在水杯里,狠狠地漱了几口,然后啊啊地叫了两声。走道里黑呼呼的。她睡了吗?她在干什么呢?慢毒药这样想着的,脚下并没有停留,思想和脚步同时到达门下。厨房灯仍在亮着,门虚掩着。嫂子在吗?慢毒药轻轻叫了一声,把门推开了。大张女人正在洗脚,转眼望着慢毒药,说,怎么现在才回来呀。语气随和,还带有点责怪。慢毒药说,不好意思,一帮人酒少话多,说起来没完。大张女人说,你等下呀,伸手拿毛巾擦脚。慢毒药两眼跟在大张女人脚上,大概是经过热水的关系,两只脚热烘烘的红润润的,这让慢毒药想起冬天里的胡萝卜。大张女人见慢毒药站着,笑着说,你坐下呀,买的是站票呀。慢毒药嘿嘿地笑了,坐在了大张女人对面。
大张女人无头无脑地问:“你家姊妹几个啊?”
慢毒药说:“姊妹四个。”
大张女问:“你在家是老几?”
慢毒药说:“老大。”
大张女人说:“老大,一般在家里是懂事的孩子。”
慢毒药说:“何以见得呢。”
大张女人说:“我哥哥就是这样啊,他处处都让着我。”
慢毒药说:“这是血脉亲情,一般都会这样。”
大张女人说:“但我小哥哥就从不让我,还经常打我。”
慢毒药挠挠头:“这个我就不好说了,大概你这个小哥哥想和你争宠,怕你得到更多的好处。”
大张女人想了一下说:“可能是这样吧。那时候我们家很穷的。”
大张女人擦完脚,起身把毛巾挂在门后的绳上,转过身来对慢毒药说:“你等一下,我把洗衣脚水倒了。”端起洗脚盆,便往外走。慢毒药听到哗啦的泼水声,大张女人旋即又进来了。
放好了脚盆,擦完了手,该干完的活都干完了,竟一下没有了话头。
慢毒药无话找话说:“嫂子,最近为什么没去剧团呀?”
大张女人在碗柜边拿护肤油搽手,转身对慢毒药说:“为什么非得我去呀,他就不能回来了吗?”
听口气,大张女人对大张有怨气。慢毒药说:“他回来也行呀,但算起来不划算,老城市、老面孔,再熟悉不过了。你去了就不一样了,像旅游一样,见到的全是新鲜的、好玩的。”
“算了吧,这话只能哄那些没出过门的人。”大张女人说,“这么多年了,他每次都让我去,你认为那罪好受吗,一个人坐在车上,孤寞寡语的,像个呆子。坐车,坐车是最苦的一件事,坐一次车就像害了一场病,头晕胃疼,难受一两天;我这个人还有个毛病,乍到生的地方,睡不好。吃不好,睡不好,还有心思去看风景?——这几年了,我受够了。”
大张女人一肚苦水往外倒。不远千里,就为了那点“私事”,她觉得自己真是太贱了。她心里下定决心,再不去受那罪了。不知为什么,大张女人特想把心中的苦水诉给慢毒药听,见到慢毒药,她好象在异地见到熟人似的,有一种亲切的感受。
慢毒药默然,他没想到,剧团人家属还有这不幸。
大张女人继续说:“嫁给你们剧团人,就是守活寡,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问,连买个煤球换个灯泡都得找人帮忙。去年跟他吵了一仗,我就叫他调出来,他不干,说自已什么都不会,只会吹笛子写个字的,出去能干什么,还不如在剧团呆着。想想也是,他出来能干个什么。想当初,鬼迷心窍似的,看着剧团神秘新鲜,一来二去就跟了他,现在呀,两个字,后悔,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慢毒药本想说点安慰的话,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无奈地说:“剧团就是这么一个状况,你也不能怪大张呀。”
“我怪他了吗?”大张女人说,“怪他又有什么用,rì子好歹要过的,就摽着过吧。”
慢毒药笑道:“你不去,他不来,这样荒着也不是个事啊。”
大张女人说:“滚,滚,什么荒着闲着,又不是饭,不吃能要人命。”
虽不能要人命,但生命离开它就失去了意义。慢毒药嘿嘿憨笑,不敢往下接了,未婚男人懂得再多也只能埋在心里。
“你们男人是不是整天就想着这个?”
慢毒药还是嘿嘿地笑,不敢接,这个问题马上就能致命。
大张女人也笑了。露骨了,挑逗了。说男人整天想这个,难道女人就不想吗?她心里有团火在烧。男人需要女人,女人需要男人,这是永恒自然法则,谁也不能例外。
灯光摇曳。你来我往,有些油滑了,有了嬉戏的成分,空气中潜伏着危险,跳跃着,聚
集着,慢慢地挤压过来。慢毒药口干舌燥起来,虽然感觉到危险,可并不知道这危险是哪一种,不具名的危险更具有吸引力诱惑力,正是这种危险感刺激起他非要向前一跃,非要试探试探。
大张女人说:“对了,正好你来了,就帮我把灯泡换上吧,我都好长时间没用电了,每晚都是点腊烛上床的。”
慢毒药故意奚落道:“那岂不是更省电。”
大张女人说:“瞎子不点灯,省哪去了。”
两人到了对面的卧房,大张女人点床头上的腊烛。豆大烛光,把黑暗化开了。光影朦胧,把他们的身影放大投到了墙上,影子夸张地扭来扭去,荒诞难看。慢毒药拿了一把椅子,站了上去,手往上伸,够不着灯头。大张女人说,再加个凳子。说完转身去厨房里拿。慢毒药下来,接过凳子放在椅子上面。大张女人说,我扶着,你注意一点。慢毒药嗯了一声说,爬上椅子,还没直起身子,就有点晃悠。大张女人说,你扶着我。两人近在咫尺,慢毒药把手搭在大张女人肩上。薄衫透骨,这一搭不要紧,一股电流通向慢毒药,全身又麻又稣,晕眩不稳。肩膀滚圆结实,皮肤光滑细腻,慢毒药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激动。摒住。大张女人把灯泡递给慢毒药。慢毒药从椅子上站到凳子上,晃晃悠悠直起身子,先把灯泡拧下,后再把新灯泡换上。慢毒药说,好了,我要下了。屈下身子,一条腿往下探。大张女人说,慢一点。慢毒药手复又搭在大张女人肩上,可能是脚踩偏了,重心偏移,椅子上的凳子向一边滑去,慢毒药便向大张女人倒过去。失控了,慌乱了,大张女人想抱住慢毒药,慢毒药想迅速地跳下来,两人的劲没使在点子上,轰咚一声,人和凳子同时倒在地上……慢毒药记不清是怎样和大张女人滚在一起,也不知道后来是怎样上的床。只记得对方使劲按住自己的头,贴在她的胸口上,只记得对方像一个大吸盘,瞬间就把自己吸了进去。
勿忙而又潦草的战斗,还没来得及品味就结束了。;58xs8.com